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季辛吉的「現實主義」

李本京
(中華戰略學會理事長)


前 言

為躲避納粹迫害,季辛吉隨家人於1938年遷居紐約,不久即取得公民資格,參加軍伍。因其具有良好之英文基礎,隨即擔任翻譯員,並為軍系情報官編入「追尋納粹餘黨偵察隊」,並在離營時得到銅製獎牌。

季辛吉最早於紐約市立高中攻讀,1950年入哈佛攻讀學士、碩士、博士。因其成績特優,六年拿到三個學位,並於1957年任教母校政治系,由此可看出他是一個百分之一百的學霸,也是一位學者。

他在校時深受政學界大伽們重視,並應洛克斐勒基金會之邀參加「三邊會議」(Trilateral Commission),按此會約有350名歐美知名學者及社會領袖組成,由洛克斐勒基金會出錢。主要在維持美國的世界霸主之研究,主題則是國安等問題,實為一超級智庫,並為學界所支持。 美國已是「世界警察」之首 美國於1914年參加了以歐洲為主體之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曾參加了以歐亞為主之第二次世界大戰。重要的是二戰擊垮了問世百年霸主之英國。美國適時在1941年乘珍珠港事件後參加了二戰,自此就以世事為己事。首先摒棄英國及其殖民主義,再就是圈起非共產國家,成立以華府為主之「世界秩序」。

美國參加二戰後立即產生其國際關係之質變。第一項是從此美國就採用「現實主義」之外交政策。威爾遜之自由主義已然消失,「現實主義」取代了「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也爭先參與此一運動,一定要爭取到「世界霸主」之地位。坊間於是就出現眾多以「美國第一」口氣之專書。目的在告訴世人唯美國可帶領世界;下述幾本書只是樣本,頌揚美國之書籍多如天上星星,數也數不完。

首先要介紹的是以歐文‧哈里斯(Owen Harris)為編者輯成的一套書,共由16位國際關係學者分頭撰寫。他們主要在研討有關維持美國強大的策略,分析如何維持美國為霸主。全書戰鬥力很強,是一本「愛國」宣傳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政學界領袖奈伊(Joreph S. Nye, Jr.)之大作,書名為《必將領導》(Bound to Lead: 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該書引用時任國務卿羅斯陶(Eugene Rostow)之話來說明美國人維持世界領袖地位之必然。他的話是這樣說的:「美國今日已是世界警察之首,在過去20年就是如此」。

最近出版之類似專書則有波頓(John Bolton)之《事發之屋》(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N.Y. Simon Schuster, 2020)。本書作者為當今僅存幾位之新保守共和黨人。波頓反共、好戰,也曾設計逃避兵役,曾任川普之國安顧問。

波頓在他這本回憶錄中註明川普重視個人聲望而不重視國家利益。川普之部下相信唯有遵行川之指示,始得治理好「一團亂七八糟之事」。

另外一本書為丹尼爾‧昆恩(Daniel Quinn Mills)與史蒂文‧羅斯菲爾德(Steven Rosefield)合著之《川普現象與美國將來的外交政策》(The Trump Phenomenon and the Future of US foreign Policy world Scientic)。兩位作者強調,「強權政治一直在控制國際關係」。由此可見川普如再得大位,則必執行「霸權政治」。

現實手法:外交之特點

季辛吉自命是一個「真相尋找者」,他一直認為任何政府不宜有過分主觀之立場。他也自命為一個歷史學家,認為一個獻身歷史的學者就必須要有客觀的態度,要能如此,則必須是一個溝通者。然而這都是理想化的情況,事實上的困難是,在國際問題上,要能公正無私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因為「務實主義」仍然是國家對外關係之主軸。

這主要原因就在於國際間之爭論不會減少,也不會絕跡。不同的時代就會產生不同之爭議,國際間紛爭是永恆,也是多變的。季辛吉的外交理論來自於歷史的演變,他對歷史的信仰及迷戀是全然的。人們稱他是一個政治學大師,不如稱他為歷史學大師。也正因如此,季氏一直在尋找一個人類進化史上之壓艙物,他的行與思均透露出他是一個深度相信「現實」主義者,遠較「價值」重要,而這也是他為人負面評價之一端。

最明顯的例子是對「非正式管道」之採用,這就是通常所云之「後門管道」。季氏之專長就是,利用這類「後門管道」達到目的。例如他在1971年赴北京開展「聯中」政策,就是在障眼遊中完成訪中任務,由是而有了尼克森所發動之「聯中政策」。

在這次行動中,季氏實際是政策執行人,他以其精心策劃之「旁門妙計」完成使命。觀察家們對季辛吉及其團隊完成了「聯中」計劃,有了下述一段讚揚的話,「他不但完成了,也達到目的了。」

美國外交體系在季辛吉領導下,有時「明幹」,有時就「暗來」。季氏以美國至上原則行走國際「偏道」,而這也成季氏行事之特點,季氏外交之特點。根據這一外交思維,就很容易地成功地塑製了「聯中政策」,穩定了中美關係51年,這一長期平穩之關係始於1972年簽訂《上海公報》始,至2003年中美關係變差之年(見藍普頓著:《同床異夢:處理1989至2000年之中美外交》,香港中文大學印,2003),因為就在這一年,民調資料公佈美國民眾在一次民調中首次否定中美關係是「頭等要務」,認為中美間關係為要務者降至39%,而小布希政府在這一年下令進軍伊拉克,北京則支持伊拉克,如今中美關係更為僵化。

川普自2018年開始攻擊北京後,兩國關係從接觸、合作到互責、對立,到了今日,雙方更陷入更嚴酷之時代--「致命對立」,美國民間亦一片反中聲浪,多項民調顯示當今對中國有敵意者達到75%以上,可以預見的是中美間敵意最深之時段。展望未來也樂觀不起來。季辛吉當年奉尼克森之命執行之「聯中政策」亦隨風而逝,不復再現。

從這裡也就很容易地瞭解到季辛吉心中所藏之寶就是「現實主義」,他從未否認他就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不過他也不忘提及自由主義。

《經濟學人》曾在2023年4月上旬對季辛吉作了十餘小時之對談(共分兩週)。這一訪問也是季辛吉在2023年11月30日去逝前最長之訪問,內容非常豐富。從這次訪談中可以看到他的理想是靠現實行動實現的。也許真如季氏所言,他心中永遠有自由及人文的理念。他善用現實主義之寶劍去達成理想主義的結果。據此而論,季氏在越戰時的不人道方式也就可歸類為不得已之「現實」政策了。

季辛吉與中國

季辛吉與中國是無法分開的。對季氏而言,「聯中」就是他一生工作之結晶,也是他引以為傲之大工程。季辛吉成功之處在於他掌握到對手在談判時之心理想法,茲舉一例以說明他的利害處,這是在1972年尼克森訪華之時,美代表團與中共軍方代表葉劍英會談,季辛吉這時拿出了一疊文件,是一份有關蘇聯圍中之邊界軍事佈置圖,主要分為軍種及武器分置圖兩類,如中蘇邊界軍力佈置及武器設置等重要圖表,圖中顯示某駐地特性,駐某地之軍種及武器配備。觀圖不但可以看到一幅詳實之中蘇邊境軍佈置,還由而知道武器之種類及數量。如蘇方在某邊設有巡弋飛彈基地。其時中共軍力單薄,不知何為巡弋飛彈,當葉劍英聽罷簡報,一語不發,致謝意即離開會場。

這一有關蘇軍配置地圖之解說十分詳盡,震撼了北京領導,這一場說明成為中方立意與美破冰之主要決定點。換句話說,是中方較美方更為迫切要與美國合作之真正原因。是時也,中方無力對付駐紮在中蘇邊境之180萬現代蘇軍,是以與美融冰也就是唯一選擇,這個例子就說明季辛吉善長心戰,這也就是他成為一個成功外交家原因之一。

小 結

俄烏戰發生後,季辛吉即時發言,發表了他的看法。他在2022年5月2日發表談話,然而因為當時已無公職在身,故而只是個人表態,未為美、烏兩國所重視,還受到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之重砲回轟,諷刺季氏仍活在1938年。

澤連斯基之重話,是因季氏的這一句話:「俄國400年來作為歐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西方國家應記住俄國在歐洲之重要地位」,季氏這種理念來自下述二項推論,其一、烏對俄戰爭係一次「代理人戰爭」,作為代理人肯定會失敗,因為美國僅供軍火,不會派兵。烏承受與俄戰爭壓力大,犧牲也大。其二、俄有天然資源,經得起長期作戰,俄有潛力長期作戰。這一想法也就是季氏之「現實主義」論點。季辛吉關心的不是烏克蘭從事的是不是代理戰爭,而是取得俄烏永久和平。

這也就是對中美關係發展之要點,季氏期盼中美平衡發展關係。這也就是季氏在晚年目見俄烏戰對雙方造成之傷害,是永久的,也是致命的。

季辛吉非常清楚中美之戰將引致重大災難,美國在中美關係最緊張之際,當會仔細衡量是否為台灣就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重點是中美雙方勢均力敵,這場空前毀滅性的戰爭不但中美必須承受最大之損失,也終結了1945年二戰後之世界和平現狀。

季辛吉在1972年中美締結《上海公報》後即立志為「一中政策」而努力維持雙方和睦之關係,然而在2017年川普登基後中美關係愈走愈窄,情勢亦復日形緊張。季氏晚年仍不忘初衷,一心為緩和雙方關係而努力,這位被中國官民稱之為「老朋友」的,確實盡到了一個作為「老朋友」風範,然而中美關係在他於2023年底去逝後,情況更為複雜與緊張,這位中國人的老友對中美雙方重拾友誼之企盼,恐後人不知何時才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