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巨大變局的前夜

戰爭是殘酷的，這毋庸置疑。戰爭進行中的戰情被稱作「戰爭之霧」，因為所有的報導都不會準確，且具有強大的欺騙性。戰爭還具有不確定性，其結果難以預料。西方歷史學家告訴我們，西方人打起仗來不肯停手，幾次大戰都打到「精疲力盡」才不得不停下來。

百年戰爭（1337-1453）打了116年，其後的三十年戰爭（1618-1648），據統計，歐洲人死了一半。難免想問一聲：代價那麼大，戰爭，值得嗎？

他們大概認為值得吧，因為他們打仗都帶有神聖的目的。九次十字軍東徵是為了從穆斯林教徒手中奪回耶路撒冷，是天主教徒跟伊斯蘭 教徒之間的聖戰，雙方都要戰到最後一個人，否則他們怎麼對得起自己敬愛的神？後來是天主教徒跟新教徒之間的戰爭，更是打得死去活來，雖然他們的神其實是一個人。

後來，為了意識型態，他們又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意識型態，跟宗教信仰一樣，也是不能妥協的。所以，除了遠在美洲的美國以外，歐洲人又是打到精疲力盡才罷休。之所以被稱之為世界大戰，一是那時還沒有第三世界；二是日本人自以為他們是歐洲人；三是歐洲人以為他們就是世界。

總之，當前的兩場戰爭，俄烏戰爭和以巴＋以黎＋以伊戰爭，他們又在向精疲力盡的方向勇猛前進了。這次不同的是，等到他們精疲力盡的時候，世界的巨大變局就發生了。 下面，且讓我們談談目前的戰爭所引起的問題。

俄烏戰爭爆發後，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那是俄羅斯侵略烏克蘭，違反了國際法，也就是違反了程序正義。程序正義是法治的精髓，據一般人的瞭解，它也是民主政治的基石。拜登就特別喜歡強調，他支持烏克蘭就是為了維護民主，把俄烏戰爭上綱上線，稱之為民主與專制的鬥爭。

普京喜歡長談，在戰爭爆發之後他多次，有時花了幾個小時，討論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歷史。他說，世界上本來是沒有烏克蘭的，它原先是大俄羅斯的領土的一部分，是在蘇維埃時代被創造出來的，列寧把東部四州劃給它，赫魯曉夫後來又把克里米亞劃給它。之所以劃歸烏克蘭，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現在，烏克蘭要去俄國化，廢止俄語，要脫俄入歐，甚至加入北約，讓北約把導彈部署到俄羅斯邊境，普京當然要收回本來屬於俄羅斯的部分，拒絕烏加入北約。也就是說，他攻擊烏克蘭，除了反對北約東擴之外，還是為了伸張歷史正義。

二次戰後，美國主導世界，歷史正義幾乎沒有人提了。美國和大多數歐洲國家都避免談歷史正義，理由非常簡單：如果他們承認歷史正義的合法性，那麼，歐洲人應當退回到歐洲，把南北美洲歸還給印地安人，把他們從全世界掠奪的財富歸還給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人。請問，這可能嗎？所以他們高舉程序正義，因為程序正義基本上是對所有事件橫斷面地切一刀，問它是否符合法律程序，而不去追問歷史。（在個案的基礎上，前因後果是列入審理程序的，但是所有與個案無關的歷史就被排拒在外了。如果不合乎法律程序，殺人犯也會被無罪釋放。）

年輕一輩的人可能不知道，二戰結束後，歐洲殖民主義企圖收復它們戰前的殖民地，跟亞非拉三大洲的民族主義者展開了激烈鬥爭。筆者記憶深刻的是，我參加過美國大學生的反越戰遊行，發現，胡志明在奠邊府打敗法軍之後，艾森豪總統居然對法國表示，美國可以援助它繼續其殖民統治，但是被拒絕。回頭去看，這就是自稱民主燈塔的美國，你說荒唐不荒唐？

當然，後來美國以冷戰為理由，自己扶植了吳廷琰傀儡政權，分裂越南，拖長了越南的統一運動，一直到1975年。

二戰於1945年結束。結束以後，亞非拉三大洲風起雲湧的民族解放運動跟歐洲的殖民主義鬥爭了15年，終於，1960年，聯合國通過了《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的大會第1514號決議。毫無疑問，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歷史正義獲得最大規模的伸張。

但是，應該指出，西方國家並沒有完全不承認歷史正義。1948年，英國和美國把一塊巴勒斯坦人居住了千把年的土地送給了猶太復國主義者。猶太人的確曾經在巴勒斯坦建國，可是那是兩千年前的事呀！

猶太人不但在他們早已離開的土地上建立了國家，並且逐年蠶食聯合國決議中劃分給巴勒斯坦人的哪一部分。現在，哪塊土地上的人正在承受人間悲劇。

美國在國內也極端有限地肯定了歷史正義。除了內華達州以外，國會1988年通過法案，准許印地安人在原來屬於他們的土地上建造賭場。終於，在他們僅剩的貧瘠土地上，他們看到白人來送錢贖罪了。到底這算是歷史正義呢？還是進一步糟蹋印地安人？請大家自己決定吧。

我們不妨把台灣也放在這兩個不同的正義論述的框架下談談。中國要追求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所以要收復曾經因戰敗被迫割讓的台灣。這是中國百年來追求的歷史正義。如果必須訴諸武力，那它就違背了程序正義。人們都有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僥倖心理，在大陸沒有破壞程序正義之前，台灣人生活在小確幸之中，覺得有美國頂住，天不會塌下來。可是，戰爭是殘酷的，真不該對它的可能發生存有僥倖心理。為什麼不考慮，如何在滿足歷史正義的前題下，仍然維護程序正義呢？那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總結一句，程序正義是橫斷面，歷史正義是縱斷面。要想獲得公平合理的結果，我們必須同時照顧到縱斷面和橫斷面。西方過去70多年的宣傳是想要抹殺縱斷面，但是，由於歷史正義的訴求不會停止，尤其是第三世界，或者新興世界，正在抬頭，這個企圖越來越顯得片面。不論堅持程序正義的一方，還是追求歷史正義的一方，想要用戰爭手段來達到目的，其結果必然是悲劇。

從戰略到戰術，俄烏戰爭和以巴＋以黎＋以伊戰爭中出現的誤判之多，令人震撼。這當然也是戰爭不確定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世界頂尖的菁英官僚和智庫菁英的謀劃之下，拜登居然作出可能葬送美國霸權的決定，真的是匪夷所思。且讓我們先看看拜登的誤判：

一、2021年12月，普京陳兵10萬於烏克蘭邊境，警告北約，不得讓烏克蘭加入北約。然後，2022年1月他到北京參觀冬奧，與習近平協商，取得了中俄之間「無上限」的合作關係。「無上限」是普京需要的空頭支票，習顯然很願意在上面簽字。即便如此，拜登和他的團隊仍然相信，普京不會真的訴諸武力，所以跟北約盟國商討之後，拒絕普京的要求。該年2月，普京大舉進攻烏克蘭。這是拜登影響到美國國運的嚴重誤判，也很可能是美國歷任總統作出的後果最嚴重的誤判。

誤判的理由是：1.普京做了許多鋪墊工作，動武的意圖非常明顯，拜登居然心存僥倖，以為普京不會動武；2.他以為北約能夠削弱俄羅斯，成功地把烏克蘭拉進北約，但是失敗了，他削弱的是歐洲，毀滅掉的是烏克蘭；3.他認為這是捆綁住歐洲盟友，避免歐俄進一步合作的好辦法，可是，他沒有認真考慮，這麼做他逼迫俄羅斯別無選擇，必須倒向美國第一大對手－－中國。中俄聯手就是世界上31.6%的製造能力跟世界上資源最豐富的國家聯手，對已經工業空心化的美國（15.9%）的威脅是難以克服的。

在戰術方面，拜登也作了兩大誤判：

二、美國明明知道俄羅斯已經大規模出清美元庫存，但是仍然相信，禁止俄國使用美元、歐元等，加上禁止它使用SWIFT（「全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國際貨幣結算系統可以打垮資源大國俄羅斯。可是，憑藉豐富的資源和人民幣的支撐，制裁沒有搞垮俄羅斯。

三、我們事後看到，戰爭之初，俄羅斯的軍隊素質差，裝備落後，戰法陳舊，開戰不久就病態百出。如果北約一開始就支援烏克蘭海馬斯（HIMARS）多管火箭炮、新型坦克和無人機，烏克蘭採取速戰速決的戰法，真的有可能一舉擊敗俄羅斯。可是不然，北約援助的目的好像是不讓烏克蘭輸得太快，不是想讓它打敗俄羅斯，引發核戰。要知道，持久戰是老毛子的拿手好戲 ，它的戰時經濟啓動之後，烏克蘭就注定完蛋了。

當然，普京也有誤判。普京以為他可以輕輕鬆鬆地拿下烏克蘭，沒有意識到北約從2014年開始就參與了烏克蘭軍隊的培訓工作，並且低估了烏克蘭軍人的士氣和鬥志，以致於大舉進攻遭到挫敗，使他本來認為是短期即可結束的戰爭現在已經打了近三年。

但是，只要他取得最後勝利，這只能算是戰術上的誤判，延長了戰爭時間。俄羅斯最終勝利，現在看來，除非美國想引發核戰，或者北約全面參戰，已成定局。當然，為了哈里斯的選舉，拜登似乎已經失去繼續擴大戰爭的能力。

澤連斯基的誤判最可悲。拜登在他副總統的任上就跟烏克蘭建立了密切的關係，負責顛覆烏克蘭的親俄政權，拱出來一個親美政權。他為澤連斯基畫了一個加入北約的大餅，而澤連斯基信以為真，把整個國運交到拜登和北約手中。一名電視演員，他可能從來沒有考慮到，為了烏克蘭的民主自由，美國和北約願意提供價值千億以上的武器、彈藥，和承擔它的政府開支，難道是它們真的是愛你愛民主愛得發瘋了嗎？還是你天真幼稚呢？

不妨再重複一遍，戰爭是殘酷的。可憐的是烏克蘭老百姓。

接下來我們談談內塔尼亞胡的誤判。多方報導，為了避免哈馬斯跟西岸的巴解妥協，組織聯合政府，內塔尼亞胡多年來暗中通過卡塔爾向哈馬斯提供了高達10億美元的援助。他以為如此這般可以分裂巴勒斯坦人，以色列就可以高枕無憂，慢慢吞併整個巴勒斯坦。他沒有想到哈馬斯居然有能力發動大規模襲擊，這個誤判打開了加沙這個露天監獄的大門，掀起了以巴＋以黎＋以伊戰爭，也捅破了以色列鐵穹固若金湯的神話。

戰術上，內塔尼亞胡曾經誇張地說，七天之內消滅哈馬斯。現在，一年過去了，深藏在地道中的哈馬斯仍然掌控著100名人質。現在有7支抵抗之弧的軍隊跟以色列為敵，到底最後的勝利誰屬，不得而知。但是，我們知道的是，原先獲得舉世同情的猶太人，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除了受猶太財團擺布的美國兩黨菁英還不敢口出惡言以外，已經受到全世界的譴責。

諷刺的是，拜登利用俄烏戰爭捆綁了歐洲，而內塔尼亞胡在加沙施行的暴行正在撕裂美國與歐洲的關係。不但如此，他也使得美國在很短的時間內失去了對中東阿拉伯國家的影響力。對以色列更不利的是，他促使本來嚴重分裂的阿拉伯世界團結了起來。

歐洲人之所以經常打到精疲力盡，基本原因之一就是越打損失越大，損失越大就越想「扳回一城」，這就使得他們拉幫結派，擴大戰爭，終於不可收拾。2022年3、4月間，俄烏戰爭的確有一個很好的停戰止損機會，可是，事實證明，拜登不甘心，跟英國協商後由約翰遜出面勸阻了澤連斯基，使戰爭繼續。那時雙方的損失都有限，是停戰止損的最佳時機。其後，雙方都開始加碼，就只有一路走到黑了。

以巴戰爭也是如此。如果以色列作出相應的報復之後就設法謀求談判解決，對長期受到壓迫的巴勒斯坦人作出一些讓步，那麼中東不會出現今天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面。可惜的是，猶太民族，由於千年遊蕩，飽受欺凌，培養出一種變態的應對方式，芝加哥大學名教授米爾斯海默稱之為「升級碾壓」，也就是說，他們要把對方打到不敢還手為止。阿拉伯學者稱之為「理性的瘋狂行為」。這是說，以色列的行動看似瘋狂，其實它是有意如此（轟炸民宅，造成大量婦孺死亡；轟炸學校、醫院、救護車、記者、聯合國提供人道主義援助人員、聯合國維和部隊、刺殺對方領袖等）。

這次，這種行為恐怕不靈了。內塔尼亞胡，按照上述猶太人用理性的瘋狂行為來碾壓對方的邏輯，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繼續擴大衝突。如此，他不但違反了西方引以為傲的程序正義、人道主義價值觀，並且是站在歷史正義的對立面－－殺戮和驅逐原住民。內塔尼亞胡使美國陷於不義，把聯合國當作敵人，正在與世界為敵！我們不禁要問：升級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具備碾壓對手的能力嗎？他是想跟世界同歸於盡嗎？

這是一個全人類都應該問的問題：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早知道在當前的世界上最危險的就是核戰，早知道戰爭的繼續擴大很可能引發核戰，為什麼還朝著這個方向前進？這真的是一個謎。

就在美國大選即將到來之時，西半球現在集聚的壓力正接近爆炸，非常危險。美國的建制派深恐川普上台會扭轉美國的外交方向，走向孤立主義，所以軍工複合體、國務院、白宮，都處於極大的困境之中，既想壓住衝突，幫助哈里斯當選，又不肯讓澤連斯基輸掉，同時還要管住內塔尼亞胡，不要擴大中東戰事。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想在亞洲挑起一些事端，不讓中國的影響力此時擴大，盡佔便宜。真的是令人眼花撩亂。

我們只能希望，如果他們一定要打核戰，那麼他們最好打一個局部核戰，一個在歐洲、美國，甚至在中東進行的核戰。希望它不要在亞洲發生。如果要實現這個希望，我們亞洲人必須在程序正義與歷史正義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並且，我們必須要有爭取和平的勇氣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