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傳安創建文開書院的意義

清代來台賢臣系列之七

潘朝陽
(中華奉元學會理事長)


書院是中國傳統時代自宋之後儒家道統和文教傳播生根的重要中心,有書院的地方就有儒家德教,當地人民才有倫常素養,才是禮俗敦篤之地。

康熙廿三年,清朝統治台灣,除承繼明鄭廟學之外,亦有其教育體制之開展,其中,以書院之建設和運作,補正式明倫堂儒教之不足。道光年間鹿港同知鄧傳安之新建文開書院,則又有一重要之典範新立創造的意義。

鄧傳安,江西浮梁人,進士出身,他於道光元年十一月任「北路理番同知兼鹿港海防」官職,後離職改任,又於四年四月回任,並陞為台灣府,署台灣道兼理學政。

《彰化縣志‧書院》載:「文開書院,在鹿港新興街外左畔,與文武廟毗連,道光四年,同知鄧傳安倡建,中祀徽國朱子文公。兩旁以海外寓賢八人配享。」由此知台灣中部大海港鹿港的文開書院,是於1824年由鄧傳安興建的,距今正好兩百年。

鄧傳安撰有一文以紀念文開書院之創建的人文和道統上的意義,其題為《新建鹿港文開書院記》,文曰:

道光四年,傳安為鹿仔港同知已二年矣,勤於課士,士皆思奮。因文昌宮之左隙地甚寬,請建書院其上;傳安給疏引勸諭。以海外文教,肇自寓賢鄞縣沈斯菴太僕光文字文開者,爰借其字,定書院名,以志有開必先焉。〔……〕未幾而書院告成〔……〕。
〔……〕今學宮奉孔子為先聖,從祀者皆先師;書院多祀先師,而不敢祀先聖。閩中大儒以朱子為最,故書院無不崇奉,海外亦然。〔……〕台灣至本朝康熙廿二年始入版圖,前此猶是荒服,豈有國故,不得不仰重於寓賢。傳安前以沈太僕表德,名書院,已為從祀朱子權輿,〔……〕讀《府志》所載諸詩文,慨然慕焉,固國故之彰彰者也。

據此,文開書院以朱子為先師而主祀之,而以寓賢明太僕浙江鄞縣人沈斯菴名光文的這位前明遺老之字文開命名書院。

沈斯菴是何許人?而能以其字文開來命名鹿港的新建書院?連雅堂的《台灣通史‧諸老列傳》表彰沈文開,說到他本來支持福王弘光帝抗清,但弘光敗死,聞桂王立於粵西之肇慶,於是前往追隨抗清,累遷太僕少卿,永曆三年,光文從潮搭船返金門,思卜居泉州海口,浮家泛宅,卻遭颶風漂到台灣。延平王復台,悉沈光文在台灣,大喜,以客禮見,鄭經時,光文居羅漢門的山中,教目加溜灣社的生童以漢學,清入台後,諸羅知縣季麒光,特別尊敬光文,為粟肉之繼,且旬日一候門下,有不少寓賢聚於光文處而結詩社,稱「福台新詠」。史稱沈光文是「海東初祖」。

鄧傳安又於其文《文開書院從祀議》中曰:

當日隨鄭氏渡台與太僕並設教而人爭從遊者,則有名重「幾社」之華亭徐都御史孚遠;其忠孝同於太僕,甘心窮餓,百折不回者,則有同安盧尚書若騰、惠安王侍郎忠孝、南安沈都御史佺期、揭陽辜都御史朝薦、同安郭都御史貞一;其文章上追太僕,兼著功績於台灣者,則有漳浦藍知府鼎元;禮宜並祀。

鄧氏於此段文章中提到晚明「幾社」的儒仕徐孚遠以及盧若騰、王忠孝、沈佺期、辜朝薦、郭貞一等儒家型官員,他們之同一人格就是忠孝於大明而堅貞抗清,因為心懷義不帝清的志節,皆追隨鄭延平王渡海來台作明朝遺民。而在台灣設帳授徒,傳播儒家德教。這幾位賢君子皆入祀於文開書院。由此可見,道光初年一位奉清朝誥命治台之主官居然在鹿港新建的書院中,敬祀數位反清的明朝遺老以配朱文公,於此顯見,清朝已經敬重前明的儒家政教倫理之禮規之下的士君子,承認了他們的春秋大節,而不再以其為「逆臣」或「叛民」或「海寇」,再者,鄧傳安又以清康熙末年隨軍來台平定朱一貴之變的漳浦名儒藍鼎元陪祀,此則是肯定清朝有功於台灣的儒者之德。換言之,來台之前明遺老和清初儒士,皆表現和實現了孔孟春秋志氣和仁政德業,皆是合於《禮記‧祭法》規定之國家祀典。鄧傳安於文開書院奉祀了明清兩朝之儒者,並非以清或明之政權為考量,而是立乎華夏孔孟道統而彰著的政治、教育以及文化的精神。

鄧氏的弟子黃銓繼述其師鄧傳安創建文開書院的主旨提到:

數賢者,或係心故國而遯跡炎荒,或橐筆戎行而立功徼外,乃自太僕以下,迄今百餘年,人至不能舉其姓名。其行事間見於私家傳記,而學者未能遍睹;卓卓如藍鹿洲,事遙室遠,亦幾數典而忘,得先生搜葺而表揚之,然後揭日月而行。諸生入拜栗主,則指以相語曰:是勝國之遺老也;惓惓君父,而百折不回者也;是我朝之不負所學,以大有造於吾台者也。出則考其流寓之所及其行吟之區,與所摩盾作書之地,相與咨嗟慨慕,以想見其為人,而願其行之出於己。其感興豈有盡耶?

黃氏此文指出明朝遺老是心繫故國而寧可遁隱於台灣或投筆從戎抗清無成而泛海來台,皆是賢君子,鄧傳安奉祀這些明朝賢士於書院,其功德甚著;另外則是特別表彰藍鼎元其在台灣之功業,幾乎已被人們遺忘,幸賴鄧傳安將其入祀文開書院,而得到表揚,台人乃能尊奉之。所以,文開書院的配祀明遺老諸賢和清初來台平亂的君子儒藍鼎元,是台灣儒政和儒教的典範之新創,黃氏闡明,當諸生進書院參拜朱文公而及於太僕沈光文等晚明反清志士,就會感悟於他們是「勝國之遺老」,他們百折不回地忠貞於大明,是忠臣,應該尊敬、效法;而他們也參拜藍鼎元,就會敬佩於藍氏是大清的有學有品之儒者,他以其深造有得的儒家之道而大有功德於台灣。在這樣的書院之中,一方面學習朱子理學,一方面也學習了春秋大義和護民愛民之政治觀念。

文開書院如同清朝台灣其他書院,皆是推展朱子理學為主的儒教之教化場所,所以主祀朱文公,但鄧傳安在文開書院注入的文化意志之主體,卻是有其特殊的內容,那是以奉祀明朝遺老而來表彰儒家最重視的春秋正氣和大義,這就是知識分子忠誠於國族的奉獻和犧牲之精神。相同之意義,連雅堂曰:

之存天壤也大矣!《論語》誌逸民,而冠以伯夷、叔齊,孔子稱之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嗚呼!此則孔子之微意也。〔……〕明亡之季,大盜竊國,客帝移權,縉紳稽顙,若崩厥角,民彝蕩盡,恬不知恥。而我延平郡王獨伸大義於天下,開府思明,經略閩粵。一時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奔走疏附,爭趨國難。雖北伐無績,師沮金陵,而闢地東都,以綿明朔,謂非正氣之存乎?〔……〕巖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湮沒而不彰者,悲乎!〔……〕余感沈、盧諸賢之不泯,而台灣之多隱君子也。故訪其逸事,發其潛光,以為當世之範。

連氏特別為明末的拒清抗清諸老立傳,其中有殉大節之忠烈,亦有浮海台島之隱儒。而其文中表彰的沈光文、徐孚遠、王忠孝、辜朝薦、沈佺期、盧若騰、郭貞一等儒士,也就是鄧傳安特予以尊奉於文開書院而使後起之儒生可以日夕焚香頂禮敬祀者也。

從鄧傳安新建「文開書院」到連雅堂撰《諸老列傳》,他們一以貫之的一致性質就是闡揚鄭延平復台之後的台灣,近四百年來,具有一種精神,那就是台灣的知識分子具有《春秋經》表彰的高貞亮節的華夏民族之浩然正氣,此一聖潔光輝才是台灣史中最重要的仁義。相對於此,台獨亂臣賊子,「客帝移權」,「恬不知恥」,「奔走疏附」於山姆大叔膝下而陷青年學子於戰火,其罪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