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心

胡秋原先生走完了他光輝的人生。他留給了中華民族無與倫比的豐富深刻的文化思想遺產，留給了他摯愛的海峽兩岸同胞及所有炎黃子孫一顆永垂不朽的中華心。

胡秋原先生的一生始終站在時代潮流的最前頭，以反潮流的精神，捍衛中華民族的利益，而將個人的安危名利完全拋在腦後，特別是在他的晚年，為實現祖國的完全統一殫精竭慮，不懈努力，成為了同胞爭取祖國統一的偉大旗幟。歷史證明，胡秋原先生是當之無愧的中華民族英雄。

我有幸於一九九二年七月拜訪了來北京的胡秋原先生，聆聽了他關於祖國統一和漢字研究等方面的精闢言談。後來，胡秋原先生曾多次給我來信，回答我關於編輯他的文選的有關問題。我比胡秋原先生小三十餘歲，是名符其實的晚輩和學生。但胡秋原先生每次來函均稱「敏生兄」，令我感到十分不安。胡秋原先生對我的教誨和他爽朗的性格，精深的學識，博大的胸懷已經銘刻在我的心中。我有幸得到胡秋原先生的贈書，並在他的指導和海峽兩岸許多學者的支持下，編輯了《中華心──胡秋原政治文藝哲學文選》。胡秋原先生在《文選》的「自序」中說「李敏生先生將這本選集名為《中華心》，大概覺得這些拙文，皆是出自對中華民族的愛心、憂心、苦心及誠心而寫的。這確是事實。我相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胡秋原先生的著作卷帙浩繁，涉及的領域眾多，我利用兩年多的時間集中閱讀了他的著作，研讀了他全部文字的不及十分之一、二，約三百萬字，而編選的文章，只是上述文字的十分之一。編輯這本《文選》，使我走近了胡秋原先生的思想和人生，深深地感觸到了他那顆火熱的、誠摯的「中華心」，因此我用這三個字來概括他的學術思想和人生，同時也表達了我學習的最大收穫。胡采禾博士在《中華心》首髮式上致詞中說：「李敏生先生把這本胡秋原文選命名為《中華心》，我就說過這真是最恰當不過了。我非常感動，覺得李先生可說是家父的『真知』了！」

我有幸參加了《中華心》的首髮式及「胡秋原學術思想研討會」的組織工作。一九九五年八月，海峽兩岸逾百名學者參加了這次盛會，是時逢抗日戰爭勝利五十週年及甲午馬關條約割台百年之際，海峽兩岸學者矚目大陸改革開放突飛猛晉及復興中華之關鍵時刻，高度評價胡秋原先生學術思想對發揚愛國主義傳統，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實現祖國完全統一的重要意義。翌年，這次會議的講演及海內外學者研究胡秋原先生學術思想的論文，由我和台灣毛鑄倫等先生合作，分別在北京（《胡秋原學術思想研究》）、台北（《志業中華──胡秋原學術思想研討會論文集》）編輯出版。這是海峽兩岸學者合作的豐碩成果，對宣揚和研究胡秋原先生的學術思想，促進兩岸的學術交流很有意義。學界泰斗季羨林先生在為《中華心──胡秋原政治文藝哲學文選》的題詞中寫道：「胡秋原是我最敬佩的中國學者之一，他努力促進祖國海峽兩岸的統一，批判台獨分裂祖國的謬論；他竭盡全力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他為中華人民立了功，特志數語，以表高山仰止之忱。」季羨林先生對胡秋原先生的高山仰止之忱代表了大陸學界的心聲。

我在大學是學哲學的。讀研究生的專業是辯證邏輯，畢業後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但是，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我轉向了漢字研究。我痛感一百年來的漢字拉丁化運動，漢字落後論（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有「漢字不滅，中國必亡」一類的理論，半個世紀後又有權威理論家們關於「電子計算機成為漢字掘墓人」的新說）帶給中華文明一場災難性的影響，而扭轉這股思潮又是十分艱難。

胡秋原先生在漢字學方面的文章並不多，在他三千多萬字的浩翰著作中所佔比例不大，但他提出了一系列有重大意義的科學論斷，在中國現代文化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

漢字拉丁化理論、「漢字落後論」揚言其根據是「世界文字發展規律」，頗具迷惑力。因為一般知識份子也就熟悉一門外國語，對這一所謂「世界文字發展規律」，只能望洋興歎，不知所云。只有胡秋原、季羨林、安了介、任繼愈、袁曉園等這些學貫中西，熟悉多種外語的學者才能揭穿漢字拉丁化謬誤的真面目。

胡秋原先生提出：「中國文字已有四、五千年的歷史，中國文化一直在各國之先，只有十七、十八世紀以來才逐漸落後於西方。這不是中國文字的落後，而是閉關、八股，缺乏競爭，束縛思想，以致學問落伍的結果。」

百年來，漢字拉丁化思潮把漢字做為中國落後的根本性原因，所以才有瞿秋白、錢玄同、魯迅等關於漢字是「最惡劣、最齷齪、最混蛋的中世紀毛坑」及「漢字不滅，中國必亡」一類的錯誤言論。

胡秋原先生提出：「我自五十年前看了高本漢之書以後，便認為錢玄同及瞿秋白等所謂羅馬化、拉丁化都是荒謬的，因為中國話同音字太多，不能用音符表示。」

在「五四」運動後，是否擁護漢字走拉丁化道路幾乎成為了革命與不革命的分水嶺。所以一時盡有大多數的文壇名流在《我們對於推行新文字的意見》上簽名。胡秋原先生在這一事關中華民族文化全局的問題上，表現了卓越超群的智慧和反潮流精神。

胡秋原先生提出：「看了耶斯柏生之書以後，便認為黎錦熙以來模仿英文法講中國文法的書都是荒謬的。幸而中國第一外語是英文，如果是法文或是俄文，不知他們要弄出什麼古怪文法。」「望大家寶愛自己的語言文字，研究我們應有的文法，發展他的功能，而這是不能由模仿西文或英文來的。」中國現行的一套語法，基本上是模仿英語的，實在是浪費了太多的青少年的學習時光。曹雪芹、吳承恩、施耐庵都未曾讀過現在時興的這套語法，照樣寫出了舉世矚目的偉大作品來。胡秋原先生用「荒謬」二字來評價這套西化語法可謂「一針見血」。

胡秋原先生的漢字學說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在於他始終代表了中國文字學研究的正確方向，他能夠在漢字拉丁化最時髦的時期樹起了一面捍衛中華民族文化根基──漢字的大旗。

北京國際漢字研究會於一九九一年八月在北京參與組織召開了「海峽兩岸漢字學術交流會」，胡秋原先生在致「海峽兩岸漢字學術交流會」的賀信中提出：「一、承認並尊重大陸現行使用中之第一批簡化字，但亦讓傳統正體字自由使用，觀察社會之自由選擇。二、將大陸四十年之學術著作，以正體字印刷，與台灣四十年來學術著作進行大規模交換。三、鼓勵兩岸文學作品及電視電影之交流。四、兩岸共同編輯字典，多載同義異字之成語。五、經常舉行會議，討論中國文字之整理，中國語言文字特色之研究，以及中國文法及國文教學之改進等問題。六、共同研究中國文字檢查與索隱方法之改進，機械化與輸入電腦種種問題。秋原深信，經過兩岸共同的努力，必可促進中國人之真誠團結，增進瞭解，培養感情，加速和平統一日子早日到來。這就是中國文化復興大業的開始，也是民族重建生命偉業的完成。」胡秋原先生在新的歷史時期提出了海峽兩岸在漢字科學上面臨的共同的重大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直接關係到祖國的和平統一和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事業。

胡秋原先生的漢字學說充分體現了他在政治上的強烈的愛國主義、民族主義精神和科學上的遠見卓識。

胡秋原先生關於漢字學的著述給我許多啟發，也給予我批評漢字落後論的勇氣和力量。

胡秋原先生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可敬的長者和導師，我十分悲痛。但胡秋原先生的音容笑貌和他為中華民族樹立的豐功偉績，將永遠銘記在我們的心中。我們要學習他的民族精神、學問和人格，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和祖國的和平統一奮鬥終生，實現他的遺願。這是我們對他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