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政局變動中的美國因素

這幾個月來陳水扁政府由於家人與親信涉及弊案事證確鑿，媒體與立委緊咬不放，民意強烈反彈，在野黨有所反制，因而顯得搖搖欲墜。面對變局陳水扁要如何因應，美國持何態度，值得觀察。

一　美國對台政策有其不變主軸

要探討美國對當前台灣政局的立場，就不得不說一說美國一貫的對台政策。就後者而言，從韓戰以來半個多世紀，美國對於台灣的重視與支持從未改變。美國從其本身的戰略利益考量，對台政策重點有二。一是在台灣維持一個親美的政權，這個政權不管是蔣介石領導，還是陳水扁領導，不論統獨、藍綠，都必須考慮美國的利益，不能有太多的自主性。第二，維持台灣內部穩定，以免內部動亂招致中共出兵，拖美國下水。這是美國對台政策的核心。

從開年到現在，台灣政局變動驚人。但美國關切重點只在兩個問題上。一個是繼緊縮兩岸關係、「終統」風波之後，陳水扁還會出哪些險招？會否經由「憲改」推翻「四不」？另一個是軍購案究竟何時才能塵埃落定？前者直接關係台海安定，牽涉中美台三角關係；後者關涉美國軍售利益以及台灣防衛能力。

從此角度切入看美國對當前台灣政局上的紛紛擾擾，就不難明瞭其基本立場。美國對於陳水扁家人親信涉及弊案，貪瀆不法，相信都有相當深入的瞭解，因為美國在台協會辦事處對台灣朝野動態掌握精確。陳水扁政府的貪瀆並非美國所樂見，但是只要貪腐不弄到「動搖國本」，影響台海安定，對美國而言都不重要。

二　台美關係逆轉會否影響美國對陳水扁假以援手

台美關係今年以來急速惡化，主要原因一是陳水扁在陽曆年宣稱「積極管理、有效開放」，進一步緊縮了兩岸關係，不符合美國期望。這還不嚴重。二是陳水扁在農曆大年初一宣佈「廢除國統會與國統綱領」，公然違背其一再承諾的「四不一沒有」政策，挑戰美國與大陸在兩岸關係上的底線，讓美國大驚失色。其後經過近一個月的台美磨合，總算以「終統」、「ceasetofunction,ceasetoapply」，各自以其文字解讀收場。但是此事在台美關係上留下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事後美國尋求陳水扁重申「四不」，後者因有深綠支持者的壓力，一直不肯鬆口。據說這就是美國拒絕陳水扁過境美國本土，而只肯答應其過境海外領土的真正原因。

在台灣內部，從去年夏天竄起的揭弊風波一直延燒不熄，其中高捷案、台肥案、SOGO經營權延伸的禮券案、台開案等等，大火直接燒向總統府與官邸。陳水扁出訪前已經越演越烈，阿扁本想藉「外交迷航」式的突破來轉移內部對弊案的注意力，雖然收到部份效果，但是短暫且不全然正面。阿扁回國前，「台開內線交易案」升高，女婿趙建銘捲入，因此出訪「成果」完全被抵銷，甚至回來後的處境比出訪前還糟。「台開案」相關人等前後被收押，趙建銘也不例外，雖然拖過了五二○，多了幾天串證與學習應對檢調詰詢技巧的時間。

民怨沸騰，在野黨被迫表態，罷免陳水扁的聲浪有如野火燎原，即使國民黨主席馬英九還瞻前顧後，但六月三日，在親民黨的領軍之下，馬英九還是被逼表態支持，六月十二日，罷免案正式排入立法院臨會第一案。這期間陳水扁坐立難安，四出尋找救火之道。重行修補台美關係，藉以自保，就又成為陳水扁所重視的脫困方法。只是美國會不會假以援手，還是會有相對的交換條件呢？

三　陳水扁想利用美國解套

為了自救，陳水扁第一招是回應民進黨內要求分權的呼聲，以化解內部的反彈力量。五月三十一日陳宣佈「權力下放」，聲稱未來將取消與黨政首長定期會晤慣例，不再召開府院黨黨團每週例行新聞協調會報、不再派人參加行政院每週例行政策協調會報。除憲法賦予總統職權，其餘黨政權力未來將徹底下放、完全交付。雖然各方對陳水扁的表態都心存疑慮，但至少民進黨內部的反彈因此被化解了大半。

另外，陳水扁積極尋求外援。陳以為，只要美國支持他，台灣內部的紛亂就鬧不大。美國對陳水扁家人親信涉及貪腐弊案的關心，隨著台灣輿情升溫而升高。在情勢趨向未明前，美國採取在藍綠間維持中立，打著「不干預內政」的旗子，回答媒體詢問。國務院在六月二日針對案情升高與「權力下放」發表正式聲明，指出：這是台灣人民的內部事務，美國有信心台灣的民主社會強韌穩固，期望台灣的行政官員釐清事實，遵守台灣的憲法與法律，美國對台政策維持不變，關切台海和平穩定，樂見台灣民主繁榮。

六月三日親民黨舉辦數萬人參與的「嗆扁」集會，並逼使馬英九表態倒扁後，美國意識到情勢發展趨於嚴重，害怕陳水扁狗急跳牆，使兩岸關係遭受池魚之殃，但立場並未立即變更。六月五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國務院東亞事務局先後回答媒體時都表示：「這是台灣內部事務，美國關心，但沒有公開評論。」但是次日台灣報紙報導卻謂美國在台灣朝野憲政對抗中選邊站，希望陳水扁順利完成任期。

針對此一解讀，國務院發言人麥考馬克表示：這都是台灣人民，而非美國要做的政治決定和政治議題。另一位國務院資深官員更清楚表示：「不，那不是美國的政策，不是美國的政策。」

為何會有這樣的新聞烏龍，合理的推斷是：陳水扁政府為圖安定人心，爭取支持，假手台灣媒體，放出假消息，故意報導美國支持其做完任期。雖然這是烏龍新聞，美國國務院也斷然否認，但是探求美國真意，其政策方向未來是否有此走勢呢？

四　美國希望維持現狀

從後來的發展看來，還真有此趨勢。因為美國雖然對陳水扁欠缺誠信，十分不滿，但是仍不樂見台灣內部發生動亂，波及兩岸關係。在一定的條件下，美國願見阿扁做完任期。在此動機下，美國決定派新任的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薄瑞光趕赴台灣，親自瞭解政局虛實，另方面藉此機會向陳水扁施壓，迫其重申遵守「四不」，後者也就是美國願意交換支持的條件。

美國這步棋對陳水扁來說，正是求之不得。因此，六月九日薄瑞光見陳水扁，實話實說，謂雖然此行時機敏感，但美國所關心者僅止於台灣的兩岸政策。言下之意，陳如果在此問題上不能滿足美國，美國可能另有所選，藉此向陳施壓。陳水扁則厚著臉皮告了一番洋狀之後，一字一字親口重申遵守「四不」。在過境風波前，這本來是陳所堅持不肯做的事，現在卻成了他爭取美國為其撐腰的救命符。雙方既然各取所需，自然相談甚歡。

美國態度轉變可以由兩件事中看出。一是國務院在獲悉陳水扁重申「四不」後的新聞答問中，再度稱陳為「總統」。對照在過境風波中，國務院對陳水扁不僅不提姓名、官稱，而且是逕以「他」字相稱，顯有差別。二是薄瑞光在與陳水扁會晤後表示：美國堅守不干預內政的原則，不能向台灣提供任何意見。他再次強調，台灣有完整而且堅強的民主體制，他有信心，台灣有能力和平處理並解決當前的政治議題。他也不認為台灣當前的情勢，有任何值得憂慮之處。

無論是國務院與薄瑞光的談話，特別值得玩味的，都是強調「台灣的民主體制」。美國很清楚，按照中華民國憲法，罷免案很難出得了立法院的大門，倒閣案也無損陳水扁的大位，只要照著這個「民主體制」操課，即便有小風小浪，陳水扁會做完其任期。而且經此教訓，在未來的任期中，扁將不敢掀起台海波濤。對美國而言，這就夠了，台灣內部的權力遊戲，是非公義，哪是美國所在意的？

五　情勢發展會否如美國與陳水扁預期？

美方不希望扁政府的政治危機影響到台海穩定，也就罷了。有趣的是，大陸似乎也這麼想。就在薄瑞光獲陳水扁重新保證遵守「四不」之後，中共中宣部也在六月九日下達指示，要求大陸各媒體不得再發表關於台灣政情的評論文章。顯然，美國與中共已經對維持陳水扁在位的「台灣現狀」達成共識，都認為目前台灣內部政治問題可依台灣憲政制度解決。但照制度走下去，真能解決台灣目前的亂局嗎？動亂情勢絕對不會失控嗎？

在陳水扁盡失人心，要求陳自動請辭的民意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支持罷免的民意也達百分之四十以上之際，美國為何不迫使陳下台，支持呂秀蓮接任？分析起來，這就是陳水扁的過人之處，他選了一個比他還不受內外信任的副手，使國內外對罷免案都有所顧忌，不能照常理出牌。呂的不可預期性不輸於扁，美國與大陸對其都無信心。即使呂秀蓮透過友人表示如繼任，會遵守中華民國憲政體制，接受「看守政府」事實，不會宣佈台灣獨立等三個原則，美國與中共仍不信任。

由陳水扁繼續挺下去？做完任期可能嗎？陳水扁家人親信所涉及的弊案眾多，民怨沸騰，泛藍政黨如果毫無反應，回應民意，結果遭到反噬的恐怕會是馬英九與國民黨。在這股民意壓力下，泛藍呼籲陳水扁自動辭職，由呂秀蓮接任，如此政權依然在泛綠手中，並無泛藍奪權可能，但扁不回應。如今罷免案在立法院成案，扁依然倨傲不提答辯，或理曲不敢答辯，只肯在電視上「獨白」。

罷免案雖然由於得不到三分之二以上立委支持，出不了立院大門，國親不會繼續推動倒閣嗎？泛藍如果再接再厲，發動倒閣成功，雖然動不了扁的大位，但是還是會傷到他的元氣，蘇貞昌也會中箭落馬。如果成功倒閣，扁要如何因應？不解散國會，泛藍可能要求由立法院多數聯盟組閣；陳水扁對泛藍要求如果仍然相應不理，那麼他所單獨任命的新任閣揆就有被再度倒閣的可能。如果陳水扁解散國會，雖然會有依舊制還是新制改選的爭議，但是無論怎麼選，此時此刻民進黨都佔不了便宜，泛藍很可能取得立法院三分之二席次，直接重提罷免。

陳水扁想分化泛藍，以解散國會威脅立委，迫使他們不支持倒閣，躲過這一劫。客觀上說，要求立委自宮確實不容易，但是在民意及黨紀的雙重壓力下，在政治人物如宋楚瑜豁出去的情況下，倒閣成功並非絕不可能。屆時阿扁受傷，民進黨接下來的考驗就更大了。

但是泛藍也考慮到，陳水扁違憲亂紀是常態，倒閣如無配套措施，陳解散國會後，以新舊選制之爭為由，拖著不改選，屆時國會不存在，陳就更無人監督了，所以泛藍也在思索配套措施。

六　結 語

總之，薄瑞光這次來台主要在趁亂打劫，壓迫陳水扁重申「四不」，這個目的達成了。軍購案在這兵荒馬亂的情況中很難認真談，所以王金平的美國之行觸礁。薄瑞光此行不只見了陳水扁，也見了馬英九與王金平，對於台灣朝野情勢瞭然於胸。面對藍綠之爭，顯然薄瑞光的態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泛藍在兩岸關係上的立場，在馬英九訪美時，美國已經瞭解，如果泛藍能順利翻盤，美國並無損失，但是要冒過程中變生不測的危險，這是美國所不願的。如果泛綠能穩住陣腳，既然是因為得力於美國沒有插手的結果，再加上氣勢日弱，未來大概也沒什麼變化球好打。

但是美國只能做到這裡，盤勢穩不穩得住，會不會翻，還是要看藍綠兩陣營自己的功力如何。在陳水扁重申了「四不」之後，美國與中共都認為可以安安穩穩等待2008了。至於台灣人民爭的什麼是非公義，打的什麼貪腐不法，能不能忍受再虛耗兩年，要不要在陳水扁退休後，養這個貪腐家庭一輩子，那就看台灣人民自己的本事了。

台灣政局一向多變，而且變化又快又奇，藍綠這一波較量，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會不會波及台海，實在說不準，有待觀察。

2006.06.21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