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浮生六記.海國記》與李鼎元《使琉球記》之比較

鄭海麟
(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研究員)


據《國際先驅導報》報導,不久前,台灣高雄師範大學教授蔡根祥曾寫信給溫家寶總理,提出應將清人沈復的《中山歷記》(即《浮生六記》)列名《國家珍貴古籍名錄》之中。據雲其所發現的版本乃清代著名學者錢泳於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年)所書寫的手抄本,內中卷五「海國記」中有關釣魚台的記載,是為海內外現存記載釣魚島唯一的古代名人墨寶,彌足珍貴云云。

而蔡根祥得知錢泳手抄本存世,乃由其好友,山西平遙縣學者彭令告知,該抄本即由彭令收藏。據彭令向傳媒透露,《浮生六記.海國記》佚文內容顯示,一八○八年,沈復經釣魚島赴琉球途中,對釣魚島周邊情形及方位都有詳細目擊記載。其中《冊封琉球國記略》有「……,十三日辰刻,見釣魚台,形如筆架。遙祭黑水溝,遂叩禱於天後。忽見白燕大如鷗,繞檣而飛,是日即轉風。十四日早,隱隱見姑米山,入琉球界矣。」

這段文字清楚表明,姑米山為琉球的南邊界,在此之前的釣魚台,因黑水溝之隔,顯然不屬於琉球,而屬於中國領域。

據中國史料記載,一八○八年(清嘉慶十三年),翰林院編修齊鯤、工科給事中費錫章奉命出使琉球,冊封尚灝王(一八○四即位至一八三四年,在位凡三十一年),齊鯤和費錫章曾合撰《續琉球國志略》,作為向清朝廷提交的出使琉球述職報告。內中記載釣魚台事云:「……閏五月十三,天明見釣魚台,從山南過,仍辰卯針,行舟二更,午劇見赤尾嶼。又行船四更五,過溝祭海。……閏五月十五日,雞鳴回西南風,仍辰卯針。黎明見姑米山,船行九更五,從山南過。仍辰卯針,行船三更五,至馬齒山下椗,日入風微,起椗收篷,順風蕩漾。閏五月十六日,行一更三,至那霸港外下椗。」

從史籍來看,一八○八年出使琉球的正、副使為齊鯤和費錫章,沈復至多是個隨從人員,其所撰《浮生六記.海國記》只能算作私人筆記,不具有官方文獻價值,與齊鯤、費錫章合撰的《續琉球國志略》不能等量齊觀。齊、費合撰為官方文獻,具國際法效力;沈復所撰僅為私家著述,只能作參考。其價值不能過分誇大,否則反為識者竊笑。

另據筆者所考,如將沈復所撰《浮生六記.海國記》中《冊封琉球國記略》所記釣魚台事與明、清歷次冊封使錄相比較,可以發現所記釣魚台事與一八○○年(嘉慶五年)出使琉球冊封使李鼎元撰《使琉球記》在文字上最為接近。茲錄如下:

「(五月)初九日庚寅,晴,卯刻見彭家山,山列三峰,東高而西下,計自開洋行船十六更矣。由山北過船。辰刻,轉丁未風,用單乙針,行十更船。申正,見釣魚台,三峰離立如筆架,皆石骨。入夜,星影橫斜,月光破碎,海面盡作火焰浮沉出沒……舟人稟:『祭黑水溝』。按汪舟次《雜錄》,過黑水溝投生羊豕以祭,且威以兵。今開洋已三日,莫知溝所?琉球伙長云:『伊等往來,不知有黑溝,但望見釣魚台,即酬神以祭海。』隨令投生羊、豕,焚帛、奠酒以祭……初十日辛卯,晴,丁未風,仍用單乙針,東方黑雲蔽日,水面白鳥無數。計彭家至此,行船十四更。辰正,見赤尾嶼,嶼方而赤,東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從山北過。……十一日壬辰,陰,丁未風,仍用單乙針。計赤尾嶼至此,行十四更船,午刻見姑米山,山共八嶺,嶺各一、二峰,或斷、或續。舟中人歡聲沸海……。」(見李鼎元《使琉球記.卷三》)。

比較沈復《冊封琉球國記略》與李鼎元《使琉球記》,可知前者是從後者脫胎而來,並作簡略縮寫,故稱「記略」。至於沈復「隱隱見姑米山,入琉球界矣」一語,則顯然是從陳侃《使琉球錄》中「見姑米山,乃屬琉球者」演變而來。可知沈復「記略」是以李鼎元《使琉球記》為底本。

概括地說,沈復《浮生六記.海國記》中「冊封琉球國記略」所記釣魚台事,在他之前的冊封使錄中隨處可見,據筆者推測,沈記釣魚台事,從文字上看,很可能參考過李鼎元的《使琉球記》。不過,必須指出的是,李鼎元是清朝派遣的冊封琉球中山王的副使(正使為趙文楷),其所撰《使琉球記》,價值自然高於沈復所撰的私人筆記,這是毋庸置疑的。

附記:

此稿寫完後,筆者致電原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王爾敏教授,請教有關沈復所撰《浮生六記》一事,據王教授雲,沈復為蘇州人,於嘉慶七年(一八○二年)隨其同鄉司韞玉(狀元及第)來京師,作為司的幕僚,與京師士大夫交接,並曾閱讀過李鼎元撰《使琉球記》,所撰《浮生六記》中有《中山歷記》一卷,完全抄自李鼎元《使琉球記》,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觀察和想像編寫而成。內有「琉球觀海圖」一幅,可證沈復確曾到過琉球。據王爾敏教授所見之《中山歷記》記述,沈復自謂曾跟隨冊封琉球正使趙文楷、副使李鼎元前往琉球。以上王教授的指教,證實了我前述有關沈著參考過李鼎元《使琉球記》的推斷。他日收到王爾敏教授寄來有關《中山歷記》資料後,再為諸君告。在此對王教授的賜教表示由衷之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