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浮烏雲,綠地現生機

評三合一選舉結果與金溥聰接掌國民黨秘書長
耿榮水
(資深政論家)


上(二○○九年)十二月五日舉行三合一地方選舉,在驚呼連連聲中結束,國民黨雖贏得大部份席次,但得票率明顯下降,民進黨雖只多了一席宜蘭縣長,得票率卻締造空前的佳績,藍營該贏的小贏,不能贏的則大輸,以致選後綠營上下歡欣鼓舞,為過去四年來所僅見,更一揮扁案沉積的愁雲慘霧,反觀藍軍,自馬英九以下,呈現一片低氣壓,對照二○○八年總統大選狂勝的熱烈場景,真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選後不到一星期,馬又在一片錯愕中宣佈每有爭議的金溥聰返國接任國民黨秘書長,明顯是提前為今年底的五都選舉佈局,加上民進黨秘書長吳乃仁請辭,由前內政部長蘇嘉全接任,雙方較勁意味甚濃,台北政壇也浮現緊張氛圍。

馬英九現象「明顯退燒」

這次選舉最堪重視的是近年來所向披靡的「馬英九旋風」不再,且以驚人的速度急速退燒中,據國民黨統計,在選舉期間,馬南北串場奔波,總計登台亮相輔選達一百六十九場之多,回報的卻是百分之四十七的得票率,以及花蓮違紀的傅昆萁高票當選,加上各地候選人,除新竹縣的邱鏡淳仍大打馬英九牌之外,已少見與馬合照作宣傳,甚至南投的李朝卿改與吳敦義合照,大打閣揆故鄉保衛戰,不用馬英九加持,仍贏得全面勝利。四年前,馬初任黨主席時那次縣市長選舉,各地候選人無不高懸與馬的合照,馬所到之處聲勢鼎沸,萬人空巷,人稱政壇「裴勇俊現象」,超高人氣一直熱到前年總統大選,今昔對比,確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之意。

馬英九光環不再的另一個佐證是,黨內出現不甩馬主席的違紀現象,黨中央已壓不住地方諸侯的蠢動,最明顯的是新竹縣的鄭永金,過去鄭一直緊跟馬左右,必然唯馬首是瞻,然而一碰到地方派系利益,鄭就不聽指揮,一意孤行,不把馬主席放在眼裡,此舉固然曝露地方政客唯利是圖的狹隘胸襟,也突顯馬主席超人氣領導的威望不再。所幸經過一番激戰,黨提名的邱鏡淳最終仍能脫穎而出,勉強保住馬的面子,卻已是元氣大傷。

花蓮也是一個著例。傅昆萁部署已久,違紀參選不足為奇,一向為人溫和穩重,甚至在地方以黨國大老姿態出現的現任縣長謝深山,竟也甘冒黨紀處分的風險,拒為黨提名的杜麗華輔選,反而頻頻為以無黨身份參選的張志明站台,這個事實說明「台灣王」的馬英九已罩不住寧可做「花蓮王」的謝深山,加之開票結果,傅以超高票當選,杜得票尚不及傅的一半,馬英九里子面子全輸,馬或可自我解嘲為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但代價未免太高。

另一個值得警惕的是,深藍支持者以消極不投票表達對馬英九的不滿,最明顯的例子是在桃園龜山的一處眷村,平時可開出五千多票,這次卻只開出二千多票,投票率下跌一半,固然此次桃園縣長選情較冷,然而馬政府顯然已激不起藍軍支持者的熱情,此與去年四月間台北市大安區立委補選,新黨姚立明竟也得票近萬的例子可謂如出一轍。

綠營基本盤漸有擴增

此次選舉另一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在沒有陳水扁參與的選舉中,綠軍的基本盤不減反增,得票率較上屆選舉大幅成長百分之七,達到空前的百分之四十五,只差藍軍百分之二,就算把花蓮和新竹兩縣違紀的泛藍選票計入,也只差百分之五,雙方十分接近,說明綠軍的基本盤不但穩住,且漸有擴增的跡象。

以宜蘭縣為例,過去綠營執政二十四年,自陳定南以降,連續六屆縣長都是民進黨,早形成藍綠四與六之比,到八年前劉守成連任時,只領先廖風德八千多票,上屆陳定南回鍋參選,反輸給呂國華七千多票,此次綠營號召宜蘭外出子弟返鄉投票,激發綠營危機意識,形成「民主聖地」保衛戰的氛圍,結果林聰賢大贏二萬一千票,回歸綠營基本盤,這是典型鮭魚回潮範例。

又如屏東縣的曹啟鴻,此次大贏藍軍的周典論八萬五千票,周大感意外,頻呼「怎麼會輸那麼多?」實則二○○四年總統大選時,扁也曾大贏連宋八萬多票,那就是屏東綠營的基本盤,去年馬在屏東只小輸二千多票,完全是馬個人魅力所致,絕非藍軍有此實力。屏東張派元老張豐緒私下預估,如果出身屏東的蘇貞昌代表民進黨參選二○一二年總統,國民黨要有輸十萬票以上的心理準備。

藍軍嘉義市長黃敏惠雖獲連任,但只小贏八千多票,不如預期的一萬四千票,尤其對手塗醒哲,自小外出發展,臨時披掛參選,「青菜喊喊」也拿到那麼多票,嚇出黃敏惠一身冷汗,說明嘉義市綠營基本盤並未因失去政權而渙散。

嘉義縣張花冠,選前藍營評估有機會一搏,地下賭盤也罕見開出平盤,開票結果卻是綠大贏五萬票,綠營執政地位穩如泰山,地方人士評估,未來一、二十年,藍軍在嘉義應無機會政黨輪替。

至於台東縣的劉棹豪,僅輸國民黨的黃健庭五千多票,是綠軍近三十年來最小的差距,說明綠營在東台灣甚有發展潛力,再加上宜蘭變天,花蓮傅昆萁崛起,藍軍在後山幾已瀕臨崩盤。

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早先被質疑路線過於溫和理性,個人也不擅言詞,缺乏領袖魅力,經過此次選戰的洗禮,不但穩住了綠營的基本盤,還向外爭取了不少中間選民,證明她有能力領導民進黨,也符合未來台灣社會發展的需要,藍軍不能再以過去的「小鷹號」來看待她,她已逐漸茁壯成長為「老鷹號」,她也走出自己獨特的領導模式,是馬主席可怕的對手。原先有意挑戰甚至取代她的黨主席位置者(如謝長廷),看來也只好停下腳步了。蔡英文個人應是此次大選的最大贏家。

慎防第一張骨牌效應

綜觀此次大選,雖然馬英九僅以「席次及得票率不盡理想」一語帶過,但多數輿論咸認國民黨是敗選,藍天浮現烏雲,民進黨則如同股市跌深反彈,綠地現出一片生機,對綠營支持者是很大的鼓舞,也形成今年五都選舉的對決態勢,台北政局瀰漫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詭譎氣氛,藍綠勢力消長,正面臨決定性的關鍵時刻。

唯筆者並未對藍軍前途過於悲觀,此次三合一選舉結果,也不能直接推論民進黨未來一片大好:

其一,此次只有十七個縣市選舉,僅佔全台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且大部份是農業縣和偏遠地區(包括離島),代表性不足,不宜以偏概全,尤其南部選民,久經地下電台洗腦,習於綠營文宣,對馬政府為民興利除弊和兩岸政策的作為所知有限,這種偏頗現象,應不會在今年五都選舉時重演。

其二,「馬英九現象」逐漸退燒是必然的,從四年前初任黨主席起,歷經縣市長、立委和總統三次大選,皆如狂風掃落葉般率領藍軍屢戰屢勝,終告奪回執政權,並以二○○八年總統大選大贏二百二十多萬票達到頂峰,到此次三合一選舉的挫敗,正是物極必反的自然寫照,吳敦義以「潮起潮落」、「月有陰晴圓缺」來形容,亦是情理之中。筆者甚至認為晚退燒不如早退燒,若能因此一警訊而提早因應,加速改革步伐,壞事反變成好事。

其三,選後蔡英文個人滿意度雖有提升,甚至超過馬英九(如《聯合報》民調蔡以百分之四十三超過馬的百分之三十三),但就政黨支持度而言,民進黨還是遠不如國民黨,仍然有一、二十個百分比的差距,說明台灣社會仍對民進黨信心不夠,尚未完全走出扁案的陰影,多數選民還不想把中央執政權交還給民進黨,畢竟扁案太傷台灣人民的心。故而國民黨切不可因此次挫敗而灰心喪志,外界也不必擴大解讀為藍軍的一葉知秋。

筆者所最擔心者,若藍營未能痛定思痛,深切反省,又豈能重燃藍軍支持者的熱情,則此次選舉的受挫,很可能就是二○一二年之前國民黨倒下的第一張骨牌,今年底的五都選舉又未能保住現有席次,則勢必連帶影響到兩年後的總統大選,一連倒下三張骨牌,那將是藍軍不可承受的噩夢。

「金小刀」返台護駕的評估

馬英九在挫敗後,立即緊急電召在美作短期研究的親信金溥聰返國,出任國民黨秘書長,媒體以「金小刀」出鞘,黨工「銼咧等」來形容,似乎強調金溥聰到黨部任職主要是為了整肅黨工而來,實則這只是一部份的作用,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在籌劃今年五都的選舉,首要任務是對外作戰,應不是單純為整肅內部。

金溥聰自馬任職國民黨中央黨部副秘書長時,即為馬的幕僚,兩人相知相惜已二十餘年,馬以專長互補稱許金的才華,外界則批評金自視甚高,人和欠佳,且又同為外省第二代,與馬英九同質性甚高,打出這張牌,不是大好就是大壞,顯示金過去依偎在馬的光環之中,難免恃寵而驕,人際關係搞不好是可以想像的。

唯筆者一向不以人廢言,也不喜歡依過多的刻板印象來任意批評,有些政治人物在不同環境、不同位置,會有不同的思維與作風。吳敦義剛上任時也被指為「孤鳥」,最欠缺的也是人和,然而就任三個多月來,調和鼎鼐,協作各方,施政穩健踏實,還不時委屈個人意志,顧全大局,例如不久前發自內心抨擊搞台獨是「白癡」的說法,竟也為了朝野和諧不惜公開道歉,均非以往印象中的「吳氏風格」,此次金溥聰坐上國民黨CEO(執行長)高位,負有永續經營的重責大任,同時他也年過知命,逼近耳順,能不調整作風嗎?何況馬又安排了自認忠誠、認真、圓滑的詹春柏在旁協助處理派系和組織問題,金則專任文宣和選戰策略,如此各自發揮所長,焉能先入為主看衰他呢?

整體而言,馬以金代詹代表國民黨的世代交替,實際仍是過去「馬詹金」鐵三角的運作模式,有其作戰力。從長遠看,對金的新職可以審慎樂觀。

當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成者王,敗者寇,金溥聰必須在年底五都選舉中展現實力,至少要保住現有的三席才算及格,若能攻下大高雄和大台南的任一直轄市,都算是大勝,金直言:「人家看輕,我們就要更加努力!」人紅遭忌是自然的,今後須以戰功服人,要在馬光環漸失的不利情勢下,殺出一條血路,鞏固馬政權,而不是利用馬光環來沽名炫耀,究竟金能否通過現實的考驗,吾人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