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外圖籍看釣魚島主權歸屬(三)

鄭海麟
(香港亞太研究中心主任)


另,《萬里長歌》之「東山外」,《雜著》誤作「東外山」;「馬齒山」則誤作「馬岊山」。不過,這些皆為無傷大雅之筆誤。真正值得重視的是,鄭若曾在這裡所記釣魚島列嶼,皆用中國名,以「名從主人」之史例,無疑屬中國海域島嶼。又由於該針路系取材《萬里長歌》,鄭舜功有關「釣魚嶼,小東小嶼也」的地理概念,無疑亦被《雜著》作者接受,並且在他的《萬里海防圖》中得到清晰的反應。

《鄭開陽雜著》卷八為《海防一覽圖》(原書將「一」作「二」),該圖「即《萬里海防圖》之初稿」,兩者實為一圖二刻,故該圖題頭亦作《萬里海防圖》,下有小注云:「嘉靖辛酉年浙江巡撫胡宗憲序,昆山鄭若曾編纂。」按嘉靖辛酉年即嘉靖四十年(1561),而《籌海圖編》刻於嘉靖四十一年,知該圖早於《圖編》之《沿海山沙圖》(詳後)。

《萬里海防圖》第五、第六幅東南向分別繪有澎湖嶴、小琉球、東沙山、瓶架山、雞籠山、彭如(加)山、釣魚嶼、黃毛山、花瓶山、黃茅嶼、赤嶼等島嶼,這些島嶼的位置雖有錯亂,個別島嶼亦出現衍名(如黃毛山及黃茅嶼),但作者清楚地標明這些島嶼皆在閩海海域,屬中國版圖。

另外,從《萬里海防圖》中可以看出,福建沿海島嶼,包括澎湖嶴(即澎湖列島)、小琉球(台灣)以及彭加山、釣魚嶼,一直至赤嶼,皆屬閩海海域島嶼。而古米山則不同,圖中用表示領土分界的長方形框標示,這正好與陳侃《使琉球錄》中「古米山,乃屬琉球者」的領土地方分界為同一意思。由此亦可證明,由福建往琉球,從梅花所經小琉球一直到赤尾嶼,皆為中國領地,中間並不存在「不屬於兩國中任何一方的情況」,即所謂「無主地」。如果說,陳侃《使錄》只是界定琉球領地起自古米山;那麼,《萬里海防圖》則註明赤嶼乃屬中國領土,中琉兩國的分界線在赤嶼與古米山之間。

《籌海圖編》是鄭若曾在以上所述《鄭開陽雜著》諸書基礎上修訂、補充,綜合而成的一部以抗倭防倭為目的,系統討論海防的經世之作。在未入正題之前,首先必須辨明的是有關《籌海圖編》的作者與版本,因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六十九史部地理類中寫著:「《籌海圖編》十三卷,明胡宗憲撰。」這是根據明天啟刻本所書「明少保新安胡宗憲輯議、曾孫庠生胡維極重校、孫舉人胡燈、舉人胡鳴岡階慶同刪」而來。此後,不少學者皆依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及天啟刻本(因天啟本印數最多,流傳最廣)所書,認《籌海圖編》為胡宗憲撰。事實上此書並非胡撰,而是完全由鄭若曾所作。

據筆者所見,武漢大學圖書館善本室藏《籌海圖編》嘉靖四十一年(1562)初刻本明明寫著:「昆山鄭若曾輯,男應龍、一鸞校。」該刻本為藍印本,缺第十三卷,以天啟刻之墨印本補之。按藍印本當為作者試印以贈達官貴人及知友審閱者,印數不會多,故流傳不廣,但較諸以士大夫為物件大量印刷的墨印本,當更為珍貴。據汪向榮先生所考,嘉靖初刻本現在存世的僅五部,即北京圖書館藏本、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圖書館藏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本、日本內閣文庫藏本及武漢大學藏本。《籌海圖編》在明代凡三刻,即嘉靖、隆慶和天啟本,但萬曆間曾用嘉靖初刻版重印過一次,至天啟版重印次數更多。此書在康熙年間,又重刻刊印了一次。根據數次刊刻本綜合起來考察,知嘉靖初刻本署鄭若曾輯;至萬曆印本時改為胡宗憲輯議,鄭若曾編次;天啟刻本更將鄭若曾名字刪除;康熙刻本又改回鄭若曾著。《籌海圖編》著者署名的數次更改,完全是胡宗憲後人作偽的緣故。

胡宗憲,字汝貞,號梅林,嘉靖十七年(1538)進士,三十三年出按浙江。嘉靖三十六年正月,阮鶚改撫福建,即命胡宗憲兼浙江巡撫事。以後累官至兵部尚書、總督江浙等地剿倭軍務,是當時負責防倭御倭的最高軍事指揮官。鄭若曾就是在胡總督江浙時被徵聘入幕的。如前所述,鄭在入幕之前,便著有《日本圖纂》、《萬里海防圖論》等書。入幕之後,受胡宗憲之命,利用當時總督府中的官方資料和文獻檔案,將原撰《雜著》諸書修訂增補,綜合編撰成《籌海圖編》十三卷,在胡宗憲主持、資助下刊刻出版。這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籌海圖編》初刻本之來由。故鄭若曾在該書自序中說:「是編也,肇意於荊川,玉成於郡守,而少保胡公實主之。」這裡所說的「胡公實主之」,意謂胡宗憲主持、資助刊刻出版《籌海圖編》,並非指該書由胡宗憲主編。對此,我們只要將《雜著》諸書與《圖編》十三卷內容相比照,然後結合嘉靖初刻本的署名及各家序(筆者所見《籌海圖編》武漢大學藏本,除鄭自序外,尚有胡松、唐樞、茅坤、范惟一、徐師曾序)便不難究明瞭。胡氏後人將「胡公實主之」、「胡綜其成」(茅坤序)理解為胡宗憲主編或主撰,因而將鄭若曾之名剜去改為胡宗憲,實屬瞞天過海、欺世盜名。四庫全書館臣未加考究以此為據,結果貽誤後人,筆者在此謹為鄭若曾尋回公道,還歷史本來面目。

《籌海圖編》十三卷,卷一為《輿地全圖》、《沿海山沙圖》。

《沿海山沙圖》共分六個地區,即廣東、福建、浙江、直隸(江蘇)、山東、遼東六省的沿海,也就是整個中國沿海的輿圖。內中之「福七」、「福八」兩幅圖,由右至左也即由西向東分別標有雞籠山、彭加山、釣魚嶼、花瓶山、黃毛山、橄欖山、赤嶼等島嶼。鄭若曾將這些島嶼歸屬「自粵抵遼,延袤八千五百餘里」的邊海島嶼之列,劃入中國海防區域。這些圖的繪製,正如鄭若曾在《凡例》中所說,是根據實測地形而繪,「形或凸於海中,或海凹入內地」,並不整齊劃一,有些島嶼甚至發生錯列(如將花瓶山置於釣魚嶼之後),但目的乃是為「備倭之制」,即配合防倭御倭的設防策略。對此,鄭作了如下解釋:「世之圖此者,類齊直畫一,徒取觀美,不知圖與地別,策緣圖誤,何益哉!」因此,鄭圖與過去所見的一些輿地圖略有不同,含有防倭抗倭的軍事目的,它實際上是一種軍用地圖。誠如鄭若曾指出:「不按圖籍,不可以知阨塞;不審形勢,不可以施經略。」該圖乃是為軍事指揮官「知阨塞」而「施經略」之用。這些地圖當然是根據官方資料繪製的。所謂實地測繪地形,即是根據前述鄭舜功、蔣洲、陳可願宣諭日本時考察所得資料,又因鄭、蔣、陳皆為欽命宣諭特使,其所得資料無疑具官方文獻性質。

不過,如果將《沿海山沙圖》與《鄭開陽雜著》中的《萬里海防圖》相較,明顯可見《山沙圖》是在《海防圖》基礎上,加以所得資料校訂修正而繪。《海防圖》之第五、第六幅,即是《山沙圖》之「福七」、「福八」的藍本。其中由右至左自雞籠山起校訂修正的有:將彭如山改正為彭加山,刪去彭加山與釣魚嶼之間的北山,將黃毛山與赤嶼之間的黃茅嶼改為橄欖山,刪去琉球海域部分的島嶼。也就是說,《山沙圖》所標示的全屬中國海域島嶼,故該圖用「福七」、「福八」標題,明確地將釣魚嶼、黃毛山、赤嶼等島嶼劃入福建海域,這與陳侃《使錄》中所記中琉兩國地方分界的領土意識是完全相合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