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與驢子

親民黨主席、總統府資政宋楚瑜，5月2日召開記者會，鄭重澄清他在訪問大陸期間，並未發表任何支持「一國兩制」的言論，同時憤而退回總統府資政聘書，也宣告綠、橘合作終於結束。

稍早之前，蔡英文直接點名宋楚瑜，希望他出來說明新華社的訪問內容，「如果他對一國兩制抱持肯定，我們會請他離任。」逼得宋立即表態並退回聘書，宋無異是「被請辭」，引發台北政壇一陣議論。

坦誠而論，宋楚瑜做為曾是台灣政壇叱咤風雲的政治人物，近年來已因他的立場搖擺，遊走於藍、綠、白、紅之間而備受爭議，且隨著政局多變，宋已逐漸邊緣化，媒體甚至已漸失去報導他的興趣，這次請辭資政風波，可說為他多年來的一連串行事風格暫時劃下一個句點，對筆者而言，也許可能還是對他最後一次的點評，或將之視為是對台灣重要政治人物一次總結性的觀察心得，對後來從事政治活動的晚輩而言，或能引以為鑑。

宋楚瑜辯稱他口中從未說出「一國兩制」四個字，但新華社卻報導，說他非常贊同習近平所提出的探索兩制台灣方案，可以濃縮為「統一是目標，和平是手段，方案待探索，包容有誠意，文化是底蘊」，表明大陸重視台灣鄉親的意見。宋抱怨兩岸有人把他的談話「移花接木」，以致引起各界誤解。

實則以新華社做為國家通訊社的立場，不可能無中生有，必是有所本才會有如上的報導，在訪談中，宋必然對「一國兩制」沒有異議，才會呼應「習五條」的談話，新華社的理解應該沒有錯，絕非移花接木，猶如當年司馬遼太郎訪問李登輝時說「你22歲以前是日本人」，李並未否認，顯見李已間接承認他曾是日本人，心態如此，自然就無須澄清。宋的內心應該是贊同「一國兩制」的，只因礙於目前台灣多數民意反對，「一國兩制」沒有市場，他才加以澄清並否認之。一邊要討好中共，一邊又要迎合台灣民意，宋的兩面投機性格，於此又多一佐證。

政治人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時為求生存，難免要做一些妥協、讓步，甚至不惜前倔後恭、化敵為友，也是可以諒解的，但總不能沒有基本原則與立場，在大是大非上，尤須清楚表態。

宋楚瑜的從政生涯，在2000年違紀參選總統以來，就頻頻出現立場反覆，言行多變，甚至到令人難以捉摸的地步，不但毀了他的政治前途，還使得他幾乎快要到無立椎之地的窘境，更諷刺的是，他還好意思自詡為蔣經國的學生，實在嚴重沾污了蔣經國一生愛國愛黨、親民勤政的美好形象，經國先生地下有知，必然會憤然而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宋楚瑜第一個反覆是，2004年「連宋配」敗選後，竟為了規畫首訪大陸，增加此行與胡錦濤會談分量，遂而演出一場令藍營瞠目結舌的大戲「扁宋會」，此一無異政治外遇的舉動，不但令傳統藍軍無法接受，也使得對岸對宋楚瑜的個性作風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在此之前，宋與李登輝兩人由情同父子到反目相向，可以理解為同室操戈，為奪權而反目，尚可接受，但竟與立場迥異、陰懷台獨的民進黨眉來眼去，這就不免令大陸提高警覺了，但中共仍基於統戰的需要，如期安排宋於2005年6月訪問大陸，但行程在連戰之後，接待規格大同小異，只差連在北大演講，宋則在清華演講。

據當時接待宋楚瑜一行的中共相關官員事後告訴筆者，宋首先提出訪問大陸的要求，中共原本是想先藉宋與親民黨的突破，來逼使連戰也訪大陸，形成重塑「國共合作」的歷史，沒想到未等宋成行，連竟也主動要求訪問大陸，中共遂與宋談判，還是由老大哥的連戰先來，乃促成了「連胡會」先於「宋胡會」一個月的事實。兩人來訪時程不同，但連與宋對兩岸關係破冰的歷史貢獻，還是一樣大的，只是在中共心目中，連戰比較令人放心，而宋楚瑜則不免多了一道「聽其言，觀其行」的防備心理。

後來親民黨與國民黨漸行漸遠，基於個自政黨利益，兄弟鬩牆之爭不斷上演。2005年宋楚瑜參選台北市長，劉文雄參選基隆市長，皆以低票落選，但其欲敗事國民黨的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2008年國民黨已由吳伯雄擔任黨主席，並挾超高人氣高票當選總統，宋楚瑜盱衡大局，一度對馬尚有期待，不但在若干選區與國民黨合作，還不推出政黨代表，自己也不出馬角逐，形成與國民黨泛藍陣營兄弟合作的美好大局，只可惜這一局勢維持不了多久，兩黨矛盾重現，2012年宋乃自行連署參選總統，僅得36萬票而落敗。

2014年5月，宋楚瑜親率龐大代表團參訪北京，並首次進行「宋習會」，宋並利用這次機會，在北大舉行「如何寫學術論文？」新書發表會。實則此書於1978年在台灣發行，基本上是30多年的舊作，只是首次以簡體字在大陸印行而已，就寫作內容而言，亦屬平實無奇，卻欲「教導」大陸莘莘學子，特別是第一學府的北大學生，如何撰寫論文，被指為班門弄斧。而與習近平之談話，也只是客套兩岸同文同種、合作雙贏之八股言論，沒什麼新意，國台辦官員就私下說他們接待只是行禮如儀，習也對宋沒特別期待，反倒讓人感覺宋有消費習之嫌。——利用「宋習會」抬高自己在台灣的身價和發言分量。

2016年11月，宋楚瑜又有驚人之舉，經綠、橘協商由他代表蔡英文，出席在秘魯首都利馬舉行的APEC領袖會議，此舉再次引起兩岸議論。當年的總統大選，蔡英文大贏朱立倫300萬票，宋也獲得150萬票，宋與蔡合作，被視為是民進黨拉攏並裂解泛藍的重要技倆，而宋則自我感覺良好，竟以「楚狂人」自居，意氣風發的引用湖南鄉賢彭玉麟詩作「題泰山樓聯」，以表達他的心情，聯曰：「我本楚狂人，五嶽尋仙不辭遠；地猶鄹氏邑，萬方多難此登臨」。

中共內部經過多方評估，最後決定仍讓宋成行，除了他與習曾有一面之緣外，北京也想藉機觀察宋到底想圖什麼。最後證明，宋只是想利用APEC這個國際場合出出風頭而已，既感覺不出蔡改善兩岸關係的誠意，中共也不想利用宋傳達什麼話給蔡當局，倒是對宋自甘淪為蔡政府的代表，內心之鄙視不問可知。這從事後不斷自大陸流出宋多方設法要蹭習的訊息可知，宋已難獲中共信任。

2017年，宋再一次代表蔡出席APEC領袖會議，習仍饗以冷淡對待的態度，蔡欲藉宋習見面的機會，妄想改善兩岸關係的意圖，又再次宣告失敗，以致2018年會前，就傳出蔡當局不滿宋的表現，最後改由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代表出席，宋的落寞與不滿，不難想像，進而有了此次的退回資政聘書風波。

縱觀宋楚瑜近20年來的言行，大致有以下兩個特徵：

一是永遠不放棄在重要場合插上一腳，不論是國內政局還是兩岸事務，他都想永遠吸引鎂光燈的注意，他的名言「只有主角等燈光，豈有燈光等主角？」似乎對當年擔任台灣省主席的風光歲月難以忘懷。一般政治人物難免不甘於寂寞，但像他那樣不問政治立場與是非，一心只想出風頭的，倒是不多見。

二是永遠想與政治權力中心接近，企圖發揮影響力，並顯示其地位之重要。過去曾是蔣經國身邊祕書，馬英九出現後，一度失寵，後又力挺李登輝，成為李跟前的紅人，民進黨先後兩度執政，他又意圖見重於阿扁與蔡英文，幾度翻滾折騰之後，又因互信不足，一切復歸原點。於對岸，則先有「宋胡會」，後又有「宋習會」，仍想盡辦法要蹭中共最高當局，幾度翻滾折騰之後，一切又回歸原點。

今年初以來，島內政局和兩岸形勢發展有了重大變化。島內政局自去年底九合一選舉後，藍綠對立形勢依舊，卻衍生了白色力量的逐漸壯大，有了鼎足而立的趨勢，宋楚瑜的角色越來越不重要，過去遊走於藍、綠、白之間的功能與其作用漸漸失靈。據聞今年春節過後，宋欲與柯文哲見面，卻碰了軟釘子，想必在柯眼中，宋已無串聯合作的價值，宋欲以親民黨可直接提名、不須連署參選總統之餌，誘使柯就範的意圖，並未得逞。

在兩岸方面，據稱宋也曾想再訪北京，卻為習辦所拒，原因是自宋染上「蔡代表」的色彩後，北京對他的評價已大不如往昔，說到底，中共避宋唯恐不及。不得已，宋才改為參訪港深澳的大灣區，屬於地區性的參訪，政治敏感度也降低很多。過去宋能夠直達中南海，現在只能進出香港中聯辦，相去何止千里？以此推知宋表態贊同兩制台灣方案，共商統一大計，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是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宋楚瑜籍隸三湘子弟，與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黃（興）、蔡（鍔）、毛（澤東）、劉（少奇）等俱為同鄉，相信他也想和他們一樣，幹出一番事業，無如受限於格局、氣度、個性，這匹湖南騾子，由於倔將過頭，一意孤行，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落得驢子之譏，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