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林蔗農事件聞名全台的日本「要犯」

日據時期著名的彰化二林事件主要領導人李應章，1931年被迫離開台灣後，1946年短暫重回二林故里與鄉親見面，此後再也沒有回過台灣，本文是李應章的女兒李玲虹（玉惠）透過口述回憶她的父親。小時候每當玉惠問「爸爸去哪兒？」她的母親都會流著眼淚摟緊她說：「爸爸回不來。」李玲虹後來跟父親到了上海，嫁給彰化二林故里的鄰居蔡子民，育有兩子，長子蔡寧曾參加1979年懲越戰爭。本文摘自北京「台海出版社」出版的《番薯仔兩岸留痕》。編者

我記得五歲（1931年）的時候，跟著媽媽、姐姐、哥哥、弟弟一塊去過一次廈門，去幹什麼呢？我的父親李應章本來是在彰化的二林鎮，因為抗日，離開台灣去了鼓浪嶼。我們是去看他的。那時我雖然小，但很多事情還記得。我們家的院裡有一口井，井上還加了蓋子，平時鎖著，因為鼓浪嶼缺水，所以家裡有個井就像金子一樣。後來有人問鼓浪嶼上有那麼多別墅，哪一棟是你爸爸的？我就說我們家一進門右手邊有一口井；還有門前有個山坡，我那時候從山坡上往下跑，跌倒後腿上手上都是傷。這就是我最早的童年記憶。

我們在鼓浪嶼跟父親一起只待了50天就回台灣了。等到大一點，我問母親，才知道我父親不回來是因為日本人要抓他。那麼日本人為什麼要抓他呢？我父親是學醫的，台灣醫學院畢業。他上大學的時候和同學一起成立了弘道會，進行反日活動。畢業前，他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參加了蔣渭水的台灣文化協會，擔任理事。畢業以後，我父親遵照我爺爺的意願，回到二林老家，成了家並開了個診所行醫，那是1921年。

二林是個小地方，出產甘蔗，有日本人開的製糖會社，當地農民都種甘蔗。但是甘蔗的價格卻受到日本人控制，價格壓得很低。我父親回到二林後看到農民很辛苦，種的甘蔗賣不出合理的價錢，而且甘蔗過磅的時候重量也是廠家說了算。可是農民卻不明白這個道理。我父親在二林開辦了農民講習所，夜裡組織蔗農開會，告訴他們，製糖會社都是日本人控制，他們欺辱我們台灣人，故意壓低價格。

這樣農民才慢慢覺悟，原來自己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種甘蔗，得到的錢這麼少，都是讓日本人盤剝走了。於是他們成立了農民組合，開始維護自己的權益，我父親是二林農民組合的實際負責人。

1925年甘蔗收穫季，製糖會社又按照一貫的作法來收甘蔗，農民組合提出甘蔗的收購價格應當由蔗農和糖廠共同議定，而且應當蔗農和廠家一起來過磅稱重。甘蔗熟了，要收割了，蔗農提出的條件得不到滿意的答覆，拒絕收割。日本製糖會社帶著糖廠的工人要強行收割，老百姓不允許，就發生了對峙爭執，面對持刀兇狠的日本人，農民用割下的甘蔗做武器，跟日本人鬥起來了。日本員警趕來武力鎮壓，這樣就出事了。

我父親是醫生，要給村裡的人看病，那天他剛好出診去了。第二天，日本人帶著員警到診所來找我父親，說昨天的事你要負責任，結果就把我父親逮捕了，同時被抓的有90人，這就是震驚全島的二林蔗農事件。農民組合請來日本律師辯護，這些被捕的人被判刑關押時間長短不一，我爸爸被判了八個月。

我出生是在1926年的夏天，當時父親還在獄中。我上面有一個哥，一個姐，我是老三，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這些事是我長大以後才知道的。

二林不過是個小小的地方，但因為二林蔗農事件而全島聞名。二林農民組合以及二林蔗農事件是日據時代台灣農民反抗日本統治的第一起政治事件，起到了很好的示範作用，從此以後，台灣農民逐漸覺悟，紛紛效法二林農民組合的方式抗爭，農民運動如火如荼開展起來了。

出獄後，我父親一面行醫，一面繼續參與政治活動，領導農民組合同日本殖民統治者鬥爭。但由於行動受限制，演講等活動不被允許，我父親還多次被日本員警警告，讓他不得再發表反日言論。

1931年，台灣的社會運動進入低潮。「九一八」事變發生後，日本對台灣的控制日益加劇。那年春節前夕，一位有正義感的日本員警告訴他，又要抓你了，趕快走吧！陰曆廿九的晚上，我父親沒來得及給我們發壓歲錢就離開了。他從台北基隆坐船到了廈門，跟錢莊借了錢，在鼓浪嶼開了個診所行醫。那家診所叫神州醫院，在泉州路54號。

我爸爸後來就跑到上海。由於擔心日本人抓他，就改了名，叫李偉光，繼續行醫，醫院也改名叫偉光醫院。

日本人就快投降了。那時候日本人已經知道李應章、李偉光是同一個人。有一天半夜，突然有人敲門。我上海媽媽非常機警，知道情況緊急，趕快叫我父親起來，把檔撕碎從馬桶裡沖掉，然後讓他從二樓後窗戶出去，沿著水管溜下去，我父親就這樣穿著睡衣逃走了。上海媽媽跟闖進來日本人說，李醫生最近很忙，晚上沒有回來，而且很大聲，讓樓上樓下的司機和燒飯的都知道，家裡的人也附和著說，總算騙過了日本人。上海不能待，我父親就去了杭州，等到日本投降才回來。

我是1946年10月來的大陸，那年我20歲，剛剛在台南長榮女中高中畢業。因為我父親長期在上海，我那時候也大了，知道上海是國際城市，很嚮往。我父親在日本投降以後的第二年曾經回過台灣。那時候台灣不斷有人去上海，對我父親說，當年的那些老鄉親都還常念叨你，希望你能回家看看。而且說家鄉有不少過去的乞丐勸他趕緊回去。

我父親離開台灣之前，和家鄉民眾關係都非常好，當然也很想念他們。那次我父親回來時間並不長，除了在台北等地耽擱，在家裡只住了三個晚上。那時候他跟我母親分開已經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