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安全與經濟難兼顧

日本首相菅義偉上台兩個半月，內政表現平平，在原是其弱項的外交反而著力較多，但也遇到不少棘手問題，尚在拿捏分寸。

2019年5月，其時尚為安倍內閣官房長官的菅義偉曾赴美訪問，受到如特例般的優厚待遇，曾與美國副總統彭斯會談。今年8、9月間出馬角逐自民黨總裁的三人中，現在新的訊息透露，原來美國最期待的就是菅義偉。石破茂雖是防衛專家，但他要修改「美日地位協定」，美方有疑慮；岸田文雄則予人鴿派印象，可能在對付中國上不夠硬。儘管菅的外交願景當時是未知數，但他畢竟是安倍政府的重要成員，又聲稱會繼承安倍路線，川普政府比較放心。

過去在自民黨內歷練過官房長官、防衛廳長官的加藤紘一（1939-2016）幹事長，原是頗被看好的首相人選，但他主張「日本應開展與美中的等距外交」，惹來美國不悅，遂與首相寶座失之交臂。因此，日本政界悟出心得：對美、中不能二選一、100對0，也不能50對50，只能在「美重中輕」、美＞50、中＜50裡摸索調整其中的分量比率。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對日本來說，最大的夢魘是美國與中國協商，做共同的盟主，一起領導世界。於是日本討好美國、巴著美國，並乘機挑撥中美關係。日本保守勢力更認為，中日之間有歷史恩怨及釣魚台主權問題，因此在南海、東海、網路安全及國防軍事安全上，立場要偏向美國。尤其要與美國、印度、澳洲搭配，在「自由開放印太」構想（又稱「印太戰略」）扮演重要角色。

10月6日，依照安倍去年的計畫，第二次日、美、印（度）、澳外長「四方安全對話」在東京舉行，菅義偉親臨會場致意，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議場及媒體前，賣力推銷「反中」，聲言要建構「包圍中國網」，強調對中國「綏靖政策不是正解」。只是，接下來就是美國總統大選，因此「印太戰略」並沒有具體進展。而其中甚諷刺的是，川普向來只重雙邊關係，拋棄多邊主義，屢屢「退群」，這次「四方安全對話」竟搞起多邊關係，不免令人起疑。

由於川普及川粉亂搞，11月3日起的數日，美國經歷了一場曲折起伏、開票延宕多時的總統大選，如今確定拜登當選，或許國際社會會有大幅改變，蓬佩奧的夸夸之言還作數？

近年在外交界，領導人個人關係的重要性增加，安倍與川普的「麻吉」堪稱範本。而日本有新首相須先拜訪美國總統的慣例，菅義偉當然也希望如此，只是，當下美國一團亂，自然不是往訪時機，但正在試探明（2021）年2月訪美的可能性。

而10月18-21日，菅義偉首次出訪，最先選擇的是東協（ASEAN）大國越南和印尼，擬拉兩國加入日、美推動的「自由開放印太」。又是以「安全」理由暗地針對中國，干預南海。不過，他談到「自由開放印太」時，後面並沒有接「戰略」或「構想」字眼，且強調無意建立「印太版北約組織」。

可是，他與越南總理阮春福會談，雙方簽署的「防衛裝備移轉協定」（東協國家之前有菲律賓、馬來西亞與日簽此協定）甚受關注，未來日本軍工產業多了一個出口對象；日本「政府開發援助」（ODA）及企業在越南深耕多年，影響力不小。菅義偉與印尼總統佐科威見面時，也強調要提升彼此的防衛關係。

然而，這些還算是操在日本手裡，當下日本自己卻遇到棘手問題，即事關駐日美軍駐紮經費日本分攤額的美日協定，2021年3月到期，日本打算美國大選後展開談判。原本會獅子大開口的川普落敗，而宣稱不會拿美國駐軍費敲詐盟國的拜登勝選，日本鬆了口氣，只是美國新舊政府是否能順利交接尚不明朗，如現在談，面對的是川普，如等1月20日拜登就職後才啟動談判，時間就很倉促了。

2016-2020年，日本平均一年負擔美軍駐紮經費為1,893億日圓，包括水電、勞務費、基地維護、整建等，甚至電影院、高爾夫球場。之前川普政府獅子大開口的部分是要日本負擔美軍的薪資、興建娛樂設施等，這會很難說服日本輿論。也許面對拜登，日本的壓力會小一點。

而日本目前想出幾項避開大幅增額的對策：其一是如果日本負擔增加，則有關決策的決定，日本也會要求提高比重。其二是與美國合作實施「小型衛星星座計畫」，即發射超過100枚小型人造衛星，用在探知、追蹤飛彈，監視船艦、傳輸資訊上。說穿了，就是要對付中、俄「極超音速飛彈」。日本負責部分衛星的生產、發射，以減輕美軍的負擔，或是日本主導開發後繼F2戰機的下一代、匿蹤主力戰機，向美國洛克希德馬丁等製造商採購雷達、電子系統。日本的如意算盤是在增強偵察、軍事能力，吸收美國技術。

還有，今年9月9日日本自衛隊與印度軍方簽署了軍用品《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定》，此前日本已跟美、英、法、加、澳訂立相同協定，與英、法、加、澳為「準同盟國」關係。而菅內閣防衛省編列的2021年度預算為54,898億日圓，再創新高，比2020年度成長3.3%，是自2013年起，連續九年增加，約為國內生產毛額（GDP）的1%上下；另外要創設因應太空、網路攻擊與電子戰的「宇宙作戰群」、「自衛隊網路防衛隊」、「電子作戰隊」等機構。其中「電子作戰隊」司令部預定設在東京都與埼玉縣之間的陸上自衛隊朝霞基地，而全日本八個據點，有三個設在鹿兒島縣的奄美大島（奄美基地）與沖繩縣（琉球）的沖繩島（那霸、知念分基地），其針對的對象就很清楚了。

10月19日防衛相岸信夫與來訪的澳大利亞國防部長雷諾茲（Linda Karen Reynolds）推動日澳軍共同訓練，然後11月17日由菅義偉與來訪的澳國總理莫里森達成共識。日本一步步增強軍事大國實力，與其「和平憲法」相當扞格。

不過，在經濟方面，日本是想跟中國共存，尤其不得不正視（疫情後）中國的復甦和發展。日本以「經貿立國」，亟需全球化的自由貿易，9月26日菅義偉在聯合國的視訊演說裡亦表示，世界保護主義正增強中，日本願做國際協調的先鋒。那麼，他豈會不知美國掀起對中國的貿易戰、科技戰，對日本亦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美國禁止半導體產品售予華為的規定，限制許多日本製造廠對華為供貨，遭禁晶片等產品必須另尋出路，然而，實際上很難找到像華為這麼大的客戶，收益一定會減損。

今年11月12日《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談判視訊會議之初，在東協的舞台上，中日仍暗自交鋒，中國為避免出現地理概念，跟日本帶頭的「自由開放印太」（FOIP）連結，因此反對加進「印度太平洋」；日本則要求消掉跟「亞投行」、「一帶一路」相關字句。但三天後的15日日本還是簽署了原由東協最早倡議，之後因中國經濟體量最大，而實際由中國主導的RCEP，結合15國組成全球最大的自由貿易區，區域內關稅廢除率達91%，令歐洲等國際社會刮目相看。

由於美國大選後川普鬧出的紛紛擾擾，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益發嚴峻，這段時間美國疏於應付亞洲事務，反應遲鈍。中日則在經貿上相互呼應，而RCEP剛簽成，11月19日中國商務部即表示對加入《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持積極開放態度，而日本是CPTPP明年的輪值主席國，菅義偉今年11月20日就在第27屆亞太經合組織（APEC）的視訊峰會上說「日本將透過RCEP的初期成果，且以明年CPTPP輪值主席國的身分，穩定執行並擴大協定規模，以實現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這似乎是在回應中國及今年9月其國際貿易大臣卓慧思（Liz Truss）就表達對CPTPP有興趣的英國。

同一天晚上，習近平也在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的講話指出，要繼續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早日建成亞太自由貿易區，中方歡迎《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完成簽署，將積極考慮加入《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這是中國朝更加開放發展的重要訊息，日本不會不動心，就看如何接招？

不難看出，菅內閣在中、美之間游移，既缺乏安全感，需要美國等國的安全合作，又深知中國擁有貿易、投資的巨大潛力，是拓展經貿、維持繁榮不容錯過的寶地。其實，如果日本真能作個名實相符的「和平國家」，認清那些偏愛拿武器、監控世界的遠親絕不如經濟崛起的近鄰，那就很容易做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