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起台北老城區居民的記憶

「日據時期台灣歷史圖文展」到萬華

許孟祥
(台灣民眾文化工作室執行長)


島內巡迴近40場的「反殖民與台灣光復--日據時期台灣歷史圖文展」,在台灣光復紀念歌聲中走進了台北萬華的「剝皮寮歷史街區」。在各地有志之友、抗日志士後人以及一群有心的青年協助下,這份時間跨度自1895年至1945年的台灣民眾反殖民史詩,終於在台灣光復75週年前夕走進了人潮熙攘的台北舊城區,呈現在民眾面前。

子孫不肖乃祖

本次展覽設展所在地「剝皮寮」,是清代福州杉樹皮加工處,因此又有福皮寮舊稱,近年地方文化單位將此地重新修整成文化創意展示空間。

設展第二日,一名80多歲上下老人家緩緩走進展場,與我聊起此地沿革。他在台灣作家鍾理和《原鄉人》作品裡頭批判殖民地教育的字句前駐足許久,接連幾次搖頭嘆氣。那些批判的字句:

到公學校五六年級,開始上地理課;日本老師時常把「支那」的事情說給我們聽。兩年之間,我們的耳朵裝滿了「支那」、「支那人」、「支那兵」各種名詞和故事。這些名詞都有它所代表的意義:支那代表衰老破敗;支那人代表鴉片鬼,卑鄙骯髒的人種;支那兵代表怯懦,不負責等等。

他說:「年輕人大多不曉得這些事吧?清明掃墓的時候也都忘了祖先是什麼人了。」說完,走到桌前坐了下來,猶豫不決地問我能不能教他寫「南靖」、「海霧」、「鹽分」、「犁」、「屯墾」這幾個字。他說,由於幼年失學,識字不多,但想留些話作觀展心得。

老人家心裡默念著要寫下的是:福建省漳州府南靖縣土牛溝地牛穴,道光年間渡海來台……。

老人家姓陳,祖上清道光年間由漳州來台,堂號穎川,在滬尾(淡水)一代上岸,沿河而上,落腳和尚洲(新北市蘆洲),因墾殖不易,輾轉來到桃仔園一帶。桃園以西近海,作物難以生長。祖先來台之初,身無分文,當牛犁田,幾代人在蔓草荒野間開墾。他說,先祖流傳下的祖籍和來台源流,包括他在內的多代子孫,雖屆遲暮之年,識字不多,卻一點不敢或忘。

我忽而想起已故台灣知名作家陳映真先生的散文《祖祠》裡頭描述的,一代代台灣人記憶中不能或忘,時而默念的祖籍地。這原是幾百年來閩南與客家系台灣人的普遍經驗,也是日據殖民統治期間,台灣人不畏犧牲,捍衛的漢民族認同。

台灣抗日家族,霧峰林家林朝棟嫡系曾孫林光輝先生曾不下數次在展覽講演中有感而發。他說:「人間一大慘事,莫過子孫不肖乃祖」。

記台灣光復那些事

一位帶著孫女散步的老婦,被展間裡頭播放的《台灣光復紀念歌》聲吸引,像是憶起什麼,對孫女說:「好久沒聽見這首《台灣光復紀念歌》了。」孫女問:「什麼光復?」

「台灣光復啊!因為台灣光復,我們才脫離日本統治啊。」老婦說。孫女更加疑惑地說:「是嗎?怎麼我不知道?」

數日後,在一樣的歌聲中,一位打扮時髦,年紀大約20出頭的日本人到展間看展。他告訴我,曾經在日本學習中文,到台灣來讀研不到半年。他不無尷尬地說,這個展覽中陳述的歷史,他不曾在日本的教科書中學習過,他認為,「展覽過分偏重殖民的負面意義,卻完全沒有提及日本人對台灣現代化與文明建設的貢獻。」。

一位年逾九旬的國民黨老兵看展後告訴我,當年他跟著「打鬼子」,又跟共產黨「拚命」,無非為了回家。他說,90年代終於回到了湖南老家,爹娘還在,兄弟過的還可以。他突然有感而發地告訴我,台灣人看見光復的時候他剛打完鬼子,國民黨又領著他跟共產黨打兄弟架,因此沒親眼見過台灣光復。他說:「他來台灣的時候已經20歲,至今已經當了70多年的台灣人,比多數人都當的長,不久以後估計也還得死在台灣。」「台灣人恨國民黨就恨了,真要拿著一條命跟共產黨拚什麼?我真是活糊塗了。」這時,身旁一個中年婦女搭話,語氣雖然緩和,但意思與我在台北街頭看過的「滾回中國去」沒什麼兩樣。

這個插曲使我想到,參觀河北抗日地道戰遺址及紀念館時,同行一位深知祖父抗日歷程的年輕教師,壓抑不住激動與憤怒的情緒,流著淚對紀念館裡頭展示的日軍歷史照片狠狠比了一個中指。次日,我們一行人參觀展示「三大戰役」的西柏坡紀念館,年輕教師一時像是不知如何安置思緒那樣,始終不發一語。

老兵、中年婦女與年輕教師的情感叢結,都是在民族分斷的歷史中形成的。也只有重新反思民族分斷的歷史與現實,才能解開這樣的情感叢結吧!

每位觀看者溢於言表的情感叢結,不單純地只是精神狀態或認同上的表態,更存在著深沈的歷史原因。這個現象反映的問題本質,有待兩岸中國人共同正視並且克服。

期盼兩岸統一台灣「再光復」之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