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奧後的日本政治與外交

好事多磨的2020年東京奧運終於在7月23日登場。東京三度獲得奧運舉辦權，但卻僅在1964年如期舉行，此為奧運史上絕無僅有紀錄。1940年東京奧運正值日本侵華戰爭，日本以是年將紀念神武紀元2600年舉行大規模軍演為由，放棄奧運舉辦，但實為1938年中，日本傾全軍之力投入武漢會戰，無力兼顧需投注龐大人力、物力的奧運籌備。2020年，東京奧運再度受在武漢首先發現的新冠病毒延宕，此次肇因被形容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新冠肺炎疫情，將之稱為史上最特殊的一屆奧運並不為過，此為首度在全球瘟疫大流行時舉辦。

新冠病毒不斷變種，加上疫苗研發、製造與分配的高度政治化，疫情難以有效控制，東奧雖延期一年，但當下的全球疫情較諸去年更為嚴峻，若去年無法舉辦，今年更缺乏條件。然而，國際奧會（IOC）不願承受主動停辦東奧的財損，日本礙於合約更難扛起打退堂鼓後，粗估近一兆日圓的天價違約賠償，菅內閣只能被IOC趕鴨子上架，且戰且走，在新冠疫情肆虐及逾六成日本民意反對下，東奧決定開、閉幕式及八成賽事以無觀眾的「空場」方式登場。23日晚間的開幕式更一再下修進場貴賓人數，最終出席的奧運會相關人員、各國政要等為950人。其中，來自海外的800人，日本國內150人。

東奧開幕前，反對的日本國民仍堅持不應使市民及參賽選手的健康甚至生命安全曝險，IOC主席巴赫（Thomas Bach）7月16日走訪廣島和平紀念公園，7月18日出席東奧組委會舉行的歡迎宴會場外，皆遭遇抗議活動，希望最後仍有機會阻止這場奧運。東奧開幕前，巴赫晉見日皇德仁時保證「將盡最大努力不給日本民眾帶來危險。」面對分歧的民意，天皇決定只宣佈東京夏季奧運開幕，避免使用「祝賀大會成功」的措辭，以示中立。

日本「共同社」在東奧開幕前夕的7月17、18日實施全國民調，結果87%受訪者擔心東奧及帕拉林匹克運動會（也稱殘疾人奧運）造成新冠疫情擴大。面對日本遭IOC合約綁架的質疑，首相菅義偉稱，日本不是IOC的人質，東奧是日本政府想辦。

東奧一波三折，擔任開、閉幕式製作及演出總監的小林賢太郎因涉及創作以屠殺猶太人為題材的作品而去職。日本最大在野黨立憲民主黨枝野幸男認為，東奧逐漸變調，已非「和平」的慶典。主辦城市東京未見喜迎奧運的氣氛。

其實，東奧原有機會成為和平外交的場域，為中、美、韓等領導人連袂訪日提供機會，北京與南韓平昌為「2020東京奧運」的前、後屆主辦城市，地主國領袖依慣例應會出席東奧。然而，在中、美競爭白熱化中，菅義偉無心延續安倍的「平衡」之術，對中外交展現強勢，中、日對立陡升，日本亦失去在美、中之間扮演調人的位置。在中、日關係陷入低潮下，習近平訪日缺乏條件。此外，為回應美國總統拜登改善日、韓關係的期待，文在寅原計劃藉東奧赴日，但日本堅持對慰安婦及徵用工等問題，南韓須提出日本可接受的解決方案，否則對文在寅到訪興趣缺缺。在日、韓協調文在寅訪日時，日本駐韓公使相馬弘尚出言不遜，嘲諷文在寅訪日為「自慰」，使文在寅訪日成為不可能。如此情況下，拜登訪日亦難在東亞外交上收效，僅派夫人代為出席東奧，聊表祝福。

無重要領導人出席，已不被日本國民青睞的東奧更形失色，但去年中、日曾協議相互支持辦好奧運，北京仍派出境外參賽規模最大的一屆奧運代表團，總數777人，其中運動員431人，並由大陸國家體育總局局長苟仲文帶隊，以示對東奧的支持，但北京未如預期派副總理孫春蘭出席，僅以局級官員代表，層級不高，此或許反映當前中、日關係的溫度。然而，北京駐日大使孔鉉佑接受央視專訪時表示，本屆東京奧運會對中國而言不僅是競技場，還是一個重要的宣講台，中國對明年如期舉辦北京冬奧會很有信心，將以東京奧運會為契機，向世界大力推薦明年舉辦的北京冬奧；「希望中日相互支援，共同辦好夏季奧運會和明年初的冬季奧運會」。東奧雖未實現習近平訪日，但見證中、日在經濟之外，體育成為牽起兩國關係的另一聯繫。

東奧雖順利落幕，但菅義偉未能藉此扭轉民意，內閣支持率下探三成，進入「危險水域」，更有近七成民意不希望菅義偉續任首相。菅義偉雖表態爭取連任自民黨總裁，前首相安倍5月在NHK的專訪節目中亦力挺他連任，表示「當然應該要由菅義偉續任」，但新冠疫情在奧運期間擴大，若在8月底前未能有效控制，菅義偉恐怕只能斷念連任，以保「自公聯合政權」。

菅義偉命途多舛，領軍自民黨後，一勝難求。4月25日，日本舉行三場國會議員補選，結果自民黨全軍覆沒。繼之，7月4日的本東京都議會選舉結果，自民黨雖取代「都民優先黨」成為都議會的最大黨，但席次卻不盡如人意，僅拿下33席，與選前預估的44席落差不小，此為自民黨在都議會席位次少的紀錄，只優於上屆的23席，與全數提名皆順利當選的公明黨之23席合併計算，在總席127席的都議會仍未過半。東京都議會選舉後，緊接著眾議院最遲10月要改選，東京都議會選舉的結果對自民黨掌握民意去向具參考價值，一般亦將之視為眾議院大選的前哨戰。

因在野黨短期內難以整合，無法拉下「自公聯合政權」，自民黨對即將到來的眾議院選舉仍具勝選信心，但安倍等黨內大老心裡有數，知道執政的自、公兩黨在眾院的席次將下滑，最大在野黨立憲民主黨及日本共產黨等中間偏左勢力的眾院席次將有所成長，此對未來的修憲投下變數，也將牽制自民黨試圖擴大解釋「專守防衛」，以期突破「憲法第九條」。

路透社駐日本特派員席格（Linda Sieg）指出，菅內閣正面臨難以控制的疫情，又堅持舉辦不受民眾歡迎的東奧，可能導致菅義偉成為日本另外一個短命首相。缺乏派閥奧援，僅因派閥將持不下，需尋覓一個「政治擺設」而出線的菅義偉，雖出身基層，成長及從政過程充滿勵志，但不具領導國家所需的決斷力，為其政治致命傷。菅義偉政治基盤薄弱，無法有效約束黨內強硬派，以致如麻生太郎及中山泰秀等自走砲，私下言論頻頻出格，內閣雖事後重申立場，但平添日本外交困擾，無助整體戰略謀劃，更難以建立日本國民對其主政之信心。

目前，自民黨的牛棚可見熱身者的身影，總裁選戰已悄然開打。去年自民黨總裁補選獲得第二的岸田文雄表示，將為下次能獲勝而打磨政策，表明將再戰大位。在墊底的地方選票方面，岸田為獲得更多支持而著力奔赴各地開展考察，但在其選區地盤的廣島，圍繞眾院小選區候選人推舉卻與公明黨發生爭執。自民黨幹部認為，此暴露岸田實力不足。至於前次總裁選舉排名墊底的石破茂，已於去年10月引咎辭去派系會長職務。石破派的17人在會長缺位的情況下以集體領導方式運作派閥，石破荗再披戰袍爭取支持將面臨艱難的局面，何況石破派不足20人，若無其他派閥或無所屬國會議員相挺，無法跨過參選總裁的20位國會議員連署門檻。此外，竹下派的外相茂木敏充及官房長官加藤勝信、麻生派的行政改革擔當相河野太郎、細田派（清和政策研究會）的政調會長下村博文在派閥內皆有推舉的動向。

茂木為輔佐外交經驗不足的菅義偉，頻頻出訪海外，為其創造舞台。加藤召開記者會的日常政務，曝光度極高。河野通過推動廢除蓋章，展現公關協調手腕，不容小覷，但其負責的新冠疫苗施打能否順利，以早日實現日本的群體免疫，考驗著政治魄力。無派閥的代理幹事長野田聖子亦公開表示將參選，但女性角逐大位，在男性宰制的自民黨權力結構中缺乏盟友，之前傳言黨內大老、幹事長二階俊博相挺，亦遭二階的親信否認，支持基盤薄弱下，成事機率不高。

做為次世代政壇新星的環境大臣小泉進次郎始終備受關注，他雖有父親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光環及媒體吸睛的魅力，但政治歷練不足，缺乏政績亮點，恐怕時機尚早。最後，安倍晉三再出祁山雖風聞不斷，話題性十足，但安倍應有與小泉前首相一樣的政治智慧。安倍5月接受《月刊Hanada》專訪表示，「自民黨內人才濟濟，我完全沒有去思考那個問題」。對安倍而言，隱身幕後成為「造王者」更能運籌帷幄，不必再奔前線，無謂消耗政治能量，折損在黨內的威信。

安倍點將茂木敏充、加藤勝信、下村博文及岸田文雄四人，認係接替菅義偉的適當人選。整體而言，河野太郎、茂木敏充、下村博文應是下屆自民黨總裁熱門人選。至於石破茂，囿於孤鳥的政治性格，可能再次叫好不叫座。對尋求連任的菅義偉而言，其最大的競爭對手不是黨內的挑戰者，而是新冠病毒，能否打敗來勢洶洶的德爾塔變種病毒，決定東奧後日本政權誰主與經濟榮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