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悅政府跛腳了

一、前 言

朝鮮半島多山和丘陵，慶尚南北道在半島東岸，瀕臨日本海（韓國稱東海），稱為「嶺南」，瀕臨黃海（韓國稱西海）的西部多平原，稱「湖南」，包含全羅南北道。嶺南與湖南兩地曾長期存有心結。深刻的地域情節，最早可上溯到西元前2世紀起至4世紀末的三韓（馬韓、辰韓、弁韓）。辰韓為今嶺南地區、馬韓為今全羅南北道、弁韓為今釜山地區；再往後為5世紀至7世紀的三國（高句麗、百濟、新羅）時代。高句麗為今日北韓大部分和中國東北一部分地區、百濟為今全羅道全境、新羅為慶尚南道大部分。當時各政權征戰不已，常引進中國勢力壓制其他王朝。

至於現代韓國，其政治派系可大別為保守派和進步派（或稱保守派和自由派），這兩種不同的政治勢力，除了基於權力分配和政治利益的角逐，便是意識型態的差異。權力分配和政治利益的爭奪仍和領導人的出身籍貫有相當聯繫，地域情節在南韓政治仍起顯著作用。

以南韓建國後的幾任總統為例，朴正熙出身慶尚北道、全斗煥為慶尚南道、盧泰愚係慶尚北道、金泳三為慶尚南道，均屬保守陣營。金大中出身全羅南道，曾被朴正熙鎮壓，幾次死裡逃生，流亡日本和美國。1980年5月，全斗煥派兵赴全羅南道光州市鎮壓反對他的市民、學生，造成多人死傷，史稱「光州事件」，全斗煥奪取政權，全羅道民眾始終對全斗煥「第五共和」憤恨難消，至今疏離嶺南政治人物。

1987年中期，南韓軍事強人全斗煥即將卸任總統，他曾屬意由盧泰愚擔任接班人。雖然盧泰愚有意接班，但盧泰愚有意擺脫全斗煥的威權政治，他在當年6月29日發表「政治民主化宣言」，呼籲進行一系列的政治改革，包括成立新憲法、還政於民、承諾建立清廉政府、保障言論自由、尊重反對黨權益、司法中立，以及總統任期從原先的七年改為五年，不得連任。

1987年10月26日經由公民投票通過第六共和憲法。盧泰愚據此當選總統，是為「第六共和」首任總統，南韓此一政治民主化過程深獲美歐讚許，金大中也終於在盧泰愚、金泳三之後擔任總統，是南韓首位自由派總統。

盧武鉉和金大中政治立場接近，也是慶尚南道出身，不過盧武鉉和金大中有「革命感情」，靠意識型態而非「地域主義」維繫。接著的李明博，父母出身慶尚北道，李在日本大阪出生；朴槿惠和文在寅皆出身慶尚南道，尹錫悅出身忠清道，李在明出身慶尚北道，地域情節在這些領導人身上偶而還會顯現。

關於意識型態，保守派強烈反北韓，重視和美國關係，保護大企業利益，徐圖國家統一；進步派對北韓較為溫和，雖重視與美國關係，也儘量求取平衡，不偏重大企業利益，尋求和北韓和解……。尹錫悅以保守派自居，內政和外交政策確實反映了他堅持的意識型態。

2022年5月，尹錫悅以些微差距擊敗時任京畿道知事的李在明當選總統，打破了進步派和保守派10年輪替的慣例。尹錫悅雖高居元首職位，卻面對進步派共同民主黨佔多數的國會。初上任時，2020年4月國會選出的第21屆300席中，共同民主黨佔154席，執政的國民力量黨僅114席。2024年4月10日，南韓第22屆國會議員改選，結果國會被共同民主黨牢牢掌握。

二、本次南韓國會選舉結果

300席的國會當中，區域選舉產生者254席、比例代表制產生者計46席。共同民主黨獲得161席區域席次，外加14席比例代表席次，計175席。3月成立，作為共同民主黨友黨的「祖國革新黨」，捨棄區域代表卻獲12席比例代表，另外改革新黨3席、新未來黨1席、進步黨1席，在野力量共斬獲192席。國民力量黨獲得區域席次90席，比例代表席次18席，共計108席。

共同民主黨已牢牢掌握國會多數，足以杯葛尹錫悅的政策或法案，尹錫悅已注定跛腳，尹也是南韓國會史上，第一位從就職至卸任，兩屆國會皆陷於朝小野大局面的總統。

尹錫悅的施政僅僅兩年，績效一定出了大問題，否則不會這麼失去民心支持，這對一位尚有3年多任期的總統而言，是一大羞辱、更是極為諷刺和難熬。

讓南韓民眾跌破眼鏡的是，祖國革新黨躍居第三大黨，該黨今年3月成立，這次選舉初試啼聲，並未提名區域議員，僅提名比例代表候選人，卻「意外」獲24%選票，被視為這次選舉的最大黑馬。該黨「區域支持民主黨、比例支持祖國革新黨」的訴求成功。

共同民主黨代表李在明和祖國革新黨代表曹國都有案在身。李在明曾任京畿道城南市市長，任內面臨貪腐指控，審判正在進行。今年1月2日李訪問釜山時遇刺，他譴責南韓的「仇恨政治」，藉機抨擊尹錫悅和執政黨刻意漠視政治人物的人身安全。

曹國曾任文在寅時期的司法部長，2019年爆發家人涉入學術招生醜聞，當時由擔任檢察官的尹錫悅負責調查。曹國因醜聞遭到判刑，目前還在等待上訴結果。今年3月曹國成立祖國革新黨，激烈反政府主張獲得相當選民支持，有專家評論曹國的支持者主要在40-50歲年齡層，多自認係自由主義者。

國民力量黨「非常對策委員長」韓東勳曾在造勢場合高談「不能任犯罪者進入國會」。但尹錫悅施政近兩年的績效不佳，在野黨提出要在這次國會選舉「審判政府」。儘管執政黨屢次反駁，要「維護政府安定」，事後證明，「審判政府論」終究受到多數選民支持。據「法新社」報導，這次南韓國會大選有四位關鍵人物：「一位不受歡迎的現任總統（尹錫悅），一位醜聞纏身反對派領袖（李在明），以及兩名前司法部長（曹國、韓東勳」。

尹錫悅擔任過檢察總長，曾向當時的總統文在寅靠攏，但為了參選總統和文在寅分道揚鑣，宣告加入保守派陣營。

執政兩年，支持度低迷，施政受在野黨控制的國會掣肘，尹錫悅深感「有志未伸」。尹不擅長和反對黨對話，妻子金建希涉收受名牌錢包醜聞，沒有進行危機處理，任由醜聞擴大；選前雖開出的民生支票始終未能兌現，加以國內通膨嚴重，民眾怨聲載道又抗議無門。

韓東勳亦為國民力量黨領導人物，曾是名明星檢察官。他以頑強不妥協的風格著名，屢次對財閥領導人貪腐案進行調查而博得聲名。尹錫悅上台後，任命韓東勳為司法部長，後辭職擔任國民力量黨領袖。批評者認為韓東勳過於激進急躁，色彩也過於鮮明，可能是國民力量黨的負債。

三、導致國會再次朝小野大的幾個風暴

據南韓國會的規範，倘若國會議員涉入弊案，檢方若向法院聲請拘票，必須先獲得表決通過。李在明於上次國會大選時便已涉入土地開發弊案，每年都接受檢調和法院調查。去年9月底，國會曾對是否拘捕李在明進行表決，結果是149人贊成，136人反對，共同民主黨內有人倒戈，儘管後來法院駁回拘票審理，但也重創李在明在黨內威信。韓東勳視此為有利契機，打算對李在明，甚至對共同民主黨進行摧枯拉朽式的攻擊，不料幾個接連的風暴證明韓東勳是一廂情願。

風暴之一為海軍陸戰隊員殉職，涉嫌隱瞞事件的國防部長卻轉任駐澳洲大使。去年夏天，南韓各地暴雨，一名海軍陸戰隊員因土石流在慶尚北道河川搜救失蹤平民，卻無穿著或配戴防護衣具，遭流沖走失蹤。海軍陸戰隊展開調查，發現時任國防部長的李鐘燮施壓，令官員刪除與案件有關文件和紀錄，輿論譁然。遭遇不測士兵所屬團長被解職，但爭議不止，李鐘燮卸職後遭到調查並被限制出境。就在國會大選前一個月，李鐘燮被尹錫悅任命為駐澳洲大使，阻擋不了外交部發放護照讓李出境。南韓媒體嚴厲批評尹錫悅知法玩法。

風暴之二為KBS主播出身的總統辦公室發言人口頭威脅新聞台。尹錫悅的總統辦公室市民社會首席秘書官黃相武針對李鐘燮事件回應媒體說，「尹總統不會收回任命」。並稱「整起事件是左派與媒體勾結的政治操作」；又在例行記者餐會上大言不慚說：「MBC聽好了，我是軍事情報司令部出身。1988年曾有位財經報紙在某現代公寓，大腿被人刺了兩刀，正是因為他寫報導時對政府持批判論調！」MBC當晚新聞做出顯著報導，再度引來社會批判，認為尹錫悅親信威脅記者，戕害新聞自由。雖然李鐘燮和黃相武相繼請辭，但對執政黨的傷害已經造成，在野勢力「審判政府」的呼聲高漲。

風暴之三為「一把青蔥多少錢？－－尹錫悅不知民間疾苦」。選前尹錫悅前往首爾江南區的某農會直營超市視察。南韓自去年起物價開始飆漲，今年更形嚴重。葉菜類和蔬果漲幅更大，使家庭主婦和餐飲業苦不堪言。尹錫悅在超市內拿了一把青蔥說「875韓元（約新台幣21元）啊？我覺得這是合理的價錢」，此話一出，再遭撻伐。原因是農會超市的物資通常獲政府補貼，其他超市的青蔥價格通常2,000韓元起跳，甚至有高達3,600韓元的。尹錫悅立刻招來不知民間疾苦的惡評，在野黨造勢集會場合，許多民眾拿起青蔥諷刺時政。南韓中央選舉委員會在選前公告上，更禁止選民帶青蔥進投開票所內，「只能放在入口」，欲蓋彌彰。

「審判政府」是這次南韓國會選舉各在野黨立論的核心。第一夫人金建希收受名牌包引發民眾相對剝奪感，尹仍為妻子說話，不承認這是不當行為。金建希則堅不認錯。

四、國會選舉過後各方的回應

選後第二天，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對韓國選民表示感謝，他們在300席的國會勇奪175席，順利達成過半目標，若加上同盟軍，則囊括192席，這是1987年南韓總統開放直選以來，朝野政黨席次差距最大的一次。

國民力量黨臨時黨魁韓東勳表示「嚴肅接受人民的意願，首先會深刻反省、對選舉結果承擔全部責任並且下台」。總理韓悳洙在選後提出辭呈，總統辦公室高級幕僚幾乎全部辭職，包括秘書長李官燮。尹錫悅則表示「虛心接受民意，將革新國政，為穩定經濟和民生竭盡全力」云云。仁川大學政治學教授李俊漢評論說，「因為生活成本高、就業機會減少，人民生活變得更加艱難。經濟看來沒有什麼改善的希望，這場選舉反映了選民的判斷和評估」。

尹錫悅就職以來，從未與任何在野黨代表會面商談國事。他與李在明幾乎毫無互動，並對在野黨領袖想盡辦法進行壓迫，讓民眾感覺政府對在野黨毫不尊重。

造成南韓朝野緊張關係的另一議題是尹錫悅強行決定每年多增加招收2,000名醫學院學生的政策。尹的說法是南韓醫生數量早已不敷所需，南韓教育部必須加速醫療人員的養成教育。但南韓各大學與醫師公會強烈反對，認為政府強行決定醫師教育數額是干涉各大學的自主性，急速上馬則教育出來的醫師素質堪憂，無法保障人民就醫品質，為此多數大學醫學院教授和醫師曠職示威，民眾苦無醫療照應。選後尹政府表示妥協，由各大學自主決定增加名額，拆除尹政府和醫界衝突的引信。

尹錫悅去年3月訪問日本與岸田文雄進行峰會。早在當年「三一運動」反日抗暴紀念會上，尹還鼓勵韓國民眾重新思考和日本的關係，強調日本「早已不是殖民國家，而是南韓的鄰國和友邦，雙方必須維持和好的關係」。同年5月岸田文雄回訪南韓，試圖為多年來主導日韓關係的歷史爭端畫下句點。韓國民眾咸認尹在改善與日本的關係上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儘管幾乎沒有觀察人士預估日本會對歷史錯誤做進一步的正式道歉，南韓官員仍希望岸田釋出一些善意回報，提供一些政治支持。

日本外務省官員表示，在應對北韓威脅，確保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方面，雙方有很多合作機會。這次南韓國會選舉，有政治觀察家呼應日本當局的看法，即尹對日友善政策面臨困難，共同民主黨可能施壓尹政府改變對日路線，包括應由日本企業和政府直接補償二戰前後日本對朝鮮徵用工和「慰安婦」的補償。

此外，共同民主黨認為，尹與美日深化安全合作，反而使南北韓關係更加緊張，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同時也認為尹錫悅不應該介入台海議題，因為這會使南韓未蒙其利，先受其害。李在明3月22日表示「為什麼要招惹中國？韓國為什麼要介入兩岸問題？台灣海峽不管發生什麼事，與韓國有什麼關係？」尹錫悅去年8月18日在美國大衛營與拜登及岸田文雄舉行峰會，發表宣言涉及台海部分。2016年朴槿惠政府曾批准和日本軍事合作的「韓日情報協議」，共同民主黨深表不滿，朴遭彈劾下台，文在寅執政後一度想要退出此一協議。尹政府今後的對日外交路線將面臨極大挑戰。

北韓冷眼觀察南韓這次國會選舉。4月16日《勞動新聞》首度評論選舉結果是執政黨大敗，是「代表各階層民眾對尹錫悅傀儡政權及其黨羽一意孤行的嚴正判決」。

五、結 語

4月10日的第22屆南韓國會議員選舉，投票率高達67%，是32年來最高的一次，說明南韓保守和自由兩大黨充分動員，將政治張力發揮到極致，也顯示南韓兩大政治勢力的對立更加深化。南韓第六共和以來，地域情節已被意識型態取代。目前南韓政局大致以兩黨政治為基礎，以幾近割喉式的攻伐爭奪政治權利和資源。總統大選和國會選舉相加相乘，可預見未來南韓政黨鬥爭將越發激烈和殘酷。

尹錫悅上台以來，國內施政乏善可陳，部分是他長期擔任檢察官生涯的剛愎自用使然，吝於溝通，許多政策更是一意孤行，這次國會選舉的慘敗，正是兩年施政的總結，未來將面對更大的國會壓力。尹錫悅已成為南韓政壇的跛腳鴨，往後令將不出總統府。

尹錫悅在內政雖亂成一團，可是醉心於穿梭外交，在美日韓峰會拉幫結派，顛覆文在寅任內增進兩韓和解的努力，使兩韓關係再次跌到歷史低點，朝鮮半島隨時可能爆發嚴重衝突，屆時即使有美國核子傘保護，也無法保障南韓民眾安全。

這次南韓國會大選選舉期間，各黨派爭論焦點在南韓政府失能和民生凋敝，於外交議題著墨不多。隨著在野黨繼續強力控制國會，尹錫悅只能被迫學習低調和妥協，否則他未來三年肯定將困坐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