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富濟貧救經濟衰竭法國社會

９月的法國風雲詭譎，政治面國會不信任投票壓倒性結果，總理下台，經濟面國債高達340,000億歐元，瀕臨破產邊緣，社會則出現全國罷工與抗爭，要求重列明年總預算，課徵財富資產稅，要總統提前改選，以政治重新洗牌來改善財稅正義。在這經濟自由主義當道的時刻，追求社會平等的法國，是走向如希臘般的破產之途？還是從某種「仇富」視角出發，減輕國債壓力？

一切要從法國前任總理貝湖的2026年總預算談起，這位前總理可算是法國資深政治人物，在政治光譜上中間偏右，多次參加總統大選，也曾當過教育部長、國會議員，家喻戶曉。去年12月被馬克宏聘任總理時，法國社會其實不是很看好，只感覺馬克宏的政治生涯到頭了。

果不其然，貝湖上台後沒帶來新的驚奇，而後因應新年度的國家總預算的一連串發言，惹毛了社會大眾；貝湖首先以法國的公共赤字連年提升，已高達340,000億歐元，僅利息支付去年就超過400億歐元，等於一個年度的住宅補助預算，再過兩年600億歐元將直逼國民教育預算。因此，為了減輕國債利息壓力，總理提議明年起取消復活節和5月8日的二戰歐洲停戰日國定假日，以提高生產力，增加政府稅收，同時縮減公共服務預算並取消家戶節能設備的補助等。貝湖7月倡議之後，立刻引爆9月抗爭。

面對眾怒，貝湖苦口婆心希望國人共體時艱，否則法國破產了，大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總理直接表明龐大的國債即將壓垮法蘭西，法國要破產了，總理不斷地提出警訊。法國真的會像希臘之途破產了？法國的經濟真的衰竭到需要國際貨幣組織介入？

法國人可不這麼想：首先法國家戶的存款數額並未降低，人民的購買力也未下降，而且外資仍接續進入，法國極右派領導人雷鵬（Marine Le Pen）甚至說，政府赤字與人民無關，該節制的是政府官員，包括閣員和總統的開銷，左派領導人梅朗雄認為國債走到這一步，除了生產力外，政府的財稅制度更需要檢討，法國的大富豪那麼多，他們的財富取自法國社會，理當多付稅金來弭補財政缺口，問題出在馬克宏政府太過禮遇富豪，深怕他們繳太多稅。

梅朗雄說的是今年6月中旬被法國參議院表決不通過的「祖克曼稅」，這項由法國首富貝納阿諾（Bernard Arnaud）9月20日在英文媒體Sunday Time公開的稅賦倡議（立法失敗，只能稱為倡議）立刻為法國社會經濟問題開啟新的戰場，也教法國平民百姓的「仇富」態勢站立得穩。

祖克曼（Gabriel Zucman）何許人也？他是法國著名的經濟學家，被視為是繼皮卡提（Thomas Piketty）之後，法國經濟權威，祖克曼專研公共預算，年僅38歲就獲得普遍肯定，他是法國社會黨首席經濟顧問。祖克曼於今年初提出一項新的財稅草案，重點是針對資產超過一億歐元的法國人每年課徵2%稅，所謂的資產包括不動產和股票等有價證券，據祖克曼的資料，法國有1,800個家庭符合這項徵稅，他認為政府很難課徵富豪所得稅，因為這些法國大老闆不是把公司總部設在避稅天堂、外國，就是隱藏在控股公司裡，他們申報的年度所得大概不到他們真正所得的一半，再依稅率計算，這些豪門巨富所繳的稅只有一般納稅家戶的一半，完全不符合財稅公平原則。祖克曼說，課徵這項超級資產稅，政府每年可增加二百億歐元的收入，祖克曼強調這是針對個人資產課稅，不會影響企業營運或企業投資。

受到左派國會議員的肯定，經由生態保育黨議員帶頭提案後，國民議會通過所謂的「祖克曼稅」，然而在右派佔多數的參議院表決中落敗。既然無法成為法案，為何法國首富會在三個月後公開叫陣呢？今年9月法國發生太多事了，首先是9月10日的上街頭大動員，從8月底就開始醞釀，9月9日在國民議會舉行的對政府不信任投票，一口氣就把上任才八個多月的貝湖總理給趕下台，次日的示威和罷工雖有點雷大雨小，但一週後由八大工會動員的示威罷工就集結了一百多萬人上街，工會乘勝追擊，要求退回總預算，重新討論「祖克曼稅」，要求新政府最晚必須在9月24日回應。街頭反撲力量大，新任總理勒格輝（Sebastien Lecoru）銜馬克宏之命上任，立刻釋出善意，說要取消貝湖所提議的刪減兩天國定假日，同時決定9月24日上午與八大工會代表展開對話，「甚麼都可以討論」，新總理是否暗示著馬克宏有意讓「祖克曼稅」翻盤呢？

法國首富當然急了，貝納阿諾是LVMH總裁，旗下除法國精品名牌如LV、Hennessy 外，還有多家媒體如《回聲報》、《巴黎人報》、《巴黎競賽報》（周刊）、法國古典電台等，據富比士2023年的統計，貝納阿諾個人資產高達2,385億美元，與伊隆馬斯克齊列全球首富。LVMH總裁代表著有一群利益集團，他們的財富隱身在避稅天堂，同時享受著法國公共服務帶來的所有便利，當然，貝納阿諾不是個例外，根據法國公共政策學院的調查，全球500大企業主30年來的資產成長了14倍。

據法國《回聲報》統計，貝納阿諾目前排名世界第七富，2024年LVMH集團營業額840億歐元，獲利達125億歐元。今年5月貝納阿諾在法國參議院表示，他的集團10年內繳營業所得稅150億歐元，自詡為法國納稅第一名，貝納阿諾在Sunday Times對自己的貢獻自信滿滿，他認為祖克曼倡議背後是仇富心態。劍指「祖克曼稅」，貝納阿諾說，這項徵稅只會阻卻外國企業投資法國，導致企業出走，對富人的攻擊將會斷了法國的經濟命脈。貝納阿諾不僅用詞極為強烈而且挑起意識型態的戰爭，他說「祖克曼根本就是極左派的活耀分子，借用學者之名，夸夸其談，是存心要摧毀經濟自由主義。」這篇戰書引起極大震撼，整個周末法國媒體都在討論「祖克曼稅」到底行不行得通？

祖克曼回應說，他不屬於任何黨派，他在法國高等師範大學和加州柏克萊大學任教，專研全球化和財富重分配，貝納阿諾指責他是「假學者」完全站不住腳。據最新民調，有86%的法國人支持「祖克曼稅」，這是財富重分配的精神，還是仇富心態呢？

法國新總理勒格輝剛上任就得處理社會動員和預算紛爭，他是馬克宏2022年連任後的第五位總理，勒格輝明白總理是「流水的官」，但不能像前任那樣走得難堪，因此，他公開表示關於國家總預算他的「計算程式」和貝湖不同，他還要增加440億歐元的預算，換句話說，國債34,000億並不會導致國家破產，醫療和教育經費不可省，上班族的假日不可動，失業保險給付不刪減。法國工會代表上一回與總理談判是在2023年10月，當時是為了博恩總理（Elisabelle Bone）推動了64歲退休制，那次的談判因政府態度強硬很快就破裂。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法國社會氣氛極為低迷，對於工會失去了信心，也感覺快要新自由主義的浪潮給淹沒了。

祖克曼代表著新世代的崛起，他的倡議贏得絕大部分法國人的支持，法國的年輕世代對於財富重分配有感，對於賦稅公平有感，新的社會動能在這國家瀕臨破產時刻出現。如果貝納阿諾感受到一股新自由主義終結者的「歪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