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風暴重擊台灣

一、金融風暴初起

1994年，經濟學家克魯曼對日正中天的亞洲經濟提出警告！他說亞洲各國的泡沫經濟現象已經非常明顯，末日就快到了。當時不僅亞洲各國的政治領導人嗤之以鼻，連經濟學家亦斥為無稽之談。1995年，諾貝爾獎得主佛瑞德曼也對即將回歸中國的香港經濟表示悲觀，並估計東方之珠在2000年前將沒落。佛瑞德曼的忠告引起一陣撻伐，尤其親中國的學者更按捺不住情緒地與他進行筆戰。1996年，英國《經濟學人》也對亞洲經濟（尤其是中國和香港）發出警訊，雖引起較多人的矚目，但仍未被真正地當成一回事。

1997年7月1日，香港風風光光地回歸中國，股價、房地產價格均告上漲，充滿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但這時鄰近東亞四小虎之一的泰國已出事了！泰國央行在7月2日宣佈泰銖不再釘住美元，即改採管理式浮動匯率制，結果當天泰銖就貶了17%。接著7月11日，菲律賓披索也貶了12%，印尼盧比和馬來西亞幣也受到連累，分別貶了7%和4%。

其實東亞四小虎確已存在嚴重的泡沫經濟問題，但在國際炒家索羅斯等人的空頭壓力下，政府領導人只好再三地運用喊話來堅定民眾信心，如泰國總理昭華利在6月29日在晚間新聞矢言泰銖決不貶值。菲律賓總統羅慕斯也於7月10日表示披索不會貶值。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迪和財長安華也分別對投機客重話警告，並誓言擊垮投機客，維持住馬幣價位。不過這些喊話在現實的壓力和輿論學界的抨擊下都潰不成軍，到7月中旬各國央行紛紛失守，東南亞金融風暴開始席捲肆虐。

台灣的經濟體質一向被稱道，但在8月以後仍飽受壓力，台幣貶值呼聲四起，而股市自8月26日的萬點後開始急速往下滑落。初期央行決定堅守台幣，但總統府卻想為股市護盤，府院爭論結果造成10月17日的政策大轉彎，台幣棄守並一舉貶破30元，而股市也呈現慘綠，正式被捲入金融風暴之中。

10月21日，國際炒手索羅斯對香港發動攻擊，港府不惜代價堅守港幣，五天後投機客收兵。表面上港府得勝，卻付出極沈重的代價，而投機客利用放空恆指，股市大跌的良機，賺得充分的糧餉彈藥，將戰場轉向東北亞。自1990年以後，日本便陷入泡沫破裂的經濟危機中，加上是東南亞最大的投資國與債權國，東南亞金融風暴使其金融和產業都受到重創，壞帳比率節節高昇，連號稱證券業永恆暴龍的山一證券都在11月宣告倒閉，日圓與股市都出現迫人的危機。

日本還沒有垮，韓國的經濟便先垮了。12月1日，韓國總統金泳三宣佈財政破產，將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的援助，韓元更大貶至難以思議的程度，整個韓國經濟國力幾乎削減了一半。經濟危機使在野的金大中上台成為新任總統，但由於國際貨幣基金救援的條件苛刻，而企業財團又相繼倒閉，失業問題湧現，激化了勞資矛盾，勞工運動在各地風起雲湧挑戰金大中政權，使韓國在金融風暴中呈現奄奄一息的局面。

二、金融風暴擴散

1997年12月底，市場開始盛傳人民幣將貶的謠言，台灣的總統李登輝更不斷公開唱衰人民幣，逼得江澤民只好隔海反駁，誓言人民幣絕對不貶。1998年1月初，人民幣沒貶，台幣卻異乎尋常地狂貶，幾乎衝破35元的心理關卡。這種情勢一直延續到該月中旬才穩定下來。2月16日，華航空難使央行總裁許遠東罹難，彭淮南入主央行。彭淮南號稱「投機客殺手」，在對付國際炒手方面素來戰績彪炳，於是台幣開始回升，股市也從7,000點往上漲，股匯兩市呈現榮景，稱為「彭淮南效應」。而各國際媒體也盛讚台灣經濟體質優良，在金融風暴中的表現堪稱「模範生」。

3月18日，朱鎔基新任中共國務院總理，矢言捍衛人民幣，並保證經濟成長率達到8%。4月日本首相橋本龍太郎提出大規模的「振興經濟方案」，台灣也由經建會領軍，結合黨營、國營和民間財團進軍東南亞投資，是為「第二次南進政策」，而行政院長蕭萬長更親赴東南亞訪問，與四小虎簽訂「相互投資保障協定」。

5月中旬，印尼發生暴動，竟造成執政長達32年的蘇哈托下台，副總統哈比比接任，國際貨幣基金經援印尼的計畫生變，東南亞金融風暴再起。6月日圓大貶，迅速貶破140圓心理關卡，也因之牽動台幣與台股，台幣數度跌破35元，台股亦大幅跌落，人民幣將失守的傳言又大盛。

中共總理朱鎔基再度出面為人民幣護盤，並要求美國和G7協助日本穩住金融危機。最後由美日央行聯手使日圓重回140圓內，人民幣的貶值壓力稍見紓解。橋本龍太郎既無力解決日本經濟危機，遂飲恨下台由小淵惠三繼任，小淵提名擅長財經的宮澤喜一擔任大藏省大臣，誓言使日本掙脫泡沫經濟危機。隨後美國總統柯林頓率領千人代表團訪問中國大陸，並在上海發表對台灣發展影響甚大的「三不宣言」。台灣方面受美國壓力與中共在金融風暴中聲勢高漲之威脅，開始規劃辜振甫訪問中國大陸，企圖突破兩岸僵局。

8月，俄羅斯總統葉爾欽違背盧布不貶的承諾，宣佈讓盧布自由浮動，盧布隨之重挫，股市崩盤，俄羅斯金融危機造成葉爾欽政權不穩，總理數度易人，而且風暴亦波及歐洲及中南美洲。8月下旬，索羅斯二度狙擊香港，炮口對準股市及匯市，港府動用外匯及地產基金，折合台幣達4,900億元應戰，9月1日索羅斯敗走，港府雖勝卻付出沈重代價，香港經濟已現千瘡百孔，失業率節節攀升，不復東方明珠之風采。

9月，台灣大型企業集團頻頻傳出財務危機，金融機構的逾放比率亦現紅燈，而在選戰期間，政治人物結合空頭頻頻以記者會方式點名企業，使上市公司應聲而倒。11月，行政院成立「穩定股市基金」，於股價7000點左右進場護盤，但因缺乏統一指揮，各行庫陽奉陰違，致成效不彰，反被批評是為特定財團紓困的不當舉動，而市場內地雷股遍佈，投資人信心逐漸瓦解。

三、金融風暴肆虐台灣

12月5日，三合一選戰落幕，國民黨大勝，但金融危機卻越演越烈，且火勢已由中南部延燒至台北，宏福集團陳政忠財務吃緊，更釀成嚴重勞資爭議，被政府限製出境。號稱「BOT大王」的長億集團楊天生受困金融危機，忍痛將泛亞銀行轉讓給劉泰英。華航與新加坡航空的合作計畫也告觸礁。情勢往極度糟糕的方向發展，12月底蕭萬長推出「1,500億元振興房市方案」，企圖協助營建業消化空屋，避免波及金融業，釀成不可收拾局面。豈料政策甫推出，即被輿論和學界圍剿，使政策一夕數變。

1999年1月1日，歐元上路，美元貶，台幣升，以外銷為主的電子產業受到衝擊，電子股劇跌，又牽動股市重挫。在風雨飄搖中，蕭萬長提出內閣總辭，李登輝批准「續任」，內閣閣員雖局部調整，但財經一會兩部並未更動，旋在中華經濟研究院評估報告出爐後，宣佈在春節前解散股市穩定小組，不再進場護盤，經建會副主委薛琦甚至直言「該倒的企業就讓它倒！」就在此時，前省議會議長、現任立委劉炳偉爆發財務危機，引起其家族的板信商銀出現嚴重擠兌，而劉家父子八人卻搭機赴美，消息見報後，市場內人心惶惶，謠言滿天，股市更是連日重挫。劉泰英和三大工商團體緊急呼籲政府全力護盤，並調降證交稅，否則股市將遭覆頂，台灣會如同美國《財經雜誌》預言，成為金融風暴下個受害國。

蕭內閣傾向支持薛琦的看法，不僅斬釘截鐵地表示不擬調降或減征證交稅，而且表示護盤只做到年底封關前，春節後股市穩定小組解散，而政府對股市將側重中長期的制度興革，不再進行短期的干預或紓困。觀察這些政策內容，蕭萬長基本上已接納自由派經濟學者的意見，讓市場機能去揚優汰劣，期待股市能浴火重生，問題是市場機能真是如此完美嗎？1995年12月的墨西哥，1997年7月的泰國，1998年8月的俄羅斯，1999年1月的巴西都是在學界和輿論的壓力下接納自由派的看法，放任市場機能調節，但結果是個個深陷萬劫不復的泥淖。只有香港在1998年8月放棄對市場機能的迷思，以折算台幣達5,000億元的外匯及地產基金投入股市，全力與投機客對作，結果阻止了空頭摜壓的狙擊，使市場逐漸恢復秩序。所以就國際經濟現實面來觀察，市場機能絕非萬靈丹，其道理是非常明顯的！

蕭萬長為何會接受自由派的看法，其實存在不得不為的苦衷。這一波企業財務危機始自1998年中的安鋒集團跳票，當時由於牽涉的是政商名人朱安雄和吳德美夫妻，頗受黨政高層重視，但蕭萬長並未插手，只由國民黨大掌櫃劉泰英與安鋒交涉股權讓渡問題。之後瑞聯集團周啟瑞也爆出財務危機，並牽動長億和宏總兩個政商關係良好的財團，但蕭萬長還是不動如山，任憑民間企業自行解決，此時市場的情勢已呈現不穩，空頭蠢蠢欲動，部分媒體肆意點名企業，造成市場內謠言滿天，如果蕭萬長能即時拿出公權力，對製造謠言者予以遏制，可能就不會造成今日之慘狀，可是政府毫無行動，部分企業只好自求多福轉而結合金主，調動大量資金來護盤，以免遭空頭釘上，成為被摜壓的對象。

四、蕭萬長左右為難

1998年11月，新黨立委根據《財訊月刊》與《鑫週刊》的報導，用記者會方式公開點名台鳳與鴻禧的策略聯盟弊案時，市場局勢已急轉直下，空頭藉媒體報導與新黨記者會之便，大舉進軍股市摜壓股價。順著特定媒體的點名，新黨立委在趙少康帶領下記者會一個接一個開，東隆五金、國產汽車、新巨群、禾豐、漢陽、央票、宏福均應聲而倒，這時蕭萬長才警覺到事態嚴重，市場運作已遭到扭曲，於是火速成立「穩定股市基金」，進行危機處理式的護盤。然而一因市場情勢已惡化。二因銀行民營化後，政府對其約束力減弱。三因銀行逾放比率已亮紅燈，隨人顧性命，只能陽奉陰違，雨天收傘。四因黨營事業趁火打劫，藉紓困良機大舉侵入民間版圖。五因空頭力量已積蓄坐大，難以遏制。上述五個原因使蕭內閣的護盤策略慘敗，接著長億、味全、廣三等大型企業集團也紛紛中箭落馬，在內閣總辭火燒屁股之際，蕭萬長慌了手腳，才會有「1,500億元房貸」的荒腔走板演出。在輿論一片圍剿聲中，振興房市方案一改再改，搖擺不定的政策使市場信心更加不堪，股市已到了幾近崩解的邊緣。

南部與中部的企業集團相繼出事，北部地區首先是與三重幫關係密切的陳政忠出現財務危機，並導致自立早報停刊，陳政忠甚至被政府限製出境。接著是角逐立法院副院長失敗的劉炳偉也落水了，而且他的財務黑洞還大得不得了，逼得海山集團老少均走避美國，而市場內金主個個如驚弓之鳥，紛紛抽緊銀根，這一來北部的企業集團只怕難免受到波及。面對較1998年底更嚴重的企業財務危機，蕭萬長不是不想救，只是他已然有心無力，股市穩定基金從大盤7,000點左右進場，卻落得只剩下5,000點，蕭萬長面子掛不住，裡子又撐不了，早想找個藉口退出戰場，以免弄得政府威信盡喪，毀掉自己的政治前途，於是藉輿論與學界抨擊來抽身避禍，可說是上上之策。

只是劉泰英和三大工商團體怎能允許蕭萬長撒手不管呢？劉泰英說了重話，他說不是護盤沒有用，而是政府決心不夠，投入的資金也不足，如果政府有魄力像香港政府丟下幾千億資金就一定有效，若再延誤時機，想救也回天乏術了，那時台灣將在金融風暴裡滅頂。劉泰英的警告是有道理的，因為目前市場因空頭慣壓和信心不足已呈現不正常之運作，想憑市場機能來脫困是癡人說夢的奢望。

我期望蕭萬長能拿出決心來，將製造謠言的作空者，不管是政治嬌兒，或是媒體金童，或是政商名流一概施以嚴懲，要求企業盡快公佈財務報表，好讓民眾分辨那些是地雷股，那些是正常股，然後動員各種基金強力護盤，也不妨考慮調降證交稅以刺激民間信心和買氣。有了這些作為，台灣或者可自金融風暴中脫困，否則恐怕真要走上日本經濟衰敗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