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二○○六年政局展望

現代社會科學的熱門話題是「範式轉移」（paradigm shift），二○○一年「九一一」慘案是時代的分水嶺，強迫美國「範式轉移」，二○○六年卻是這一轉移的重大關鍵。這就是我們對今年美國政局發展分析的尺碼。

先從國際方面來看，布希打恐戰略的處境仍然是最重大的課題。二○○四年十一月美國總統大選，布希得票百分之五十三，主要說明美國公眾在打擊反美「聖戰」恐怖與保衛本土安全上信得過他，信不過有反戰傾向而且經常改變立場的民主黨候選人凱利。可是，在二○○五年十一月的民意調查中，人們對布希的信任度下降到百分之四十以下，布希政權感到事態嚴重，在年底一反過去「三不政策」（不商量、不透明、不認錯）而由總統親自出馬，又是講演、又是接見記者、又是找克林頓時代國務卿和國防部長到白宮進行對話，主要是檢討伊拉克戰爭，還在公開言論中承認自己工作中有過差錯。

今年一月十日，布希在華盛頓「美國國外戰爭退伍軍人協會」的會上發表講話時承認：美國在反恐戰爭中面臨著挫折，但終將取得勝利。他說，今年美國在伊拉克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在政治方面，美國將幫助伊拉克人民鞏固過去一年取得的民主成果，建立民主機制；（二）在安全方面，美國將繼續對恐怖分子和薩達姆殘餘分子發動攻擊，加強伊拉克軍警的戰鬥能力，使他們在維持治安與打擊「叛亂者」（insurgents）中發揮主要作用；（三）在經濟方面，美國將繼續幫助伊拉克重建。

我們看到，伊拉克局勢的發展在二○○六年正進入關鍵時刻。劃時代的民主大選已經過去，今年選出的國會將產生有史以來第一個伊拉克民選政府，表面上看是「布希主義」初步勝利，可是還有三關要過。第一關是新政府是否能使伊拉克三大族群（什葉族、遜尼族和庫爾德族）團結起來，共同爭取新的伊拉克誕生並向前發展。目前是遜尼人怨言最多（他們卻是最支援反美叛亂者的），雖然美國盡力向其他兩大族群施壓要他們多向遜尼人讓步，畢竟不能把美國的意志強加在經過民選的代表頭上。如果團結的目的達不到，或者是三族分裂而鬧鼎立，或者是發生內戰而自相殘殺，美國打恐的一切成就都將化為烏有。第二關是現在鬧得越來越凶的「叛亂」（或曰「恐怖」）會不會因為伊拉克有了自己的「民選」政府而逐漸平息。第三關是美國花大力訓練出來的伊拉克軍警是否能夠擔負起大梁，讓美軍逐漸撤出。這第三關對美國來說最重要，因為從去年底開始，美國政界已經把「exitstrategy」(退路戰略)的問題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布希政權已經作出了撤退部分軍隊的承諾，要使伊拉克的美軍保持在十至十二萬人之內而不超過。另外，還要看美軍在伊拉克的平均每天犧牲二點三人的傷亡率能否下降（二○○四年是死八四八人、傷七九八九人，二○○五年是死八四六人、傷五九三九人），如果繼續像去年以及今年一月上旬那樣居高不下，民意是不會輕易放過政府的。

除了伊拉克以外，美國在外交上還有伊朗和朝鮮兩個「核疙瘩」。朝鮮的問題已經搭起了「北京六國會談」的台架，美國主要借重中國來向金正日政權施壓，估計還不致失控。伊朗的局勢比較棘手，有三大因素作梗。一是新伊朗總統越來越採取反西方與反基督猶太教的公開立場，掀起新的「文明衝突」；二是美國和伊朗沒有外交關係，只得通過歐洲的盟國向它施壓；三是去冬伊拉克大選結果，親伊朗的什葉派宗教政黨聯合占壓倒優勢，伊朗增加了影響伊拉克局勢發展的籌碼，在華盛頓眼中變得更為囂張。有人說，美國在伊戰中的經濟消耗已經達到一兩萬億美元。人們分析聯邦政府對恢復新奧爾良等地遭受颶風破壞而遲遲撥不出款來，主要是伊戰負擔太重。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絕對不敢冒然進軍伊朗了。一貫主張對「無賴國家」手下不留情的布希政權想動武也力不從心了。此外，還有另一個「無賴國」敘利亞，已經公開變成「聖戰」國際縱隊進入伊拉克的通道，布希政權視為眼中釘，卻也無可奈何。華盛頓只能挑起內部矛盾去設法搞垮敘利亞反美政權，卻無絕對把握。

從「前九一一範式」轉到「後九一一範式」以後，美國將會變成怎樣的超級大國是全球所關注的。二戰以後美國的政治、軍事、戰略機制是擴張性、侵略性、穩定性地維持整個「自由世界」的國際秩序。現在的「後九一一範式」除了繼續保持這一機制以外，還增添了如何對付「全球叛亂」（globalinsurgency）──即全球性「聖戰」恐怖（學者們越來越多地用比較客觀的「叛亂」代替帶有貶義的「恐怖」）──的任務。更具體地說有兩點。第一點，「九一一」肇事者那利用幾張飛機票和幾把裁紙刀就取得高新技術、用美國的噴氣飛機炸毀美國的高樓大廈的「邪惡天才」使人意識到世界已經大變樣，美國再也不能在「超級大國」的枕頭上安睡了。第二，「前九一一」美國的強大在於十餘艘航空母艦組成的龐大遠洋艦隊以及數萬枚核彈頭和洲際導彈，這些國際安全戰略的制高點在「後九一一」的全球叛亂面前已經矮化，甚至失去時效。

下面有兩個說起來簡直令人無法相信的例子。第一個例子是：美國軍事訓練都是有針對性的，以前美國空軍訓練都是把蘇聯米格戰鬥機當作假想敵人。現在，美國空軍正更新換代，開始部署最新F－22A猛禽隱形戰鬥機，可是卻沒有假想的敵人來充實訓練內容了。芝加哥大學國際戰略專家米爾商牟開玩笑說：「那就讓F－22飛行員訓練成打下F－22飛機的能手吧！」第二個例子是：在訓練派到伊拉克前線的陸軍指揮官項目中有一項是指揮「清除垃圾」。這是因為，美軍發現：在伊拉克如果垃圾堆清除得勤，對美軍的恐怖襲擊就減少。從心理學來看，將來美國青年發現參軍要受清除垃圾的訓練是不會再對軍人職業發生興趣了。

現在來談內政方面，二○○五對美國來說是個災難年，特別是「卡翠娜」颶風把美國南部歷史最悠久的旅遊勝地新奧爾良城市摧毀，牽動了億萬人心，對布希政權的威望也是沉重打擊。布希有鑒於此，就誇下海口要撥出兩千億美元來重建新奧爾良。今年他肯定會抓這一工作，不做出些成績來是不行的。經費怎麼樣擺平就要看他的本領了。

人們形容布希的後九一一「打恐戰爭」（waronterror）是「打移民戰爭」。美國是全世界最鼓勵外來移民的，過去對沒有經過法定手續來到美國生活與工作的人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九一一」發難者都是這樣混進美國來的。現在政府大力清理，把成千上萬的長期住在美國生男育女（所生兒女都是美國公民）的阿拉伯人、南亞人和回教徒等，凡是沒經法定程式的，一律驅逐出境。這一重大轉變後，又引出人們注視著每年有數百萬從南部墨西哥邊界偷渡進來的拉丁美洲人。美國經濟社會的一個基本問題是：美國公民（包括大部分黑人、窮人）都不願意幹粗活、重活、髒活，長期以來把它們交給南部偷渡過來的非法移民，他們人數已達數千萬。有人說，如果把他們都驅逐出境，加利福尼亞州的大城市都會像「二七大罷工」時的香港變成「臭港」。布希宣佈的把這些非法移民變成「客工」（guestworkers）的計劃今年將爭取變成法律，估計將有一場重大辯論。

今年是美國「小選年」，將有國會眾議院全部改選，參議院六分之一改選，再加某些州、市等都有政府改選的日程。現在布希威信低落，共和黨眾議院領袖湯姆．狄雷有挪用選舉經費貪污嫌疑被起訴，因而辭職。民主黨認為這些都是奪回兩院多數的大好機會。恰巧在去年末，《紐約時報》洩露了布希秘密下令不經法官允許竊聽公民電話、暗查公民信件及互聯網通訊，已經引起全國輿論喧嘩。這將會成為競選辯論中的一大話題。已經有人把它當作違反美國憲法、政府變成「警察政權」、美國本身喪失「民主」氣質的嚴重問題，甚至有人要彈劾總統。美國政治在小布希執政五年以來已經變得垂直分裂，共和與民主兩黨之間、保守與自由兩派精英之間，早已水火不相容。估計在這「小選年」中，美國社會輿論的火藥味能與二○○四「大選年」相比。

最後來看今年美國經濟的發展，有兩大特點：（一）貿易入超、政府赤字、國債數字居高不下，無法扭轉；（二）發展勢頭強勁而不疲軟。去年底商務部公佈，十一月零售物價上漲0.3％，比前年增漲6.3％。勞工部公佈十一月新增二十一萬五千非農業就業機會，平均工資水平也有小幅增長。能源價格漲風已經煞住也對經濟有利。人們認為：在後工業時代，特別是當今煤中煉氫的生產開發以及油電交用的省油汽車都在不斷發展，美國經濟對進口能源的依賴程度已經大大下降。

影響今年美國經濟發展的三大因素將是：企業投資、石油價格和房產價格的變化。自從二○○○年開始，佔全國人口一半的美國股民已經虧損了近四萬億美元，股民對高科技企業興趣不高使得電腦硬軟體行業呈衰退之勢。民航與汽車等支柱產業都面臨大大小小的危機。製造業與服務業向海外「輸出」的趨勢仍然繼續。布希除了繼續減稅外，對經濟發展沒有良策。今年新上任的美國聯邦儲備銀行行長伯南克是否繼續他前任格林斯潘的政策來控制通貨膨脹卻無法預料。

美國總統一進入第二任期就呈「跛足鴨」之勢，二○○五布希第二任第一年足「跛」得比克林頓等前任更厲害。今年他將想方設法挽回頹勢，是否成功，那就要看他對國內與國際的嚴峻挑戰如何應付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