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接收工作,於民國三十四年十一月一日開始,至三十五年四月底完成。雖然一般經過還算順利,但是由於最初接管期間,各種措施未盡適當,以致造成上下隔膜,甚至引起台民的蔑視抱怨,那是十分遺憾的事。
台灣光復之初,民間熱烈擁護政府,為什麼在長官公署接管政務的初期階段,會和民間發生不很融洽的現象呢?就我個人當時的觀察,不外基於下列的兩種因素:
自然因素方面:(一)新舊法令轉變時期,省民不明祖國各種法律,即時要遵照去實行,難免不很習慣,遇到做不好,做不通的事,就發出怨言來,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現象。(二)中年以下的台胞,大多不諳國文,不懂國語,以致和外省同胞感情隔閡,且有因語言上的阻礙而發生誤解者,這是一時無法補救的不幸事情。
人為因素方面:(一)派來接收人員素質不齊,間有少數人員違法逞蠻,引起台省側目。在不安定的環境下,大眾輿論往往是以偏概全的,他們看到接管機關中的一些「害群之馬」,卻不分黑白的諷責政府人員個個都不好,傳說日久,便形成一種反感。(二)當時駐台部隊中,有一部份是由大陸新補充的壯丁,沒有經過嚴格的紀律訓練,到了台灣這個新環境,竟得意忘形地做出許多越軌的行為,也招致了民間的蔑視和埋怨。
在上列的人為因素中,我不妨略舉一二事例,以供參證:有些單位接收了日人移交的現款,竟然托詞留用,不肯登賬,以後便轉彎抹角地括入私囊了。又鄉間商店看到駐軍初次光顧,為了表示歡迎而不收錢;但他們卻從此有了優越感,往後常去該店買物便不給錢了。這些笑話傳播開來,對於政府官吏和駐軍名譽是有很大影響。
這一時期,陳儀長官在用人上標榜所謂「人才主義」,不管所用的人的來歷如何;在施政上保持其軍人作風,但又表現出頗有「民主自由」的傾向,壞就壞在這一尷尬的態度。他對於地方實情既不盡瞭解,而其週遭的幹部又各憑個己主觀,沒有完全給他說實話,自然要受蒙蔽了。
另一畸形的現象,就是大小報紙的出版,有如雨後春筍,新聞報導和評論都很自由。不過在我個人的感覺,除了一二家大報能夠保持平穩立場外,其他類多超越「新聞自由」範圍而趨向於「濫用自由」。他們平時誇大報導,用刺激性方言做標題,藉以吸引讀者;在評論上,更是隨便攻擊政府。他們表現出這樣的態度,自然有其各別的立場和目的。還有由日治時代傳來的習氣,以為敢用言論攻擊政府就是能幹,沒有想到光復後的政府是我們自己的政府,不能和從前相比擬了。
但是報紙濫用自由的結果,卻逐漸給社會形成一種輕重不分,是非不清的公眾輿論。因為大眾面對某些問題,有時是盲目的,容易接受外間影響的。握有宣傳武器的報社主持人,若本客觀而公正的立場,應該在某一重大問題上,為讀者剖陳利害,比較得失,以引導公眾輿論走上正途,納入正軌。尤其當群眾心理失常,情緒激動的時候,惟有報紙可憑其在讀者群中間已建立起的信心與地位,運用言論以發聾振瞶。然而當年台灣的若干報紙,卻意圖刺激讀者,使群眾心理日趨不安,這無異是製造亂源,給政府增添困難。
我自回台後,由於黨務及監察工作的需要,對政府施政和民間動態,特別注意考察,尤其當社會心理日趨反常之際,一切不良現象,都隨時可能發生。經過深入審察的結果,發現上下不瞭解,內外有隔膜,馴致誤解愈深,怨憤愈大。自上看下,認為故意撒野;而由下看上,則詆其自私無能。這樣對立下去,那就不成樣子了。
為了消除這些不良的現象,我自動到各地去旅行訪問,實際即從事奔走疏解,做溝通官民情感的橋樑。我在孩提時代,本來會講閩南語,後來返回蕉嶺故鄉就慢慢忘記了。當年回到台灣,由於工作上的需要,不得不從新勉強學習。
那時台北廣播電台,每天定時用閩南語向台胞教國語,我卻反而利用他們的講授來學習閩南語,不到四個月工夫,我已逐漸會講一些,此後便不用日語演講了。接見本省訪客,除非遇有詞不達意的侍候,才偶爾說日語,否則,我是不願再講日語了。直到民國三十七、八年,我已完全懂得閩南話,可以和台胞自由對談,當然方便多了。
我到各地去進行疏解工作,多少是有收效的,最低限度已給地方各階層人士解答了許多疑問和誤解;同時希望他們冷靜忍耐,對人對事都得放寬心胸來看。雖然當時我們很熱心地在做這一工作,但卒未能消弭往後的二二八變亂,內心感到極大的歉憾。
民國三十五年六月起,我為促成一項理想而奔走本省各縣市,就是籌組台灣光復致敬團。準備邀集各界知名人士到國內去訪問,讓他們瞭解中央和國內同胞對台灣實有深厚的民族愛,在這個大範圍之下,原諒部分地方接收人員的過失;同時也讓中央瞭解台民的熱心愛國,以及台民對政府的擁護與敬意:用以加強上下的聯繫,進而疏通日據時代所遺下的長期隔膜。
這個理想中的計劃,終於獲得各方的良好反應。於是進一步印發辦法,徵求各地士紳自費參加,領隊或團長由大家公推,我則願任顧問,以避免所謂出鋒頭的譏評。團體名稱原是「台灣光復謝恩團」,後來改為「台灣光復致敬團」;本團任務有三:(一)謁拜中山陵,(二)晉謁蔣主席及中央各首長致敬,並獻金撫慰抗戰陣亡將士家屬,救濟戰亂災胞,暨充實教育設備,(三)恭祭黃帝陵。
當我發起組織這個團體時,雖曾通知省黨部同人,但不願早事驚動各方面。為的是一面要表示純粹發自民眾意志:一面顧慮內外變化,免貽虎頭蛇尾之譏。所以沉著進行,不事張揚。
台省長官公署對於籌組致敬團這件事,表面上雖不加阻止,但內心是不甚贊成的,因為害怕地方人士到中央去說他們的壞話,但省黨部方面卻極力贊成。經過兩三個月的聯絡折衷,始獲順利成行。可見要真心替國家做些有意義的事,也不是很容易的呵!
不過其間因為省縣參議會選舉分心,以及募集獻金尚未足額,也是致敬團成立延滯的原因。關於後一原因,是由於當時社會上存在有兩種不正常的心理:
第一、有些淺見頑固的人士,由於不滿省政現狀,遂誤以為上下政府都一樣,沒有表達致敬的必要,所以不願獻金。這實在是大大的錯誤,難道台灣光復不好,還是做日本奴隸較好?台中有位耆老說過兩句寓有真理的方言,他說:「不要因為一兩個和尚不好,就連佛祖也誹謗。」又再比喻說:「子女不能嫌父母長輩的醜惡,要知道國家民族本位是永不分離的,官吏可以請求調換,政制可以隨時修改的。」可謂語重心長,見解遠大。
第二、各地獻金情況,出現一些奇特的現象:最有錢的人,往往最不肯出錢;尤其是那些做過日人御用紳士的富戶,不僅不肯解囊捐獻,甚且有人出而煽阻他人獻金。比較肯出錢的,多屬有智識的世家,或熱愛國族的清寒者,且於答應後不到半月,即已集齊捐款,使我深受感動。
到了八月下旬,致敬團一切準備事項,已經大致完成,只待安排出發日期,長官公署和省黨部也向中央聯絡好了。不過長官公署提出了五項奇怪的條件:一、不許做過日本貴族院議員的林獻堂出任團長,二、不許曾受公署拘留過的台紳陳炘做團員,三、必須自台北直赴南京,不得在上海停留及先接受台灣人團體的招待,四、不可上廬山晉見蔣主席,五、不必前往西安祭黃陵。我們只好都答應了,一切待到南京再相機而行。
八月二十四日,本團全體人員計:團員為林獻堂、李建興、鍾番、林為恭、姜振驥、黃朝清、葉榮鍾、林叔桓、張吉甫、陳逸松,財務委員陳炘等共十五位,顧問為本人,秘書是林憲、李德松、陳宰衡,集合前往長官公署晉謁陳長官,報告致敬團飛京預定秩序,並面聆指示。
陳長官微笑地說:「從來台胞少往內地,此次大家發願上京觀光,是台胞熱烈愛國的表現,那是很有意義的。但要明瞭國內情勢,必須認清其優劣點,加以比較研究:中國的優點在於眼光遠大;中國的劣點,在於小處不注意。中國人用望遠鏡看事,日本人都用顯微鏡看事,各有長處,各有短處。我們應該利用望遠鏡來觀摩整體的優點,不宜利用顯微鏡來僅窺局部的劣點。」這一段比喻和分析,倒是非常恰當的。
過了一會,陳長官又說:「日本人奴役本省五十一年,當年不能像和祖國骨肉一樣的親愛精誠。至於大家到南京晉謁蔣主席時,對於台灣政情和民意,儘管率直進言,好的說好,壞的說壞,不必有所顧慮。」聽畢略作寒暄後,即行辭出,當晚全體接受省黨部的餞宴,賓主交換意見,十分歡洽。
在台北等候飛機時間,大家仍然忙於趕辦公私事務。出發前的一個晚上,陳長官在台北賓館設宴招待全體團員,並邀地方人士黃朝琴、黃國書等作陪。席間互談此次赴京致敬的一些枝節問題,餐後又在庭園小憩,陳長官以閒話家常的態度和大家親切懇談,頗覺輕鬆愉快。因為前幾天我們去晉見請教時,他對本團此行已就原則上說了不少暗示性的警語,此時當然不好再說什麼話了。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二時,致敬團一行十五人,搭乘班機飛滬,大家極感興奮,有些同伴一路倚窗眺望,不稍休憩。或沉醉於朵朵飄拂的雲靄,或鍾愛於白浪翻騰的大海,自然有其不可言喻的趣感。既抵閩浙上空,俯瞰大地,則阡陌縱橫,山陵綿亙;偌大的河流,只像一條散置陸上的蜿蜒的銀帶,在夕陽的斜照下,閃耀著不規則的萬線金光,又是大自然的另一奇景。
四時許抵達上海,下機後即見人群廣集,高舉白布橫標,寫著「歡迎台灣光復致敬團」,原來是上海台灣同鄉會的接待行列。楊肇嘉、陳煌以及頗多鄉人友好都在場,大家把晤暢談,不勝親切。
當晚下榻金山路金山飯店五樓,上海「台銀」謝經理在南國大酒家請客,餚餞極豐。但我們此來目的,原不在於酬應享受;因此,受到這樣的豐盛招待後,內心實感愧怍不安!
第二天(八月三十日)凌晨,全體搭乘快車赴京。這在我可以說是老旅程;但其中部分團員從未去過內地,一切都是新的印象。沿途經過昆山、無錫、常州、蘇州、鎮江等處,盡屬江南地區,氣候和爽,風光幽美,其物產的豐饒,尤倍蓰於台省中南部。還有一點使他們感到意外的,就是自上海搭火車行駛了六小時,一路田疇萬頃,到了鎮江才看到有山,可見江南平原幅度之廣袤。
當日下午四時抵南京,中央黨部代表及記者群已在車站迎候。在記者們的眼裡,認為本團是來自海疆光復區的各界士紳,正像久別重逢的手足兄弟一樣,成為老家上下人等所最感欣慰與最表歡迎的遠客,因之,他們要盡量採訪消息,以充實其報導。
晚間接受中央黨部宴請後,由張壽賢先生導遊江干。這個節目安排得很好,使大家一面散舒旅途的疲勞;一面欣賞長江的夜景。下關對面就是浦口車站,兩岸相距約六千尺,燈光點點,隔江互映,有如天河兩旁的繁星。大家散游頗久,始歸旅邸。
本團居留南京一周的各項活動,時間雖很從容,但祇完成基本任務之一、二;偶有餘暇,即排入參觀各機關團體及拜訪黨國元老的節目,旅京鄉友也得到聚合茶談的機會。當時適蔣主席因公赴廬山,須候其回京後始能安排晉謁時間,所以決定先到西安祭拜黃帝陵。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時,本團由中央黨部派員引導至紫金山,謁拜中山陵,儀祭告畢,守陵官員特別給我們開啟陵門,俾能瞻謁靈襯。靈殿四圍有如塔狀,可以容納多人瞻拜;一進殿內,就令人油然而生莊嚴肅穆之感,內外壁上所刻書的「天地正氣」和「浩然長存」八個字,更足以表達國父一生的偉大精神。
國父和台灣是有深切淵源的,自滿清甲午戰敗,將台灣割讓與日本,當時國父痛國土淪喪,同胞陷溺,便從此立志革命,在檀香山組織興中會,以恢復台灣,振興中華為號召。經過四十年的艱難奮鬥,才成立了中華民國。
蔣總統繼承國父遺志,完成北伐統一,繼又領導八年抗戰,犧牲三百六十萬軍民同胞的生命和無可估計的財產損失,才贏得勝利,光復台灣。
由此可知沒有當初國父所倡導的國民革命,就不會有中華民國;沒有中華民國,就不會有台灣的光復。所以台民同胞對於國父的敬仰崇念,是和祖國同胞一樣熱切,一樣誠摯的,也就是本團抵京以後所以要首先謁拜中山陵的至忱敬意。
參謁內殿過後,再退至殿前自由遊覽,極目遠眺,四山環繞,龍蟠虎踞,氣象萬千。要是在這裡來瞰察京畿位置,則東為我們立足處的紫金山,西為幕府山,南門外是雨花台,北部沿江,真所謂襟山帶水,形勢天然。但它能夠成為歷史上的「六朝故都」(吳、東晉、宋、齊、梁、陳),與其用堪輿家眼光謂其為「地靈人傑」,「王氣所鍾」,毋寧說是位居江南重鎮,握有地理上的水陸之勝。
談到紫金山(原名鍾山,以其形圓如覆鍾)的形勢,它在古今戰史上也有不少的掌故。該山位於京畿東郊,分列三峰,最高峰四百五十公尺,為全市最高之處,遇去歷次戰爭,輒以此山為全城安危所繫。
就民國二十六年冬南京會戰而說,日寇分由水陸四路圍攻我首都,其迫臨城郊的部隊首先攻破光華門。本來早可入城,但受紫金山我軍炮兵威脅而作戰大受阻礙,不得不轉而圍攻紫金山,才能進行南京巷戰,這是很多人明白的事實。
紫金山第三峰南麓,有一個高阜,名叫富貴山,高八十公尺,也是歷代戰爭必爭之地。六朝之末,隋軍平陳及清代同治湘軍攻破太平天國所據的金陵都城,都在該處進行過最後之一戰,可見其位置的重要。
至於北郊的獅子山,幕府山,烏龍山等處,俯瞰江邊,亦是軍事要地;西郊的牛首山,則為宋朝岳飛俯擊金兀朮之處,饒有歷史趣味。
我們參謁中山陵後,乃依排定節目入城拜訪馬超俊市長,並順道遊覽秦淮河的古跡,即一般所說的「六朝金粉」的艷地,舊時歌樓舞館,駢列兩岸,畫舫遊艇,紛集其間。所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者指此,可以想見當時士賈之習溺聲色;而今已成歷史陳跡了,但其沿河仍然是南京的風化區。
九月一日上午參謁明孝陵及國民革命先烈祠;下午登雞鳴寺,並在寺內接受一位同鄉的茶會招待。大家把盞縱談鄉情,亦饒有一番雅趣。
明陵山水絕佳,構築也很考究。我們循著陵道行進,須經過四重牆門,再穿越百餘公尺的人工山洞,始見一石碑橫書:「此乃明太祖之墓」。當由我司儀,請全體團員行三鞠躬禮。事後有些同伴談起明太祖真正葬身之處究在何處?這問題仍是歷史上的一個秘密。
相傳明太祖在位三十一年中,疾惡甚嚴,用刑惟重,雖族親功臣不難免刑戮,因而結怨族親僚屬,且本性又是多疑的人,所以生前密諭親信,必須秘密構築墓地,以防仇家發掘。據野史所載,經人發現的明太祖墓地,計達十二處之多。真墓究在哪裡呢?至今無人知曉。
自九月二日至五日四天中,本團拜會國民政府、司法院、考試院、監察院及司法部、外交部、社會部、教育部、農林部、水利委員會暨僑務委員會等,都得到熱烈的招待,並分別與談和台灣有關的各項問題,我們提出的意見,亦多獲致接納。現在把較有意義的幾件事,略述於後:
國府典禮局長兼代參軍長吳思豫將軍,在應接室招待本團時,曾對林獻堂提出五項詢問:一、陳儀長官政績,二、在台軍隊紀律,三、台灣糧食問題,四、台省每月產煤數量,五、一般交通情形,當經林氏分別作答。從這些詢問中,可以說明中央對光復後的台灣政情是十分關切的。
赴司法院拜訪秘書長茅祖權時,談及台籍戰犯與漢奸問題,我首先感謝司法院過去通令勿辦台胞漢奸罪的明智決定,繼又請他轉達院方,對於台灣漢奸和戰犯罪名的冤抑所在,還須通令各地軍政機關,再作詳細解釋,俾能徹底瞭解中央意旨。至於當時仍然扣押在京滬及各省的所謂台籍戰犯,亦請其設法早予釋放,勿令新光復的台省人民,誤解政府寬待日敵而重辦台胞,使之滋疑傷心!茅氏都答允轉達妥辦。
李建興兄也提出問題說:「曾經犯罪的日人(例如台灣東港事件及其他各案要犯)何以將之遣送回國?」他答道:「有罪的日人將之遣回,實在令人懷疑,檢察方面亦難免沒有疏忽之處;但有罪證確鑿者,當可再押回我國審判,戰後的英、美等國處理外國戰犯,也都運用這個辦法。」
本團拜訪內政部長張厲生時,暢談兩小時,是一次極愉快的聚會;但有些同伴愈談愈興奮,把問題範圍扯闊了,便很難收煞。張部長原甚忙碌,那時他正和中央黨部秘書長吳鐵城先生,代表政府與共黨頭目周恩來、董必武等談判和平,從事折衝樽俎之中。
我們在內政部會談席上,初由本團長老林獻堂致詞,張部長答詞畢,陳逸松報告台灣省制問題。嗣由林獻堂詢問共黨情形:張氏乃約略報告與共黨談判經過,並徵詢本團對共黨談判的意見。我感到張部長這一客氣,可能耽誤許多時間,所以在一二位同伴發表意見之後,我就起立發言,指出本團任務祇是為台灣同胞帶來一份熱誠,向政府各首長和國內各界表致敬意,暗示不便涉談國內政治問題,至此,賓主懇談始告結束。到處訪問會談,都是由我當翻譯,因為同伴們大多不懂國語,所以每一問題提出以至答覆,必須輾轉傳譯。結果,花費時間甚長,而所談內容實無多。
李建興兄在這次會談中,有感於抗戰勝利後,因共黨擾亂而使政局不安,不禁悲從中來,曾即席揮淚吟詩一首,托我轉呈張部長,詩曰:「兄弟鬩牆等弈棋,和平未得總堪悲!奈何鷸蚌相持處,忘卻漁人得利機!」他和張部長揮別時還很悲傷的說:「台灣光復吾人之喜,兄弟鬩牆國人之悲!」可謂語重心長。
當時本團同仁都希望國共和談成功,協同戰後建設,使國族日臻強盛,免遭外人侵凌;所以有些同伴興奮地想和共黨駐京代表接觸,我就加以勸阻。理由是:一、我們此來系向中央表達敬意,不便涉談國內政治問題,二、沒有回過內地的同伴,不瞭解共產黨是藉和談時間來發展其勢力的陰謀,和他們那班狡詐善變的人接觸,萬一反被他們利用,那就後悔無及。當同伴們明白我這個意思後,也就不再談起此事了。
我們打算在蔣主席尚未回京之前,先往陝西祭拜黃陵的事,提向中央黨政當局洽商,國防部長白崇禧將軍和參謀總長陳誠將軍,特別讚許本團的偉大真誠,立派專機往返迎送。這一份愛護的至意,是本團同仁深為感激的。交通問題既已解決,乃定九月六日晨間出發,中央黨部派馮宗萼同志隨行照料,甚為方便。
從南京到西安飛行了五點半鐘,沿途十分順當。下機時,發現歡迎人員很多,大概因為他們遠居西北古都,而本團卻來自東南島省的新收復區,且彼此已隔別了五十一年,一旦重逢歡聚,自有難以形容的快慰。一般應接過後,即驅車至西京招待所休息。
當天下午分別拜訪西安黨政軍各首長,均蒙懇切招待;晚間節目,尤其精彩愉快。胡宗南長官,祝紹周主席及王宗山主委,在青年堂舉行聯合公宴;新從新疆宣撫歸來的于右任院長也應邀與會,益增光彩。於公銀髯拂胸,精神矍鑠,與本團各同仁握談甚歡。我服務監察院,和他較為熟識,當然無需客氣酬應,讓他和未曾聚會過的同伴多加接觸,對公私必更有裨益的。
餐後演劇助興,排定劇目是「光緒親政記」,而其內容即表演劉永福抗禦日寇的情節,這是台灣五十一年前的悲壯史事。當台灣光復致敬團訪問西北古都之際;演出這出史劇,實有其深長的意義在。演員多屬影劇雙棲的名角,如男角陶金,女角舒繡文(後已投共)等,聲容演技都頗精彩。
我們在西安期間的活動,可分三部分:(一)遊覽並考察,(二)拜會各機關首長懇談,(三)恭祭黃帝陵。除了這些基本任務之外,本團同仁對於西北省區的民間事物,似乎特別感到新鮮和興趣。所以遇有空閒時間,總要邀集三五同伴,遍游市內外各地,或訪察地方民情,或購買紀念物品,各隨興之所至。
九月八日在去臨潼之前,先行遊覽雁塔勝地。塔高百餘尺,矗入雲漢,中間空心,但可繞階而至頂層,內藏玄奘法師取之印度的梵文經典,彌足珍貴。塔旁廣庭置有面積約三尺長闊的石桌一方,叫做響石,敲之有聲,鏗鏘直如琴韻,煞是奇妙。大家都在撫摩察看,研究此石石質及其結構。
後來又乘車至距西安五十里的臨潼縣觀光,承當地縣長熱誠招待,並親自導遊華清池及西安事變時蔣委員長駐節處與遇險處。又據他表示:臨潼全縣人口約二十萬,物產不甚富饒。境內古跡名勝特多,除華清池外,還有周幽王台、道教廟、枕麗門、三元洞、渭水河、驪山、長生殿、老君煉丹處、秦始皇陵等。他對秦陵特別加以解說道:根據歷史傳說,始皇陵高達五百尺,是驅使囚犯入內構築而成的。這樣看來,臨潼真可以說是史跡之縣,惜因時間匆促,沒法一一遊覽。
華清池的掌故很多,不盡記述。它原是唐代華清宮的溫泉井區,專供宮內人員沐浴之用;後來由於唐明皇和楊貴妃常臨該宮,所以把湯井擴建為湯池,並美化週遭環境,從此改名華清池了。憶白居易《長恨歌》所述貴妃入浴情景有說,「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從這些簡略的描寫中,已可概見當年華清宮內的香艷故事。清末義和團之亂時,八國聯軍攻佔北京,慈禧太后挾持光緒帝西奔,也曾駐蹕華清池行宮,並且臨時撥款重加修葺。這位「老婆娘」(左宗棠對慈禧的隱稱)在逃離時,還不忘舒適享受哩!
由臨潼回西安的一些時日中,我們曾經參拜孔廟以及遊覽碑林和東關;但給予大家卻像最深的,則為碑林的歷史價值。該林自唐代以降累藏碑碣六千餘方,可謂集碑碣之大成。歷代各大家題詠刻石,迭有增加,成為東方藝術最有價值的國家瑰寶。國內外書法收藏家,多不遠千里前往拓印,各種碑體字跡,蒼古遒勁,令人見之神往。
胡宗南長官,祝紹周主席及隴海鐵路特別黨部主持人,在本團訪游及考察活動告一段落後,又分別給我們安排餐敘的節目,其中尤以胡長官的招待最為出色。那天晚上吃的雖是簡單的西餐,但氣氛無比的輕鬆愉快。
應邀參加晚餐的計約百人,包括他和他同事的太太群,共設二十餘桌,每桌四人,即本團同仁一位,作陪者三位,當然每一桌都有一二位女陪賓。胡長官在致詞中,認為本團同仁是回返老家,應該由太太們來照顧陪伴。我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重溫同胞愛和民族愛。初到南京時,由於行程匆匆,還沒有深切的感覺;但進入了古樸的西北古都,經過十多天的接觸歡聚,我們可以說已完全達到目的了。
九月十一日夜間九時,本團一行十一人(間有數人因故未參加),暨省府所派衛兵及正報記者等,由西安搭乘隴海線火車赴耀縣遙祭黃陵,當局特別給我們開出一列專車,第二天黎明時候,火車忽然發生故障,在閻家鎮停游三小時後,始換乘公路車抵達耀縣。
黃陵所在地的黃陵縣,舊名中部縣,自耀縣北去還有百餘里,由於該處為共黨出沒之地,且此去公路坎坷難行;當時國共正在和談期間,若由我們出面交涉,可能受到共方的歡迎,是可以到達黃陵縣的。但這樣做,有損於地方政府的威嚴,且恐共黨作政治上的利用,所以地方政府和本團都不願冒險前去,以免多惹麻煩。只得任由陝西省府托請行政專員曾震五和耀縣縣長夏瑜,代為擇地佈置祭壇,以供遙祭黃陵。這個節目是本團回國的三大任務之一,必須虔誠表示敬意,才能達成願望。承他們的協助,地點就選定郊外山麓的中山中學的體育場,即於當天下午二時舉行儀式。
參加祭典的;除本團同仁外,還有當地士紳及學校師生共六百餘人,祭台上端掛著「台灣光復致敬團遙祭黃帝陵寢儀式」的橫標,應備儀仗祭品,均甚齊全。本團推請李建興兄主祭,當地文武官員及士紳分東西陪祭,秩序井然,備極嚴肅。祭畢,由我發表簡單演說,大意是說明本團回國致敬與恭祭黃陵的意義所在。
過後又參加耀縣各界士紳在專員公署舉行的盛大歡迎茶會,盛情難卻,又感歉愧。曾震五將軍及各界來賓都曾先後致詞,熱情洋溢,頗為動人。本團發言者,有李建興、陳逸松、葉榮鍾、張吉甫、林叔桓及本人等,均虔誠表達答謝之意。辭出會場後,集體漫步市街,順赴車站,一路民眾夾道歡迎,不斷燃放爆竹,並尾送到車站去。他們都用驚奇的眼光,注視這一由迢隔萬里的東南海島來到西北山城遙祭遠祖的團體。我們的行列中,除了我穿中山裝外,其餘都是一身筆挺的西裝,在經常穿著土布長衣或短衫褲的西北人看來,也是很新鮮的。街上本來甚少看到女人,但此時的歡送群眾裡,卻雜有許多女性。我們就在這數百民眾的熱烈圍擁和爆竹喧鬧聲中,登上專車和他們揮手告別了。不消說,他們與我們之間,都已溝通了同胞愛和祖國愛,實在令人感激萬分!
我們這次去陝西,主要任務雖是拜祭黃陵,但對西北省區的民情風俗,也隨時注意考察。我覺得西北民性樸素忠厚,爽朗誠摯,從各民間團體的招待接觸中,使我們感到好像回返老家一樣的親切。其中有幾件小事,更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卻像:
同伴到西安街上購買物品,若是到大商店像商務印書館之類,如果被他們發覺是來自台灣的致敬團代表時,他們一定不肯收錢,而將物品恭恭敬敬的奉送給你,這就很難應付了。有些團體則爭著邀請我們聽戲觀劇,藉表歡迎的熱忱,只是時間不夠分配,無法全部接納他們的盛意。這些情形,是最足使台灣人感覺到真正的民族愛的地方。
有次在閻家鎮等候換車,李建興兄多拿一些錢向一位農夫購買瓜果,他認為給錢太多,應該多送些瓜果,否則要把錢送回;經過李兄再三強請,他才收下。在人心澆薄之世,西北同胞仍然保有忠直質樸的古風,實為難能可貴,也是使我們深受感動之處,
我們自九月六日到達西安後,起初因為黃陵縣是共區,行程上有所躊躇;及至耀縣遙祭黃陵後,又值連日霪雨,飛機不能起飛,所以在西安耽留十一日之久。到九月十七日才結束行程,那天上午九時仍乘軍用專機回京。中途在鄭州機場小作休息,此地舊稱中州,是中古時代的發祥地帶,同伴們頗想進入市內一遊,但時間上已不許可。因為專機加油後,跟著要起飛,並預定下午二時到達南京。
這時,蔣主席在廬山尚未回京,預計約須等候個把星期,於是大家又安排參觀和遊覽的節目。國防委員會秘書長梁寒操,本黨海外部長陳慶雲,僑務委員會委員長陳樹人,考試院長戴傳賢,監察院長于右任,國防部長白崇禧等,都曾先後宴請本團,並廣泛交換關於重建台灣的意見。
戴院長在考試院待賢館接見本團同仁時,他穿著長袍馬褂,最能顯出其學者的風度,恬靜灑脫,藹然可親。他自己表示祖籍浙江,民國七年,隨國父到過台灣;對於日本政情及風土掌故等隨興說來,亦甚動人。因為他居留日本很久,是一位閱歷頗深的「東洋通」。戴院長和我們歡聚後的第二天,還派人送交本團的紀念詩兩首,諷詠深遠,感慨良多!現在他已殉國十多年了。
茲將戴故院長贈詩錄存於左:
其一
「五十年前淪海寇,而今依舊復衣冠。可知仁義終無恙,強暴空留涕泗談!」
其二
「建國首要在民生,惟願人人樂太平!福海壽山常在世,白日永遠共天青。」
由西安回到南京後,天氣已漸涼爽,正是秋遊季節,中央黨部孫先生特來引導本團遊覽燕子磯。磯在觀音山上,丹崖翠壁,風景絕佳;但坡度甚陡,須循磴道盤旋而上。在頂塞俯瞰大江、形如飛燕,所以命名為燕子磯。山峰背後,林木蒼鬱,最高處建有紀念亭,亭內碑碣是乾隆帝御筆題刻的,頗值欣賞。
在燕子磯上,我們碰到了前廣東省主席,當時任衢州綏靖副主任的李漢魂和他的夫人吳菊芳。我和他倆早在廣東認識,大家不期而會,自然很覺愉快。他倆是準備前往美國,特乘暇來京遊覽的,於是大夥兒在磯上合影留念。
在南京參觀訪問已大致完畢,祇是等候謁見蔣主席。本團同仁鑒於還有幾天的空隙時間,所以決定到江南地區去遊覽,事前並聯絡江蘇省政府,俾能派員沿途引導。李德松秘書很幽默地說:過去幹隆君游江南,留下不少的佳話韻事;而今我們就稱為「蕃薯君」游江南罷!讓我來替大家作起居注。這幾句話,引得同伴們捧腹大笑!
九月二十三晚刻,搭頭等快車抵江蘇省會的鎮江,王主席懋功特派代表在車站迎候,但由於夜間關係,沒有看到出口處有一大隊的歡迎行列。我們下車後正在相互談笑之際,驀地鼓樂齊鳴,把大家嚇了一跳!轉身細看,原來是省府的儀仗隊和樂隊,不得不肅容前行,接受儀敬,這是萬想不到的隆重禮節。嗣至旅邸參加歡迎茶會,再受建設廳長招待晚宴。
第二天早上乘汽艇往游焦山定慧寺;下午登臨金山寺的雷峰塔,午刻赴王主席之宴。焦山屹立大江中間,和金山寺遙遙對峙,時人並稱之為金、焦勝地。一在水中,一在陸上,各具特殊的形勢與景致,而且,各有饒趣的掌故。
焦山是漢末焦先氏避亂隱居處,後來又在江畔築廬終老。生平饑不苟食,寒不苟衣,深受世人尊敬。但他有個怪癖,即自認是草茅的住民,不願和俗人接談;即算遇有驚險事故,也不和他人說起,顯然是一個極端避世的隱士。
金山寺雷峰塔的掌故,更是家傳戶曉。民間所傳許漢文迷戀青白蛇精的故事,亦即舊劇中水淹金山寺,法海高僧驅除青白蛇精的一幕,就是拿這個寺做背景的,現在已成為該寺的神秘古跡。實則所有描演的情節,都系小說家和戲曲家的「幻想傑作」,充其量不過摭拾傳聞,加以穿鑿附會而已。
嗣又南下無錫,遊覽「天下第二泉」及太湖名勝。據說,太湖面積共有四百六十餘萬畝,其廣闊可想而知。湖畔古跡甚多,歷代詩人騷客都留有遺墨,不勝繪述。
回到城內,承邀參觀新中紡織工廠,該廠設備周全,規模宏大。那時台灣還沒有這樣規模的紡織廠,因為日據時代實行殖民地政策,只繁榮它國內的織布工業,而不容許台灣有類似的工業存在,目的自然是要造成台灣民生工業的依賴性。所以參觀新中紡織廠時,特別吸引同伴們的研究興趣。
次日往游滄浪亭、獅子林諸勝地。前者本來是五代吳越錢氏廣陵王元羽的別圃;到了宋代屬於蘇舜欽所有,才開始建亭名「滄浪」,蘇氏死後,該處曾數易主人。紹興年間,韓世忠購居此地,所以俗稱韓王園。其地積水數十畝,旁邊堆砌小山,高下曲折,池水縈帶,風景特別幽美。後者為元代詩畫家倪雲林的別業,曲徑花深,饒有詩意,內置石船石崗,亦甚精巧玲瓏,可以想見元代雕琢藝術的進步。
午後,再參觀東吳大學,校址建築,巍峨壯麗,為江南有數之私立大學。但因抗戰勝利未久,在校男女學生僅五百餘人。那天晚上,吳縣縣長逯劍華暨各界團體,聯合宴請本團,賓主自由交談,十分輕鬆愉快。間有當地范副議長問起日據時代壓迫台胞改換姓名情形,經本團同伴詳予答覆。
游罷無錫,再去蘇州,也許受到「江南風景好」的吸引,大家總是情致勃發,盡興暢遊。玩覽舊庭園,留連太湖畔,在小吃館嘗試醉蝦和跳蝦,別有清新風味。有飲酒習慣的同伴們,乘夜裡休息時間,相約外出買醉,表現了輕鬆生活的一面,我想勸止也來不及了。事實上,到了蘇州已是結束南遊的最後一晚,由他們盡歡去罷!
本團折回南京的第三天--九月三十日,全體到國民政府參加中央擴大紀念周完畢,隨即晉謁蔣主席致敬,感蒙主席欣然接見,這是我們進行最富有歷史意味的最後一個致敬節目。此一節目使五十一年的悲憤遺恨,散失於一言一笑間,久居島省的六百多萬漢族同胞,必然有感於當年致敬的一言一笑而獲得最大的安慰與愉快!
我們謁見蔣主席的地點,仍在做紀念周的國府大廳。內面佈置著前後兩排桌子,主席入座後,向本團同仁連說:「辛苦!辛苦!我在廬山遲歸,使得諸君久候了。」寒暄過後,本團代表林獻堂藉我的通譯恭讀頌詞,報告致敬的來意。
接著林先生慢步趨前,獻上「國族干城」的錦旗,主席面帶笑容親自接旗。林先生再呈獻金計法幣五千萬元,這筆款項是獻給抗戰陣亡將士遺族和戰地難民作為救濟金的,主席也接受了,並分別將錦旗和獻金交由吳文官長和隨從武官保管。他頻頻頷首微笑,對本團遠道而來,表示慰勉之意、並約定傍晚在官邸以茶會招待,簡單的致敬儀式就結束了。
當天下午五時四十分,蔣主席在黃埔路官邸備茶點招待本團同仁,國府文官長吳鼎昌,秘書曹聖芬,武官龔培同和中央黨部副秘書長鄭彥棻等應邀作陪。官邸接待室內的長方形桌上,擺著許多名貴的餅食和果子。主席穿長衫馬褂居中,座右為林獻堂、鍾番、張吉甫、陳炘,左為姜振驤、李德松;對面朝主席而坐的是我本人,右為黃朝清、葉榮鍾、林憲,左為李建興、陳逸松、林為恭、陳宰衡。大家入席後,就開始那充滿懇摯與熱愛的談話:
蔣主席:五十年間沒有見面的台灣同胞,今天能夠見面,真是無限歡喜!
林獻堂:我們六百三十萬的台胞,雖然在日本壓迫之下,但沒有一天忘記祖國。(林氏以閩南語發言,由我傳譯國語)
蔣主席:國人時時刻刻不忘台灣,我們革命也是想來解救台灣。希望今後台胞與祖國連繫起來,永遠不受異族壓迫而共同建設國家。現在台胞的生活,相信比戰前辛苦多了!
林獻堂:目前物價比從前昂貴,這是痛苦的。
蔣主席:現在沒有異族壓迫了,物質上雖是辛苦,但精神上定感快樂,因為大家已做了國家的主人翁。
林獻堂:台灣是國防第一線,將來要建立強固的海陸軍,負起拱衛海疆的責任。
蔣主席:好的!國家也有這樣的希望,現在台胞一般體格如何?
林獻堂:幾年以來,小學生已注重體格訓練,中學生曾經實施軍訓。
蔣主席:何時實行軍訓?
林獻堂:祖國抗日以來,日本就通令中等學校實行軍訓。現在台省光復了,恭請主席蒞台巡視。
蔣主席:我時時刻刻都想到台灣去,今年如沒有空,就在明年春季去。(談至此,隨即轉詢林氏家況,均經一一答覆。)
蔣主席:目前台胞最感痛苦的是什麼?
林獻堂:失業者日增,與物價高漲。
蔣主席:經過一個時間,相信可以恢復安定的。(說畢,又轉問黃朝清、李建興、林叔桓與姜振驤等各位生活近況。)
蔣主席:台灣一切都很進步,而且一切都有基礎,希望大家努力實行三民主義,則將來台省必可成為全國的模範省。
林獻堂:台胞對台省建設一定努力去做,而對祖國建國復興工作,也很願意擔負責任。
蔣主席起立說:今天在這裡見面,將來在台灣再見面,順便請大家回去問候陳長官。
談話至此,本團同仁全體肅立,表示辭退,主席頷笑離座後,各同仁帶著愉快與光榮也隨之退出。稍作小憩後,主席又步出官邸庭前與本團同仁合影留念。
十月一日是本團留京的最後一天,乃分別向黨政軍各單位致謝辭行,並拜會未曾謁晤的行政院長宋子文,經濟部長王雲五和資源委員會委員長錢昌照(後已投共),他們對台灣經濟建設問題,均頗重視,間曾問及金瓜石礦山和各地煤炭生產情形,都由本團礦業鉅子李建興兄予以圓滿答覆。
當天下午五時,本團舉行茶會招待各報記者,報告回國致敬全部歷程,並接受記者的詢問。晚間由資源委員會招待晚餐後,隨即趕搭夜車赴滬。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而火車也進入上海北站。泛眼望去,有手執旗子的台胞百餘人,已在車站排隊歡迎,洋溢著一股熱切的鄉情。真太感激了!
回到上海,預定居留三天。公議分組自由參觀一天,其餘兩天拜訪上海各機關及旅滬同鄉社團。因為前此經滬晉京時,祇是留宿一夜,沒有時間進行禮貌上的拜訪;而台灣長官公署也希望本團逕即晉京,不要先在上海和台灣人團體有所接觸。現在既已完成致敬任務,趁經滬回台之便,自然可以自由訪問了。
首先,本團訪問上海市政府、市黨部、台灣重建協會和台灣同鄉會等處;嗣在紅棉酒家接受台胞的盛大歡迎茶會,席上交換有關重建鄉省問題。晚間應上官雲相上將,和旅滬名流毛慶祥,徐學禹等的聯合柬請,在上官私邸的露天花園開筵歡聚,三位主人都是健談善辯者,其中曾論及台灣省政措施,當然,有待研討的地方很多。本團回大陸後,對外公開批評省政,這是首次,也是最後一次。本團發言者林獻堂、陳逸松、陳炘及本人等五六人,相繼應對,還算圓滿融暢。
留滬最後一天的酬酢,更是忙的不能分身。自晨迄晚趕了四場,有的吃早點,有的只吃午餐,都為的盛情難卻。例如前次在南京燕子磯不期而會的前廣東省主席李漢魂將軍。適正候船出國,又和我們相逢於滬濱,可謂巧合之至!因此,他堅持要在已定活動節目之外,另請本團同仁吃早餐,只好接納他的這份盛意。
上海市黨部主委方治、市長吳國楨夫婦及市參議會議長潘公展等,也在這一天內緊接著宴請本團同仁。吳市長夫人很會招待客人。而且說的是閩南語,使得大家分外高興,她的開場白更是親切動人。
她說:「我是閩南人,今天得遇台胞上輩,正和同鄉久別重聚一樣,感到異常的愉快!所以聽到各位路過上海,便請市長設宴招待諸上輩。」這幾句話,說的很恰當大方,博得同仁稱許。這次宴會中,女主人既講閩南語、大家自可暢談無阻,我的傳譯任務也解除了。
本團於十月五日結束一切任務宣佈解散,各別自由行動。我和林叔桓、陳逸松等四位,因各有事務還待料理,在上海和全團同仁話別後,便即分手,其他同仁都在當日搭班機飛回台北。
我們自八月二十九日出發以迄結束任務,屈指算來,已歷三十七天之久。在這一行程中,我們到過西北古老的民族歷史地區的西安、臨潼和耀縣,也遊遍首都的南京,以及東南富庶地區的鎮江、無錫、蘇州與上海。到處都感蒙黨政軍首長和各界同胞的歡迎招待,充分表現了熾烈的民族愛和同胞愛;尤其是蔣主席的賜見懇談,剴切給予訓示,中央黨部同志的慇勤照料,更使本團同仁無限的感激,無限的光榮!
本團從聯絡籌備到組成出發,雖然經過了許多轉折困難,遭受了許多猜疑嫉忌;但我們是發乎誠正的心意,抱持遠大的眼光,要替國族鄉邦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所以遇到惡劣環境,總是忍氣吞聲,埋頭進行;而這一片赤忱,終於獲致上下的瞭解和協助,達成了預定的任務。即算曾經受痛苦、蒙磨折,也是感到良心安慰的!
就台灣光復致敬團的效果來說,最主要的是,把祖國和隔離了五十一年的台民的民族愛與同胞愛,緊密地聯結起來。其次是疏解上下感情,讓中央明瞭台胞是熱愛祖國,擁護政府的;同時也使台胞在偉大的民族愛的感召之下,明白自己有責任來扶持國家民族,以及協助政府解決困難,而不可以從旁指摘瑕疵,造成不和協的壞氣氛的。
在另一方面說,戰後所發生的台灣漢奸和戰犯問題,本來多是由我單獨向中央進行解釋,得到了相當諒解和寬辦的。但到了致敬團在南京拜會司法院時,再以團體名義請求貫徹寬辦的前令,就更使負責方面鄭重轉達辦理了,這是本團附帶的一項收穫。
至於本團在後來所產生的間接的精神上之反應,可以提出來說的,則有如下數點:
(一)台灣二二八事變發生後,國防部長白崇禧奉派來台宣撫,他隨即尋找與本團有關的我和林獻堂,妥商疏導安撫辦法,並接見本團的李建興等探查民意。
(二)民國三十九年蔣總統在台復職視事,本團居鄉同仁特聯同請期恭謁致候,表示竭誠擁護政府在台實施反共抗俄國策。頗蒙總統嘉勉。
(三)大陸變色後,曾在內地招待過本團而撤退來台的黨政軍長官,為數頗多,本團同仁特於三十九年春,假圓山飯店聯合邀宴,藉以答謝舊誼和慰勞旅愁,並鼓勵反共復國。
(四)本團曾於三十五年九月在陝西耀縣遙祭黃陵,自大陸陷共後的第二年,即三十九年春,由本團舊團員全體聯名呈請當局,每逢清明節在台省擇地舉行遙祭黃陵,以期提高反攻大陸及葆愛民族的精神。這一請求忝蒙中央批准,從民國四十年起,每年清明節日,中央與地方均有遙祭黃陵儀式。自此議達到目的後,舊日本團同仁便不再連同活動了。原有十五位同仁中,十六年來已死了四位,即黃朝清、陳炘、林獻堂和鍾番等,現在只剩下十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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