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史應表彰台灣先賢先烈

潘朝陽
(台灣師大東亞學系教授)


光緒十七年,清人沈茂蔭纂修的《苗栗縣志》在「紀人」的內容中,載有當時苗栗縣境的賢士,以資表彰地方儒教文風。其中記有一段:「邱金亮,高埔人。性孝順,以勤起家,自奉儉樸,而喜周恤貧窮。鄉鄰有營葬其山場者,未嘗與人計較,人於此多之。子光忠、孫國恩,俱武生;國霖,庠生。」

高埔是一個小地名,清時屬於苗栗西湖溪的高埔莊,今屬苗栗縣西湖鄉高埔村。邱金亮是高埔莊的賢士耆老,史籍對他的敘述,如孝順、勤勉、儉樸、仁愛等,基本上均屬儒家道德,顯示這個地方已經是儒家文教的場域,在這場域中的人們已具有中國傳統儒家文教素養,其生活世界以儒家禮制為中心。這種文化內容,與當時邁入文教社會的台灣其他區域沒有差別,與大陸內地亦無不同。

再者,此段敘述中有曰:「孫,國霖,庠生」。連橫在《台灣通史》中說:「吳湯興,粵族也,家於苗栗,為諸生。粵人之居台者,多讀書力田,負堅毅之氣,冒危難,不稍顧。而湯興亦習武,以義俠聞裡中。乙未之役,台灣自主,各鄉皆起兵自衛。湯興集健兒,籌守禦。……遂與生員邱國霖、吳鎮洸等,募勇數營,就地取糧。」在同一列傳中又說到:「二十有五日,邱國霖以七百人戰於大湖口,無援而歸。日軍追之,迫新竹。……」於此可知邱國霖還曾帶著抗日義勇七百人在今天新竹縣湖口鄉截擊由桃園南下的日軍。

此段連橫關於抗日殉節的吳湯興之敘述中,提到生員邱國霖。邱國霖就是上引清修《苗栗縣志》中述及的高埔莊邱金亮的孫子。吳湯興是銅鑼灣街人,銅鑼灣街就是現今苗栗縣銅鑼鄉的鄉治所在,其區位與高埔莊隔著西湖溪相望,距離不遠,吳湯興與邱國霖均屬當地生員,故常聚會論志,乃理與勢之所必然。而在銅鑼灣街建有崇祀關聖帝君的武聖廟,此廟是誰領頭創建的?《苗栗縣志》也有明記,就是邱國霖和吳湯興。在這座關帝廟大殿的橫樑上高掛著「大啟文明」匾額,是誰題字捐獻的?正是與吳湯興、邱國霖一起奮起抗日衛台的丘逢甲。

依史實,乙未割台,在台灣領兵抗日的青年生員,如苗栗銅鑼的吳湯興、苗栗頭份的徐驤、新竹北埔的姜紹祖,都在慘烈的殺敵之役中先後壯烈殉難,邱國霖與他們一樣,是武裝抗日的重要領袖,極可能在新竹、苗栗、彰化的激烈抗日之役中戰歿,惜乎連橫沒有對他多所著墨。

綜觀乙未台民抗日史,邱國霖是被忽視的一位知識份子型之青年志士。其抗日事跡僅僅出現在連橫的《台灣通史》,洪棄生的《瀛海偕亡記》對於當時悲壯的抗日鬥爭敘述甚細,彰明稱頌甚多抗日先賢先烈,但是對於邱國霖卻隻字未題,十分遺憾。推測或是邱國霖的史料闕如而有以致之。

但是無論如何,乙未年在桃竹苗台地上面給予日本殖民帝國不可以面痛擊的客家志士,以姜紹祖、徐驤、吳湯興、邱國霖等四位青年生員的成長和生活區位來看,姜在新竹北埔,徐在苗栗頭份,吳和邱則在苗栗銅鑼,由其等分佈之平均而言,我們可以體悟,當時在桃竹苗組義軍根據儒家春秋大義的信念而誓死對抗夷狄之精神和實踐,在空間上是非常普遍的。

高埔莊位在西湖溪的左岸,屬於地勢較高的河階台地,地理區位較為偏僻,不如銅鑼灣街具有重要位置,銅鑼灣街乃是從後龍溪流域的中心大鎮苗栗南下進入西湖溪流域之必經要衝,由銅鑼灣街繼續往南,經三叉河莊(今三義鄉),就進入台中平原,所以,銅鑼灣街在清朝嘉慶時代成為街鎮始,就是苗栗和台中之間必經要道上的重要節點。吳湯興與邱國霖雖然都是地方生員,但前者住在銅鑼灣街,所以較多史實可依以闡釋表彰,而住在台地上較偏遠的村莊之邱國霖就只見連橫提到邱國霖率七百義軍阻擊日寇於湖口台地之簡單敘述而已。然而所言雖簡約,卻顯示能夠領軍七百人指揮戰鬥,亦是具有膽識勇氣的豪傑。

據地方采風,高埔邱家後人有追隨丘逢甲渡海回粵而在潮州「倉海學堂」擔任老師者。可見邱國霖出身的高埔莊邱氏家族,本既從儒學儒教中養成其華夏志節的家風。有邱金亮,而其後有邱國霖,這是儒教養成的家族之禮范。

無論較為後人知悉的吳湯興、徐驤、姜紹祖,或較不為後人所識的邱國霖,都同時證明了乙未之年台地青年抗日的事跡,實屬十分普遍。時間較早的洪棄生的《瀛海偕亡記》或是時間較晚的黃旺成的《台灣省通志稿‧革命志‧抗日篇》,其等記載敘述台民抗日之史事,均顯示出台灣人民不分閩人、客人、原住民;地區不分台北、桃竹苗、中彰投以及台南高雄,乙未割台是全體台民的大慟,而奮起抗日亦是全體台民的抗日。

史籍難免有所偏漏,例如在《台灣省通志稿》的「抗日篇」有一段說到日軍陷苗栗:「十三日日軍川村少將與山根大佐,分率兵隊,一從後龍窺苗栗西北,一由頭份進追苗栗東面。殊不知苗栗並無任何抵抗,一舉手即為日軍所得。此為北部台灣最後之淪陷,如此簡易,實出乎日軍意料之外。」依《台灣省通志稿》所言,好像苗栗客家人都是貪生怕死之懦夫。其實,情形不是如此,先父嘗對我訴說當年情形,乙未之役,新竹失守頭份淪陷,苗栗義勇駐守在苗栗西山莊的名為營頭崠的茶園台地上,以為居於高處可以一方面以觀察日軍是否從北邊的造橋莊南下渡越後龍溪,一方面則從高處守護苗栗平原。潘氏伙房就在台地腳下,先祖父其時還是十九、二十齡的青年,曾挑飯送水給崠上的義勇。可惜義勇本不是專業軍人,多不識兵法,沒有預料日軍是從今後龍鎮方面,在背後爬上河階崖壁偷偷上來而從後面發動突襲,一舉將苗栗營頭崠上面的抗日義勇徹底擊潰。

地方采風可補正史籍的不足或缺失,先父的口述地方抗日史實,實可增補史書之遺漏。大苗栗區是吳湯興、徐驤、邱國霖、丘逢甲等人的家園,既是高舉春秋大節而誓死抗日的苗栗,不可能心甘情願當日寇的龜兒子。同理,日本軍國殖民主義強佔台灣,全台灣人民也不可能柔懦無志氣地俯首屈膝做日寇的順民。所以台民武裝抗日一直持續到日本割台五十年的前半頁,而以文化思想抗日則從一開始直至光復,從來沒有斷絕。

日寇侵台之後,一心一意歡天喜地做日本奴狗的台民漢奸,究屬少數。這個少數台民漢奸,雖然屬於金字塔尖端,卻能藉其買辦階級之特權而擁有政治社會經濟的優勢,台灣光復,祖國及善良厚德的台灣人民並沒有針對日奴台奸買辦階級加以鬥爭清算,由於一念之仁,而使日據時期騎在台民頭上狐假虎威、為虎作倀的這批台奸買辦們依然可以在台灣兜售滲透彼等之諂媚日本而仇恨中國的邪念。再者,1949年國民黨遷台,為了配合以美國為首的冷戰體系,蔣介石采居然完全忘記日本百年侵華的血海深仇反而依美親日,甚至禮聘二戰侵華的日本軍頭為國軍之軍事顧問,在台海持續中國人的分裂內戰。這兩種因素累積加權的效應,推波助瀾了台獨的囂張氣焰。

台獨乃皇民勢力和國民黨媚日雙重合流而孕生的怪胎,從大皇民李登輝趁勢奪權之後,這個怪胎破肚而出,變成主導台灣的文化意識和方向的魔物。此魔物在國民黨內部以及台灣皇民集團中共育並生,所以,台灣史的詮釋以及國民教育中的台灣史教育很自然會高度扭曲成媚日反中的台獨史觀和台獨史教育。

李扁掌權時期,台灣根本沒有台灣史及台灣史教育,只有台獨史及台獨史教育。筆者在本文中發微闡述的台灣抗日先賢先烈,他們以生命為代價,視死如歸,不僅僅是鄉土保衛的意識而已,其深層乃是護衛民族志節而捨生取義的堅持,用傳統的話語說,他們是為中華和道統而犧牲的忠貞之士。然而,應當莊嚴表彰台灣的忠貞之士的台灣史,竟然棄之如寇仇反而大事宣揚美化歌頌日寇的殖民統治。

今年8月1日開始使用的高中歷史課程的台灣史教科書,在王曉波等極少數學者從台獨份子的層層包圍中持續奮鬥對抗而不懈,終能有所突破而辟出極有限的篇幅將日據時期的抗日先烈先賢寫進課文中。可是無論是哪一個版本,我們都可以發現正在進行教學的高中台灣史課本,仍然以甚大篇章敘述日本統治台灣之內容,且多以正面肯定的史觀和史識予以書寫,我必須質問中華民國的台灣史教科書,何以必須耗費如此大比率的篇幅且以積極正面的方式敘述日據台灣時代的日本殖民帝國的措施?再者,奇怪的是台灣史的編纂者對於西荷據台史也花費大功夫去加以敘說,可是完全不批判西方殖民帝國主義的邪惡和罪過,對照下,我們發現從明鄭到光復後,幾乎沒有提及台灣四百年史中的先賢先儒以及文化思想中的大德。好像台灣的中華民族都是平庸凡俗之輩。掌控高中歷史教育的台灣史家,皆無真知無正義的匹夫?

撥亂反正的革命事業尚未成功,堅持中國基本立場的仁人志士仍須努力,我們亟需撰述表彰台灣四百年先賢先儒先烈的真正之台灣史。沒有這個台灣史,我們就不可能讓台灣先民的冤屈獲得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