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俄合作vs.美日聯盟

習近平去年11月接任中共總書記以來，其風格與影響，尤其對內去奢打貪與端正官箴的政策，受到各方極大的關注，也確實給人氣像一新的感覺。在接任大陸國家主席八天後，習主席訪問了俄羅斯與非洲國家，接著參加博鰲舉行的大規模論壇，完成了大陸新領導人第一輪對外政策的宣示，確立了大陸在世界上的地位。本文先以習總訪問俄羅斯的過程，來剖析當前大陸對外政策的走向。

一般而言，一個國家的新領導人就任後的第一次出訪，都具有相當高度友善的意義。此次習近平首訪俄羅斯，當然也發出了強烈與明顯的訊號，也就是有意藉由強調所謂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來大幅提升兩國之間的關係，此次雙方簽訂了35項協議，其中包括軍購、能源、科技合作、打擊犯罪與文化交流等方面，範圍甚廣，這是否意味著將中俄關係提升至准同盟關係？然而，在結構上還是有相當模糊之處，大陸與俄羅斯的關係在某些方面還是原地踏步。

外部環境：以中俄兩國的外部環境觀之，當前雙方甚有相似之處，這也就是兩國與西方國家的關係都正面臨相當的困擾，其中以美國為首，日本和歐盟次之。尤其因為美國重返東亞，大陸正面臨在東部與南部（東海與南海）相當的挑戰，而大陸的西部（新疆與中亞）也仍存有相當的不穩定性，故戰略北移是可以理解的選擇。再加上，近年來北京積極推動新型大國關係，其實這主要是針對美國，企圖藉此合作模式來阻止美國（霸權）壓制大陸（崛起），但美方的反應冷淡，因而為化被動為主動，俄羅斯就成為一個相當合適的選擇。

再從大陸本身的外交情勢觀之，大陸是崛起了，國際的影響力也增加了，但是朋友卻減少了，而摩擦卻增多了。面對東亞的動盪情勢，以及歐洲的債務危機，再加上美國的東亞政策，若新領導人首次就出訪亞太或美歐地區，好像都不合時宜。相形之下，俄羅斯被視為首選，其來有自，同時這也受到俄方的高度支持。再者，這也是回報普丁總統去年5月上任後不到一個月，首次出訪就到大陸的盛情。

再以俄羅斯的情況觀之，最近也因一些誹謗性的事件，尤其是在處理與美國方面所謂的「反收養法」問題，與美國產生歧見。再加上反導彈防禦系統的談判進展緩慢，以及在普丁再次擔任俄羅斯總統後，美國對俄羅斯領導階層有關民主和人權問題的不滿，導致一度被稱為「俄美復位」的發展蒙上陰影。此外，俄羅斯與歐盟的關係也處於低點，主要因為免簽證入境以及天然氣價格問題停滯不前，雙方的合作前景堪慮，再加上歐盟金融危機，以及歐盟未來的政經發展，都為歐俄關係帶來變數。由此可知，當中俄都面對西方的挑戰時，雙方的進一步合作，自然是一個可以理解的結果。

實際情勢：表熱內冷

在這種情勢下，雙方的合作空間擴大。首先，可從習總與俄羅斯總統普丁所共同簽署的聯合公報來分析，其中明顯可以看出中俄雙方向美日叫板的意味。比如雙方都認為中俄關係是大國關係的典範，並提及各國人民都有自主選擇其發展道路的權利，還有反對導彈擴散，推動上海合作組織以及支援金磚國家等。此外，公報中還提及各國都要遵守聯合國憲章，這當然就是有意在安理會杯葛美國的單邊行為，目前就是確指敘利亞與伊朗兩個實例。另外，在涉及主權、領土完整與安全等核心利益，雙方相互堅定支援，這必定會讓日本聯想到釣魚台與北方四島的爭議問題，以及讓越南等國加以警惕。

再以習總在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的演講來看，除了和平合作、相互依存、新興國家、金融危機與霸權主義之外，他還提及了新思維以及獨立、自主、尊嚴等議題，並再度主張各國人民自主選擇其發展道路的權利，國際政治民主化，也就是聯合國的角色，大陸與俄羅斯的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組雙邊關係，更是最好的一組大國關係。其中更值得注意的是，習總提到在抗日戰爭期間，蘇聯飛行員與中國人民並肩作戰並壯烈成仁的英勇事跡，這聽在日本人的耳裡自然會感到強烈的針對性，這也難怪日本媒體對於此次訪問所表現的憂慮。

雖然中俄雙方在聯手抗美方面有一些共同利益，但是在其他方面的差異也不少。其實，俄國的戰略重點在歐洲與中亞，而美國重返東亞的政策正可以替俄國牽制大陸，因為中俄雙方在中亞還是處於一種相當激烈的競合關係中。基於同文同種的原因，中亞國家與新疆的穆斯林關係匪淺，時有與漢族與維吾爾族的齟齬與暴動發生，這始終是北京的一個隱憂，故期盼中亞國家協助與管制。俄羅斯也有類似的困擾，因而才會有以中俄兩國為首的上海合作組織（SCO）的建立，以便共同應對。但是，莫斯科主要以軍事與安全手段為主來維持其影響力，而北京則是以經貿與投資來嘉惠鄰邦，自然比較受歡迎。當2014年美國撤出阿富汗之後，中俄在中亞的競逐必定會升高，這也為兩國關係投下了相當的變數。

在兩國與日本的島嶼爭端方面，雙方也有差異。由於俄羅斯具有實際掌控北方四島的優勢，這與大陸對於釣魚台的情況不同，因此在島嶼爭議問題上，俄方並沒有一定的理由要與北京合作對付日本，而只是道義相助即可。所以在習總訪俄期間謀求俄方支持釣魚台的問題上，普丁總統始終未鬆口，使得習總只好唱獨角戲。

此次俄方對習近平的訪問，定位為正式的高峰會，並以來自鄰近友好國家「最歡迎的客人」稱之，主要就是在提升雙方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除了強化兩國的政治互信，訪問期間的主要焦點，還是在能源與軍事技術領域的互動，但這部分仍有相當的問題。

在能源領域的合作方面，俄羅斯最大的原油生產商，國營的Rosneft，與大陸最大的能源公司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簽署了一項協議。據此，俄國將在未來三年內，增加向大陸出口3,400萬噸石油，而在2018年再增加到5,000萬噸。俄羅斯EN+集團與中國神華集團也簽訂協議，俄羅斯將擴大出口煤炭到大陸。俄羅斯國有天然氣專營企業Gasprom公司，也和中國石油簽署備忘錄協定，計劃自2018年起30年內，由38億立方米天然氣增加到60億立方米。然而，這些協議看起來更像議定書，而非一個明確的合約。

首先，俄羅斯仍然缺乏相關的油氣管道設備。易言之，在可預見的未來，俄羅斯還是得靠鐵路來運送這些能源，這也包括煤炭的出口。要改善俄羅斯遠東的鐵路系統，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除非中國國家開發銀行（CDB）的投資挹注，其速度才有可能加快。

其次，在天然氣價格上，雙方談判了數年，但至今尚未達成共識，這主要就是因為俄方仍有一些顧慮所致。一方面俄國不願其能源被歐洲鎖住，因而向亞洲分散必然是一種選擇，但是大陸的需求量極大，為避免日後陷入尾大不掉情況，因而預留一些空間給日本，以便討價還價。但是，美國在其境內發現大量的頁岩氣，這將影響美國對中東能源的需求，使國際能源價格下降，以至於影響俄羅斯的能源外匯收入，這又是俄方想加緊與陸方定案的助力。

更奇怪的是，在軍事技術領域的合作與互動。中方在習總訪問莫斯科幾天後表示，雙方簽署了一項協議，俄方將向大陸出售24架SU-35飛機和4艘非核拉達型作戰潛艇。但是，俄方正式否認了這項的交易，並稱在習總訪俄期間，雙方並無軍事合作的談判和協議。然而，後來一些俄羅斯觀察家承認，這些協議確實是習近平到訪前準備簽署。但因俄方對大陸持懷疑態度，故雙方只同意幾架飛機和一艘潛艇，以防中方非法仿製。後來雙方簽訂特殊的禁止濫用產權條約之後，俄羅斯才比較放心。

這些主要是因為俄方擔心與大陸軍事合作所可能產生的後果，比如美歐國家的反應，再加上雙方之間在安全領域一直就缺乏信任所致。這就牽涉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問題，在這個地區俄方只有700餘萬人，而與此接壤的大陸東北地區則有約三億人，況且在邊境的貿易方面，陸方佔有經常性出超的優勢，尤其大陸的廉價產品大量銷往東西伯利亞，使得該地區的輕工業與農業趨於瓦解，更需要外來的資金與技術來加以開發。因而使得俄方擔心，這些自19世紀以來經由不平等條約所獲得的土地，最後終將會以被收購的方式回歸大陸，但若要開發該地區，日本的角色當然不能忽視，並能以日制中，何樂不為？再以中俄雙邊貿易額度觀之，2012年只有880億美元，比大陸對歐盟（5,460.4億美元）、美國（4,846.8億美元）與東盟（4,000億美元）的貿易額度相差一大截，可見中俄雙邊的關係還有相當的改善空間。

近年來，由於俄羅斯經濟成長迅速，在外交上也日益積極。但在東亞地區，俄國的角色極為落後，就以2010年陸日美三國對東協的貿易觀之，其額度都在1,700億美元以上，但俄國只有區區90億。在戰略上俄國也是居於守勢，但因能源與軍售的利益，俄國的作為將日益積極。比如2012年9月，在海參崴召開的APEC會議，更可以強化俄國在東亞的地位。

在軍事方面，俄有意在北方四島建立軍港，並協助越南打造金蘭灣，藉此俄國北可以兼顧北極的進出，南可遏制南海航線，又擁有魚權與油氣探勘的機會，利益多元。此外，俄國還與印度、印尼加強傳統的軍事合作關係。2011年亞太地區是俄國最大的武器客戶，其中尤以印度與馬來西亞為甚。

2012年1月，俄國派遣一艘反潛艦突訪菲律賓；4月越南與俄羅斯天然氣公司簽署兩個大型油氣田開採協議，但俄方聲明，不干涉與介入南海爭端。越南是俄羅斯傳統的戰略夥伴，是俄國進入東協的橋樑以及主要的武器客戶，雙方正計劃展開「俄越自由貿易區」談判，並計劃2015年提升雙邊貿易至50億美元，並強化能源開發的合作。俄也提供80億美元貸款為越建立第一座核電站。

俄雖然在南海問題上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但在該地區有龐大的軍售利益。2009年越南向俄羅斯採購6艘基洛級潛艦，20架蘇愷戰機等，俄協助越南維修及保養、培訓，還發展次音速巡弋飛彈。在戰略利益方面，俄期盼南海地區的航行自由，並藉此防範大陸獨霸南海，增加與大陸在政治上談判的籌碼。由於中東動盪與日本核災，導致南海諸國對於資源搶奪與開發的動力，若北海航道與東南亞連接，當可紓緩麻六甲海峽的運輸量。

2011年俄羅斯表示，其東西伯利亞的石油管道也對其它太平洋國家開放，此乃顯示，南海也是未來俄羅斯石油出口的戰略通道。儘管俄並未在南海領海嶼島嶼紛爭問題上公開表態，但與印度一同加強同越南的軍事合作顯示，一旦南海有事，莫斯科不會公開支持北京。

評 析

此次習總訪俄，當然可被視為兩國試圖加緊雙邊的合作，以便共同應付西方。從普丁給予習總在克里姆林宮的高規格禮遇，到習總進入俄國國防部控制中心參觀，這也是俄方的首次創舉，以及將中共於1928年在莫斯科附近召開第六大的遺址予以修復等等，都可以看出雙方精心的安排。然而，計劃大幅增加能源和軍火交易，卻碰上俄羅斯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的基礎設施不足，以及缺乏國際安全信任的障礙。其實這些都是存在已久的老問題。

此外，儘管雙方在莫斯科的政治氛圍甚佳，習總也頻頻稱道，當前的中俄關係是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但俄方並沒有改變其原本對於北京的一些基本立場，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對於中共在亞太地區的領土訴求，俄方依舊保持中立。況且，此次訪問也沒有觸及台灣問題，同樣也未對於上海合作組織與中亞地區提出新的具體立場，雖然兩國都面臨在此地區越來越大的經濟、政治和安全的挑戰。俄方有關「歐亞聯盟」的計劃，以及其與SCO共存的機制，雙方的立場也不明朗。在此次訪問之後，雖然俄羅斯和大陸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以及在實質的能源和軍事等領域的互動關係都將繼續，但目前仍舊缺乏具體可行的方案。

其實大陸與美國的關係才是最重要的一組雙邊關係，其涉及的層面最廣，所牽涉的利益也最大。只是因為陸美之間的差異甚大，除了人權與價值之外，舉凡伊朗、敘利亞、北韓、東海與南海等，不一而足。因而北京以聯俄制美的策略，企圖換取更多的政治籌碼，其意圖甚為明顯。再加上習總在訪俄之後訪問了幾個非洲國家，並在南非參加了第五屆金磚五國高峰會，還計劃建立金磚銀行與緊急基金等，擺明了要挑戰歐美所控制的國際貨幣基金會以及世界銀行。在這方面，雖然金磚五國內部還面臨了一些權力與利益分配的問題，但是這股新興非西方國家勢力的崛起，以及大陸在此集團中領導性的角色與功能，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小 結

大陸的崛起以及習近平個人的條件，包括第一夫人彭麗媛亮麗的丰采，確實給習總很大的支撐，使他可以相當的自主自信，揮灑自如。以此次訪問的過程觀之，習總也已盡力做到了與俄羅斯全面合作與深化友誼，雖然俄方還有一些保留，而陸方也有一些浮誇。但是，此次雙方甚至都未如以往的提及不針對第三方的態度，因而顯現了特別濃厚的聯手制美意圖。

這次的訪問給予西方國家一個深刻的印象，各國都有選擇自己發展道路的權利，管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早在2009年當時還是中共副主席的習近平，就曾經在墨西哥訪問時說道：「有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外國人，對我們的事情指手劃腳。中國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和貧困，三不去折騰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易言之，這也是東西雙方在實力、制度與理念、價值等的全面性競賽，以目前情勢觀之，東西方的發展彼消此長，遠景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