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韓曇花一現的和好氣氛難能久遠

李明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教授)


樸槿惠的呼籲

最近南北韓雙方動作頻頻,令國際目不暇給,致雙方關係一時之間似有好轉跡象,給國際觀察家樂觀想像空間,但不旋踵,雙方互動又充斥著懷疑謾罵,關切朝鮮半島局勢研究者又陷入悲觀氣氛,無法自抑。

2013年2月25日樸槿惠宣誓就職,就在她就職前的春節期間,北韓進行了第三枚核子裝置試爆,3月8日北韓且片面撕毀互不侵犯協定,中斷了雙邊接觸,並在4月8日撤走開城工業區北韓員工而讓園區停擺,直到9月16日才又恢復營運。

北韓在一些原則問題,諸如維持核武國家的尊嚴,是絲毫不放鬆的。關於這點,大有步武前塵,傚法毛澤東之慨,因為毛澤東的大將陳毅也曾說過「寧要核子不要褲子」,中共在毛的「爭千秋也要爭一時」的堅持下,終於在1964年成為核武國家。北韓如今已修正其憲法,並在憲法序言聲明「北韓已是核武國家」,任何與這項堅持相左的,無論是誰,時機如何,均將受到北韓的無情打擊。關閉開城工業園區自然造成北韓工人損失,但在政治正確的魔咒下,北韓的強硬動作似是不可避免。

到2014年元旦,兩韓關係似乎出現轉折。北韓領導人金正恩在元旦講話呼籲「創造一個有利於改善兩韓關係的氣氛」。相對的,樸槿惠則提議,國家統一可為兩韓人民帶來「意想不到的幸福」,並呼籲北韓合作讓離散家庭在農曆春節前後團聚。基於金正恩的談話,北韓進一步在1月16日提議「中止相互敵對軍事行動」、2月12日兩韓舉行高階會談、商討離散家庭團聚事宜,終於兩韓離散家庭活動在北韓境內金剛山進行。因此今年初,兩韓之間確實出現關係改善的跡象。

3月28日樸槿惠在德國德勒斯登宣佈「統一構想」,呼籲世界共同加速促成兩韓的最終民主統一,此舉引來了北韓在4月12日開始的全面抨擊。不過在7月7日北韓表示將指派啦啦隊前往仁川亞運表演,北韓出席亞運的意願,似乎又帶來雙方改善關係的契機。8月11日南韓政府則順勢提議雙方舉行第二次高級官員會談,北韓並未做出肯定答覆,8月28日平壤再度宣佈將不派啦啦隊南下,北韓運動員在9月11日抵達仁川參賽。

北韓高官參加仁生亞運閉幕式

9月24日樸槿惠在聯合國大會演說,曾談到德國統一屆滿25週年,但朝鮮半島仍處分裂,希望「各國能為實現韓國統一齊心協力」,她並提到北韓人權與核武問題,此舉又惹惱了北韓,為此平壤嚴加抨擊。9月27日及10月2日,北韓仍然對樸槿惠發動強烈攻擊,尤其是北韓怒目指向南韓之際,10月3日北韓卻通知南韓要參加亞運閉幕式,在拋出第二次高層會談時間表,態度因而丕變。

10月4日北韓指派三名高級官員參加仁川亞運閉幕式,引發了外界關於兩韓關係發展的聯想。身兼北韓人民軍總政治局局長的黃炳誓,地位僅次於金正恩。一道前來的崔龍海是勞動黨書記,先前曾是國防委員會副委員長。另一人則是金養建,金則擔任勞動黨書記與統戰部部長,高規格的訪問團陣營為金正恩上任後首見。崔龍海說:「對於在兩韓統一的努力中,運動先打頭陣,對此感到驕傲」;金養建則指出,「盼此次訪問能提供強化兩韓關係的機會」。

出現了難得的曙光

針對北韓的大動作,南韓當局顯示為以北韓的高層來訪為一契機,雙方以不對外公開的方式舉行高層會談。南韓接見者有總理鄭烘源、青瓦台國家安全室室長(部長級)金寬鎮、統一部長柳吉在、國家安全室第一次長金奎顯等,這是樸槿惠執政以來南北雙方舉行的最高層級會談,各方關切也在意料中。雙方曾協議,在10月底或11月初,重啟自2月停擺的高層會談,具體時間將由南韓決定。這樣的協議,對久未進展的兩韓關係,似是破冰之舉,出現了難得的曙光。

正待國際觀察家樂觀評論朝鮮半島的新發展時,北韓一艘巡邏艇10月7日上午在南韓西北方的延坪島海域,越過南韓認定的兩韓海上分界線「北方限界線」(NLL),南韓艦艇廣播並進行警告射擊,引發雙方交火,據報雙方並無人員傷亡,不過發生這場海上衝突,使得雙方好不容易達成的和緩氣氛蕩然無存。

另外一次事件,則發生在10月10日,當天南韓民間團體以氣球飄發傳單、美金和食品、收音機等至北韓境內,引來北韓部隊發射高射機槍企圖擊落,北韓強烈要求南韓政府制止此種「挑釁行為」。南韓則表示此舉純為民間社團所為,政府無權制止這類的「自發行為」。平壤當局立即決定取消所有與南韓原訂的高層會談,之後雙方部隊19日又在非軍事區內爆發短暫交火。兩韓之間小規模衝突接連發生,緊張情勢明顯升高,專家則憂心擦槍走火恐使情勢失控。

早在2010年3月,北韓涉嫌擊沉南韓海軍天安艦,造成46名海軍官兵喪生,惟平壤迄今不承認系其所為,並指為南韓栽贓。當年11月又炮擊延坪島,造成四人死亡,兩韓多次在海上邊界和非軍事區爆發衝突,成為當今世界共同關注、最容易爆發衝突的「熱點」區域。

北韓官員不久前才組團訪問南韓參加亞運閉幕式,還會見了南韓高級官員,雙方不可謂缺乏溝通管道,當時更吸引了相當的國際矚目,惟墨汁未干,衝突又至,國際觀察家常無法解釋北韓所為何來。

華府未隨北韓樂曲起舞

美國若干學者指出,無論是派遣代表團、海上衝突、甚至之前金正恩在公開場合缺席等,均可解釋為北韓「外交戰術的運用」,其目的是分化、減輕國際對北韓核武和人權紀錄的壓力,轉移難題給南韓,讓北韓有空間進行拖延戰。另一可能則是北韓爭取和美國直接談判,因最近北韓突然釋放一名遭到羈押的美國公民佛勒,他的罪名是「在下榻的飯店留下聖經」,佛勒被釋放的意義也在於他成了北韓的一塊籌碼。不過美國並未跟著北韓樂曲起舞,在華府強烈要求北韓同時釋放另兩名仍遭羈押的美國公民之後,北韓終於在11月8日釋放了韓裔美籍人士裴俊虎和米勒。其中42歲的裴俊虎已遭北韓囚禁兩年,他被北韓指稱為激進的基督教傳教士,意圖「推翻北韓政權」。另一名24歲的米勒被指稱為「具敵意行為」被判六年勞役。

針對北韓釋放美國人士事件,美國指出北韓釋放這三個人,「均沒有交換條件」。國務院官員並表示在北韓停止核武研發計畫之前,美國將不接受北韓和美國單獨談判的構想。看來北韓藉釋放人質以促成和美國改善關係的願望顯已落空。

北韓對南韓的僵持不讓態度,最重要的原因仍在於進行對內宣傳。除了過去推行對北韓友善政策的金大中與盧武鉉政府外,其後的李明博政府因為幡然改圖,不再對北韓曲意奉承,被北韓嚴厲抨擊,加以2010年的天安艦和延坪島事件,李明博時期兩韓關係直落至最低點。

樸槿惠一直被北韓當局視為李明博保守立場的繼任者,北韓對樸槿惠攻擊更從未手軟。樸氏遭到平壤惡意抨擊為「殖民地走狗」、「荒唐無稽的精神病人」、甚至是「政治賣淫婦、出賣民族利益」等不一而足。樸槿惠在國際舞台到處受到歡迎和好評,在聯合國大會鏗鏘有力的發言,更讓平壤領導人相形見絀,北韓各種針對性又不堪的謾罵便不足為奇了。

閃電式示好曇花一現

北韓10月初派高層官員到南韓的作法,帶來了一場不小的騷動,但北韓不久即又恢復原有面目,北韓閃電式的示好曇花一現,朝鮮半島再次恢復動盪不安的基本面。其變動的速度竟然如此迅速,是兩韓對抗的最大特質。

為因應此變局,美國國防部長黑格與南韓國防部長韓民求10月23日在華盛頓舉行了美韓安全磋商會議,同意延後美國將戰時軍事指揮權交還南韓政府的時間,從2015年12月移交,改為「依狀況而定且無具體時間表」。青瓦台發言人閔庚旭說,南韓考量北韓威脅日益嚴峻,南韓需為「穩妥收回」戰時指揮權作更全面充分的準備,旨在能遏止北韓的挑釁。

最近兩韓之間仍為南韓方面向北韓空飄氣球和傳單的議題爭執不休,居然為此停止了雙方在10月間曾經出現的曇花一現和好氣氛。由此看來,樸槿惠時期的南北韓關係仍然佈滿荊棘。雖然雙方大型衝突可能受到遏制,但小型的邊界衝突將無法避免。在這種氛圍下,朝鮮半島仍將動盪不安,常需仰賴大國如美、中分別使力,以節制兩韓行為。未來雙方關係「零合對抗」的本質依然不變,且衝突大過合作,「即興式」的緩和在此格局下始終無法持久,且無助於朝鮮半島的和平與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