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合一」選舉後台灣的政治發展趨勢

我由中山大學轉教佛光大學屈指已11年了，在知識上也轉進一個新的學術領域，那就是未來學（Futurology）。我願以未來學觀點來展望一下「九合一」選舉後台灣的政治發展趨勢。

「未來」是由「過去」加「現在」發展而成，但並不是直線式連續性的發展，而是曲線式不連續性的發展。不論是自然界的未來或是人間社會界的未來都是如此，但預測與觀察人間社會界未來要比預測自然界的未來要來得困難，這是連愛因斯坦都承認的。原因是社會由人構成，人有感性也有理性，更重要的人有心靈，亦即人有「內在可能性」，它會決定心靈自覺中的「目的」之更替，不是如宇宙重力場中的物理秩序之安排。雖然如此，未來學理論提出許多原理原則及研究途徑與模式，運用得宜，還是能夠預測人間未來發展趨勢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則是把握趨勢分析架構，檢討反省「過去」，正視透析「現在」，籌劃以策「未來」。

11月29日台灣舉行「九合一」選舉，這是台灣民主化後最大的一次地方政治（Local Politics）選舉，其結果是執政的國民黨大敗、慘敗，在野的民進黨（卻因眾多泛藍的選民拒絕投票給國民黨提名的候選人）而超乎預期的大勝、狂勝。更令人稱奇的是醫生出身的政治素人的柯文哲以「白色想像」為號召，居然在藍大於綠的台灣首善之區的台北市大勝國民黨推出的官二代、富二代連勝文。這場選舉結果是「藍天」變「綠地」，它徹底改變了台灣2008年馬英九執政以來的政治版圖，也連帶將影響2016年的總統大選，更直接牽動未來五至十年台灣的政治發展趨勢與兩岸關係的走向。

這次台灣歷經一場翻天覆地的政治海嘯，一般社會大眾都不免對國家未來感到憂心忡忡，可惜執政的國民黨的決策高層一味迴避，不願面對慘酷的政治失敗現實，也下不了決心大破大立，則國民黨2016年將可能正式下台，而且一下台可能10年上不了台，這是我的觀察預測。

首先檢視一下執政的國民黨選後發展趨勢。選前我在授課的班上即預測國民黨將大敗，結果它在這次選舉中六都失去了五都，作為中華民國陪都的台北市的淪陷，象徵國民黨想繼續執政已不可能了。僅贏的一都新北市，國民黨的朱立倫也才以兩萬餘票略勝從未在新北市耕耘的民進黨的游錫坤，整個22縣市國民黨在選舉中丟了16個，這說明了國民黨在這次選舉中的結果超出我的預測，不但大敗，而且慘敗，空前的慘敗，甚至是毀滅性的慘敗，輸到只剩「總統府」這塊政治空間了。此一慘敗說明國民黨及馬英九的執政徹底失敗，也就是台灣人民現在不要國民黨了。回想1949年國民黨失去大陸尚可退守台灣，如今在台灣又一次失去政治地盤，不知國民黨要退至何處，真是不敢想像。一個政權最怕被人民拋棄，在台灣的國民黨被台灣人民拋棄，這意味著國民黨正面臨著生死存亡危機。至於馬英九的政治生命，不是辭去黨主席就可療傷止痛，而是提前宣佈他政治生命的告終，什麼所謂「馬習會」、創造「黃金10年」全變成不可能了。馬政府的執政無能，包括政府官員庸碌的無能治理、立法院裡做為執政多數黨的國民黨國會議員鬥不過在野少數黨的民進黨國會議員所表現的無能，也包括馬英九總統的政治智慧、眼光氣度、決策魄力、用人標準、政策施行、和路線走勢，這些都會反映到民意對執政者的評估與喜惡，並直接影響到執政者的政治合法性與政治妥當性，這才是國民黨這次敗選後最要反省與檢討的地方。

國民黨自從被李登輝篡奪後已經分裂為三個黨。新黨與親民黨都聲言是真正的國民黨，後來由於人民唾棄民進黨陳水扁的貪腐以及百年老店的國民黨自身的改造，馬英九才贏得2008年的總統大選。憑心而論，馬英九是個正人君子，他自己不沾鍋，廉潔有守，有一定的政治見識，加上由於知識與教養而無官僚氣習，也看不慣官場那套政治厚黑。他也不會像民進黨執政時期的陳水扁，打壓異己，操弄族群，去中國化，外交迷航，空頭經濟。再加上人長得英俊瀟灑，確是一顆閃亮的政治明星。這次他帶領的國民黨在「九合一」中選敗原因很多，客觀地說，所有的批評、譴責與失敗不能由馬一人概括承受，如果把敗選責任全歸馬英九負責，則有失公道。將來歷史也許會還馬英九一個公道，但從現實政治場域看，執政的國民黨及馬政府的政治治理背離了民意，因而失去了大量選票，在民主憲政強調政黨政治與責任政治的國家，馬的下台是政治的必然。回憶七年前陳水扁在貪腐中下台，馬英九以清廉正派而高票當選出任總統，讓台灣人民對國民黨寄以極大的期望。馬當時在他就職的那一天我還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期待馬英九應以大作為將台灣從政經污敗深淵中提拔解救出來。然而遺憾的是，雖經連任而且在政治路線與兩岸政策都算正確的情形下，居然政治治理越來越顯無能，台灣社會什麼都向下沉淪，唯獨房價向上攀升，再加上黑心油事件政府處理不利，民怨越來越大，政府的無能與執政黨的不反商，讓選民對國民黨越來越失望，外加國民黨重新掌權之後的得意與傲慢，終至讓人民決定在「九合一」選舉中放棄國民黨。

當然，人無完人，天下沒有一個政府是完善的，但馬英九個人政治意識的遲鈍、政治魄力的不足、政治胸懷的欠寬，以及政治藝術與決策能力的薄弱，確是馬在擔任國家領導人一職上政治人格的缺點。馬英九最大的失敗在於任上疏於導正思想，未能及時修正教科書，任其民進黨的「去中國化」愈演愈盛，終至使年輕一代的台灣人民背離國家認同，也從而離棄建立中華民國的「中國國民黨」。此外馬英九的用人唯親小圈圈主義也是有目共睹，不知培養政治人才，吝於拔擢政治幹才，不自覺的做了資產階級及金融豪門的「門神」，根本忘記國父孫中山先生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的政治遺訓也是事實。試想馬英九對全台軍公教薪資在其任內六年不調，還隨著在野黨的指揮棒大砍軍公教慰問金及退憮金，這是缺乏政治見識與溫情。此外，馬任內人民收入數22K的就業人口佔百分之四十，年輕人一輩子努力工作買不起一棟房屋，這叫「黃金10年」嗎？馬上台後的政治應許顯然跳了票。更甚者是，馬對投機政客欖權濫權無能為力，放任「鮭魚返鄉」無良商人販賣黑心油品，任其毒害廣大消費人民，馬政府甚至放水金融機構促使富豪以不義之財收刮地皮、遍購豪宅，造成台灣畸形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社會公平正義不在，這樣的施政怎不離心離德？總之國民黨的慘敗敗於它背離了孫總理的遺訓及政治哲學上所強調的公平與正義。

敗選後的執政黨有無反躬自省？馬英九坦承這場選舉是「國民黨前所未有的挫敗」，馬辭去國民黨黨主席為敗選負責，算是自我反省。他的交棒應是國民黨改造的契機，但遺憾的是讓社會看到的卻是黨內自私的權力鬥爭，互相指責，以退為進，爭做船長，並不想真對黨已失去民意而遭選舉大敗一事去認真檢討與改革。國民黨的中常會充滿紅頂商人，馬政府雖努力簽署FTA與ECFA，但國內物價照樣只漲不跌，進口貨品的差價利益全讓商人獨吞自享，而馬政府居然忽視因兩岸關係的改善而創造出的「和平紅利」應全民共享，可見執政的國民黨在體質上已蛻變成替財團圖利不反商的資產階級政黨，不再是為人民謀福利的「國民黨」。行政院長江宜樺下台乃政黨責任政治必然，但馬英九的新內閣在國民黨前所未有的敗選後，卻以前所未有的最小幅度改組內閣，除江宜樺下台、龍應台不干外，其餘閣員只是搬風換位，一切照舊，令人民印象惡劣。新院長居然由不知責任政治為何物，又無政治擔當的技術官僚毛治國擔任，（前兩個月毒害全台的黑心油事件中，毛副院長曾是政府食安小組的召集人，但下台的居然是衛福部的邱文達，數年前因颱風水災交通到處癱瘓並造成多人死亡的災害事件，整個社會要當時任交通部長的毛下台，但他無視社會譴責，就是戀棧不下台），這種以小改組回應大變局的作法，令人不可思議。馬總統的政績無法獲得人民肯定，就是這批閣員的表現不如人意所致，而今仍用這批老班底來治理台灣，顯示馬英九政府不是欠缺新幹才，就是守舊不前，欠缺因失敗而大破大立的決心，由此也可預見其未來前途了。一個大選慘敗之後仍勇於內鬥，且不知反省又因循守舊欠缺改革決心的國民黨，恐怕要面臨亡黨危機。

未來的一年半，一個跛腳的總統，一個治理無能的看守內閣，外加虎視眈眈到處對執政的國民黨杯葛制肘並準備一年半後執政的在野民進黨，可以預料的是馬英九政府能做的事情極其有限。內政難題，經濟沉痾，社會危機都不是立即可治癒的，國際問題更非台灣的能力所及，唯獨兩岸關係在「九二共識」下還有發展的餘地。前不久「蕭習會」上習近平由「一國兩制」回到「九二共識」，選舉後國台辦在國民黨敗選下仍表示希望兩岸能夠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下共同維護及推動兩岸關係的和平發展，可見北京在國民黨敗選後對未來的兩岸關係進程仍然有所期待。為了台灣的未來，為了人民的福祉，馬政府宜趁北京對台北還有所期待的境況下抓住未來一年半的時間努力完成泛ECFA體系下未竟的政治工程，例如：貨貿協議、互設辦事處、陸客中轉，雖然這些是技術性的政治工程，但卻有實質性意義。馬政府只要洽簽完成上述工程，馬英九也算對任內政治任務、台灣人民、乃至歷史有了交代，至於民進黨在立法院如對其杯葛，其風險責任立法院必須承擔，台灣人民眼睛是雪亮的，福祉是會感受到的。

再來看看民進黨「九合一」後的發展趨勢，民進黨做夢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次大選中如此狂勝，因為國民黨在這次選舉中自己打敗自己。從2013年發生的「9月政爭」，到2014年3月的「太陽花學運」的「反黑箱服貿協議」以及10月的「巢運」，使馬英九總統的民調低到谷底，也反映了人民厭棄了國民黨。因此民進黨是靠國民黨的犯錯而贏了選舉，它完全意想不到經過六年半藍天就變成綠地，如今整個台灣的政治情境是「綠色」的地方包圍「藍色」的中央，一如東週末年地方諸侯包挾天子中央。回想1997年地方包圍中央的經驗就知2016年的總統大選會出現政黨輪替的局面。

選後的民進黨已經朝向2016年執政作準備，蔡英文主席於選後一周即率領13個縣市長當選人舉行擴大中常會。蔡英文在會上說，「民進黨得到人民的支持是人民對執政黨的不滿」，這話沒錯，事實是國民黨背離了民意，而不是民意愛上了民進黨。為了迎接並承擔「准執政黨」的責任，蔡英文說選後民進黨首先要做的就是拋棄國民黨執政下的縣市各自為政的舊思維，改為推動區域聯合治理，以便朝2016年重新執政鋪好道路。看到國民黨的失敗，蔡英文在會上以國民黨的失敗為戒，向13位縣市長當選人提出「四個提醒」，包括財政永續、用人唯才、區域聯合治理、與嚴管政風紀律，希望這「四個提醒」能讓當選的民進黨縣市長受用。

其實，選後的民進黨已然成為「准執政黨」，不能再以不忠實的反對黨自視，在未來的一年半里，既要加強黨的建設為重新執政作準備，又要開始思考國家大政與全民福祉。「九合一」說明藍綠對決已過，2016年大選答案頗明，民進黨應預見到國政僵局絕非台灣之福，為避免未來一年半台灣逆退發展，民進黨不宜再逢「國」必反，逢「中」必反，對現實政治一切反對，這是政治虛無主義，要不得。為了贏得2016年大選，選後的民進黨更應謹慎處理兩岸關係，不應破壞兩岸和平發展的大局，在服貿協議、兩岸協議監督條例、甚至貨貿協議等議題上不應在立法院繼續大肆杯葛，而應有所退讓，主動向國民黨伸出橄欖枝，共同為台灣的福安打拼合作，才能順利上台執政。

如果民進黨願把這次的「勝選」化為未來台灣的「福安」，民進黨現階段的國家政經總路線須作大調整或根本改變。這個政經總路線有「四大支柱」：一為否認九二共識；二為不廢凍台獨黨鋼；三為借殼上市－中華民國是台灣／台灣是中華民國；四為從世界走向中國。這四大支柱如果不翻轉或調整，2016年民進黨如果執政也難有和平的兩岸關係，台灣也無出路可言。依筆者多年對台灣政治及兩岸關係的研究，在全球化及中國崛起的境況下，民進黨一旦2016年執政，除了須翻轉它的國家發展總路線，並落實「四個提醒」外，可能要延續前朝的國家發展政策，也就是「國規民隨」。例如執政的國民黨現階段開展兩岸關係的基礎是「九二共識」，這也是北京對台政策底線，如果2016年民進黨上台仍然否認「九二共識」，就是打破北京的底線，則與北京無「共識」可言，北京會凍結或停止兩岸關係的開展。這次選舉結果剛一揭曉，北京智庫就表示：「希望民進黨能夠利用勝選機遇，以更積極開放的態度面對兩岸關係。」但願民進黨「理解」北京的「希望」。至於台獨綱領，如果不廢或不凍，意味民進黨將續朝台灣獨立的方向前進，對北京而言這是分裂國家，這樣的黨如果2016年上台執政，台海局勢屆時不可能和平發展，以中共解決「台灣問題」在時間上已等了60年的焦急與不耐，再看看當年康熙如何解決台灣的歷史經驗，只要民進黨的台獨綱領不廢除，由事實台獨走向法理台獨便有可能，中共對台動武隨時可能發生。

在民進黨翻轉自身的國家發展總路線上，為了台灣的未來福安，筆者認為首先要翻轉的是「國家認同」問題。民進黨必須停止「去中國化」的思維邏輯與政治行動，並且認同中華民國，不能自外於中華民國，或做為中華民國的「敵對者」。是有了中華民國的對日抗戰勝利，將失去的國土收回，才有今日的台灣。在憲法上台灣是中華民國的一個省，目前中華民國的治權雖僅及於台澎金馬，但主權絕對包括大陸加台灣，沒有這個「一中架構」，便不可能有「九二共識」，沒有「九二共識」，何來台海和平？做為中華民國的「敵對者」，心中及眼裡便沒有中華民國及其憲法，請問這樣自外於中華民國的民進黨為何要參選「九合一」？蔡英文又何須參選2016年「中華民國總統」？言行不一，政治人格分裂，人民與社會如何放心將權力交到民進黨手上？翻轉「國家認同」，承認自己是中華民國的國民，是中華民國憲法下的一個政黨，有了內外一致的政治人格，才有執政的妥當性與合理性。

「九合一」選舉完了，在台灣，天下大勢已定。國民黨如果仍然不知痛切檢討與反省，不能大破大立，政治生命只能殘喘到2016年；民進黨意外得勝，更要心存民意，轉換昔日的政經總路線，去除「不忠實的反對黨」的角色，盡快放棄與國民黨的政治對抗與權力惡鬥。為了台灣的未來，嘗試與國民黨進行政治和解，調整對北京的大陸政策，要為未來的執政開始做好準備，更要謹慎鄭重地承接人民交付的權力，以國民黨的失敗為戒，用誠心與政治智慧對未來的內政、兩岸關係，乃至國際關係預作籌劃，準備扮演一個未來即將全面執政的中華民國憲法下的新的執政黨，才是民進黨選後的當急之務，也是台灣的未來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