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定位誰與評說

2008年，馬英九上任總統後，即將總統的玉山官邸改名為「中興寓所」，一方面「去官僚化」，一方面以「中興」國民黨自命。但卻在去年11月29日，「九合一」地方選舉中慘敗，而辭去黨主席職位，黯然下台，宣告國民黨中興失敗。

馬英九的清廉、「不沾鍋」，甚至有「潔癖」，是李、扁「黑金政治」20年來的一股清流。在2000年總統大選，國民黨失去政權，李登輝被迫辭黨主席，連戰接任黨主席，即任命馬英九為副主席，但在中常會中獨來獨往，少與人打交道，有人相告，竟以「那些都是黑金」相應，經勸告才與一些「黑金」握手招呼。

2004年，總統大選，連宋再敗於陳水扁的「兩顆子彈」。2005年，馬英九接任黨主席，即思有所改革，但卻被「特別費案」攀誣，辭黨主席，後判無罪，而於2008年，當選總統。

上任後，馬英九「用人唯才」，而未采酬庸制，甚至提名傾綠政客和學者，結果提名的監察委員和考試委員，紛紛被藍營佔絕大多數的立院擋掉，並背負「親綠不親藍」之名。馬英九隻好再次參選黨主席，以總統兼主席。

連戰雖在2000年，失去政權後穩住國民黨，並於2005年「連胡會」達成五項共同願景和國共和解，但國民黨仍多為李登輝「黑金時期」的班底。李登輝的「大掌櫃」劉泰英都因貪腐而定罪入獄。

多名國民黨立委也因賄選定讞而取消立委資格。立委補選，馬英九竟「寧缺毋濫」，堅決反對賄選，使得國民黨候選人落馬，而被民進黨譏為「不賄選就不會選」。

馬英九似乎認為要實行廉政就必須「反賄選」，賄選是政治的「將本求利」，賄選成功必然貪污。歷來，國民黨中常委選舉，也是請客送禮的賄選無處不在。馬英九雖三申五令，但賄選還是滿天飛，政黨賄選又無法律約束，馬英九隻好把所有當選的中常委統統逼退，而全體「補選」。這是國民黨史上前所未有之事。

在威權時代，立委的提名靠黨中央，但民主化後，提名有初選；在以前選舉經費靠黨中央，現在選舉經費基本上靠募款。以前民代靠黨，現在形勢逆轉，黨還要靠民代。黨約束民代唯一的殺手鑭就是開除黨籍，但實力雄厚的地方民代，卻可以國民黨不要，民進黨要。

馬英九要改革國民黨，勢必居於國民黨舊勢力的對立面。舊勢力並不因為馬英九當黨主席而不可以提名中常委和民代。所以，馬英九在立法院有兩個反對黨，一個是明的民進黨，一個是暗的國民黨。

王金平是出身於高雄地方派系，在立法院從「十三兄弟」到為李登輝護航的「集思會」，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王金平沒有敵人」，而牢牢掌握立法院的生態和人脈，一生經歷過多樁貪瀆舞弊關說案，但都閃身而過，消遙法外。

馬英九要改革國民黨，但卻不能不提名王金平為不分區立委且連任立法院長，而且還破格不分區三任。

王金平不但是馬英九要改革國民黨的頭號對象，並且，從2005年黨主席選舉，到2007年爭取總統提名人，王金平都是慘敗在馬英九手下的敗將。但黨主席選舉連戰竟亮票投王金平。馬英九上任以來，國民黨雖是立法院多數黨，但立法權不是控制在黨主席馬英九手中，而是在立法院長王金平手中。尤其是2013年9月，王金平被揭發違反立法委員行為法，為柯建銘的司法案件關說，鐵證如山，遭國民黨開除黨籍，但卻被法院否決，還在上訴中。可見王金平的「神通」，也宣告了馬英九改革國民黨的失敗。

馬英九不能改革國民黨，馬英九的政策也得不到國民黨立委的積極支持，例如，修訂李扁「去中國化」的教科書課綱、ECFA，都沒有國民黨立委的積極護航，落得部會首長在立院挨罵，而積非成是。任何法案有正面也有負面，問題在於是否正大於負，例如，證所稅、油電雙漲，不但不見國民黨立委辯護，反而還有人倒打一耙。民進黨不同意的法案，就可以霸佔主席台，王金平為討好民進黨從不使用警察權，議長的責任當然包括維持議場秩序，維護會議程序，如此失職而無任何朝野立委或政黨追究。

馬英九最被詬病的是無能，身為總統，也身為國民黨主席，但卻非國會多數黨領袖，國會多數黨領袖是反對馬英九的王金平。馬英九的政策不能執行，政令不能下達，能不是「無能」嗎？更遑論「撥亂反正，脫胎換骨」？

馬英九是改革失敗而「無能」，還是「無能」而改革失敗，這是一體兩面而夾纏不清的問題，但結果都是「無能」。

藍營選民的期望與利益在民進黨的攻擊下不斷受到損害和羞辱，一次又一次，從含恨投票，到含淚投票，到含血投票，這次終於不投了，從馬英九當選連任到這次「九合一」，藍營選票流失了190萬票。

在馬英九再度當選主席進行改革之初，我們就指出過，綜觀中國歷史，舊政權改革成功，而能功成名就，古今只有二例，一是子產，一是鄧小平。

子產改革之初，也受到很大的阻礙，甚至民怨。但子產一方面開放言論自由「不毀鄉校」，一方面，「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但「民不可逞，度不可改」，堅決拒絕民粹的壓力。鄧小平改革開放10年而有「六四事件」，但不畏民粹而終於堅決鎮壓。試問，當年鄧小平若向民粹妥協，有如蘇聯解體，還有今天的中國崛起和民族復興嗎？

但馬英九卻屈服於公民運動而為洪仲丘案廢止軍事審判；又屈服於太陽花學運，而停擺服貿協議。民粹橫行又如何能推動理性的改革？

馬英九改革國民黨不成，但清廉勤政，卻不斷向綠營價值妥協，甚至靠攏，而以「全民總統」自居。

不必諱言，台灣是一個國家認同嚴重分裂的社會，綠營的核心價值是台灣獨立；藍營的核心價值則應是中國統一，所以才有「中國國民黨」、「中華民國」。

自1971年，中華民國政府代表被逐出聯合國後，國民黨就不太講「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剩下的只有「革新保台」，而有《中央日報》連載《一個小市民的心聲》反對保釣學生運動。海外的「釣運」轉向「統運」後，更是視「統一」為「共匪統戰」，甚至連民族主義都是「與匪唱和」。

1972年12月4日，在台大大學論壇舉辦的「民族主義座談會」上，我極力為民族主義辯護，並主張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但卻在73年寒假發生「台大哲學系事件」，陳鼓應和我被警總約談，保釋後，遭台大解聘。從此，保釣和民族主義在校園裡噤若寒蟬。

1979年元旦，中共發表《告台灣同胞書》呼籲「和平統一中國」，後由陳立夫提出「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對策。沒有積極的「中國統一」政策，只「革新保台」又與台獨何異？

1987年，蔣經國廢止戒嚴，開放大陸探親。雖然，兩岸對峙和緩，但卻置國家統一於不顧。1988年1月，蔣經國猝死後，才知蔣經國有密使沈誠與北京溝通，但已為時不及。

李登輝上任後，還曾以國家統一分三階段，卻以沒有時間表的《國統綱領》敷衍北京和藍營大老，但終於1999年，發佈「兩國論」。2000年，陳水扁上台之初還有「四不一沒有」，但後來，不但《國統綱領》被中止，且發表「一邊一國」。

為參選2008年總統大選，馬英九依憲法提出「不統、不獨、不武」，而否定了「兩國論」、「一邊一國」、「台灣獨立」，也否定了「一國兩制」。

當時，許多統派朋友並不認同馬英九的主張，認為和謝長廷當選並無兩樣，當時（2007年11月4日）我即給統派朋友們發了一封私函，茲抄錄於下：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為中國爭取和平建設的歷史時間』，是我在深夜斗室孤燈下含淚寫下的，即使我們失敗，也要留下壯烈，告天下後世於無罪。如果我們不作為或不能作為，『平日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我們都將是歷史的罪人，死不足惜！」

我生於抗戰後期1943年，在江西鉛山縣靠江的一個小鎮──河口鎮，清晨四點，江上波濤，故名『曉波』。另一寓意，家父希望我能知曉馬伏波（援）將軍的「馬革裹屍」之義。父母自我出生就把我的生命許給國家了，亦可見當時抗戰期間中國愛國主義的激昂。

自1979年《告台灣同胞書》後，我已知中國奮鬥的方向，重點在『四個現代化』，以祖國統一的時間換取中國和平建設的進程。台灣愛國主義在蔣家政權結束後的歷史任務，不再是社會主義階級鬥爭，而是反帝反獨以待中國的崛起，統一的進程則在兩岸人民充分交流和理解的過程中完成。為阻止台獨勢力的擴張，我們支持過林郝，支持過新黨，支持過連宋。今天台獨執政，國民黨即使是明日的敵人，我們也得支持國民黨打擊今日的敵人。台獨執政太危險了，這次險險才過美國『新保守派』這一關，一旦兩岸爆發統獨內戰，提供帝國主義介入的機會，台灣2,300萬人無噍類矣，中國經濟建設必倒退數十年，這是今天中國愛國主義者萬萬所不願目睹的。

為了中國的救亡圖存，多少仁人志士犧牲身家性命在所不惜，苟利於國家民族忍辱含垢又算什麼！今天借重馬英九推翻檯獨政權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我們又怎能以個人的好惡放棄機會？『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們只有全力衝刺的責任，而無放棄責任的權利！

你們應該知道，我受過國民黨怎樣的迫害，你們可能不知道，我還受過新黨的羞辱，受過宋楚瑜的籠絡，還和馮滬祥同台握手。老同學罵我，『你怎麼可以和殺你媽媽的人握手，你對得起你媽媽嗎？』多少當年的老朋友罵我『和馮滬祥握手，王曉波變了，沒立場，沒原則』，只有老爹說我，『曉波度量大』。我只跟老爹講，『大夫無私交，亦無私怨』，而一笑置之。以身許國的人，為國家民族可以生死以之，又如何去計較一家一姓的恩怨情仇。

我從小由外婆帶大，從外婆口中，知道中國農民的痛苦，知道抗戰逃難的痛苦和內戰的顛沛流離，我從小生活在台灣社會的底層，也深知台灣底層人民的痛苦，年輕時曾誓言：『我來自貧賤，必將回到貧賤。』大家朋友也都知道至今我的生活還是相當『無產化』的。在政治的壓迫下，外婆雖文化水平不高，但充滿了中國民間的智慧，從小告訴我們：『天下只有萬歲的百姓，沒有萬歲的皇帝。』所以，我的愛國，絕不是什麼『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是堯、舜、文武、周公、秦皇、漢武、宋、元、明、清，中國人民綿延不絕的民族大河。一切的政權在民族大河中，不過是百代之過客而已。

我和內人元元在台大保釣運動時認識馬英九，那是歷史的偶然，我也承認和馬英九有一定的私誼，但那不是我支持馬英九大選的理由。那年，連戰提拔馬英九擔任國民黨副主席，馬成為連的接班人態勢已明顯。我曾寫信恭喜他，更重要的是，我期望老友未來能接班總統，若有能力在總統任內完成祖國和平統一，他將為中華民族歷史的民族英雄；若無能力和平統一，能維持現狀不搞台獨，消弭兩岸統獨內戰亦萬家生佛；能到2015年，中國和平建設有成，台獨成為不可能，統一也不是兩岸的主要矛盾了。接到信後，他還回我電話，謝謝鼓勵，我則告之，『將來若你背叛國家民族立場，不必懷疑，第一個反對你的就是我。』在電話中，他直說，『不會，不會啦。』今天他的選舉主訴求即『維持現狀』，又有何不對？我們能不支持以『維持現狀』來消弭統獨的內戰和爭取中國和平建設的歷史時間嗎？

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為救亡圖存，在血泊中掙扎前進，跌倒又站起來，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和平繁榮，再上一層樓，帝國主義就不敢再覬覦中國了，我們的民族復興在望了，2008年的總統大選，將是我們的最後一戰，又豈能以個人感情的好惡來耽誤民族復興的歷史任務。盼共同奮鬥，爭取最後的勝利。」

現在已是2015年了，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雖然美國要「重返亞太」、「戰略再平衡」，但也有心無力。而中國正在發展「一帶一路」，締造一個共同繁榮，共同安全，共同發展的國際經濟體。

連福山的「歷史終結」都被終結了，《紐約時報》的「拆散中國」，李登輝的「八塊論」更成為歷史的笑譚。

美國「重返亞太」，雖然不希望兩岸統一和進一步的和解，但更擔心民進黨上台後的台獨，會觸犯中共的《反分裂國家法》。

另外，兩岸已簽訂了20多項經濟協議，台灣對外貿易大陸已佔40%，一旦台獨，等於宣佈台灣的經濟自殺。

當年發出這封信影響了多少朋友，我不知道。信中，我期望馬英九能成為和平統一中國的民族英雄，但「若無能力和平統一，能維持現狀不搞台獨，消弭兩岸統獨內戰亦萬家生佛；能到2015年，中國和平建設有成，台獨成為不可能，統一也不是兩岸的主要矛盾了」。

除了一些小確幸，和台獨的抹黑造謠外，我們不能不承認，在馬英九任內，完成了兩岸三通直航，開放陸客來台自由行，明年陸客將超過1,000萬人次；及開放陸生來台等等使得原來被評估為全球三大戰爭危險地區的台灣海峽，成為兩岸同胞和平交流的通道。

在兩岸和平發展的形勢下，我們也看到2008年，北京奧運的輝煌；2010年，上海世博的燦爛；2011年，大陸登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3年，比爾蓋茲在博鰲論壇說，30年來讓六億人口脫離貧窮，是人類歷史最偉大的制度；2014年，亞投行、金磚銀行、絲路基金，並且習近平在北京AEPC，宣佈「一帶一路」；開通了二條中國通往歐洲的鐵路，並完成了東線和中線的「南水北調」。接著將是跨國跨洲的歐亞高鐵，陸權崛起將改變人類航海運動以來的海權時代。

馬英九對兩岸和平發展的作用有多大，沒人盤點過。但在馬英九競選總統之初，提出兩岸和解及以「和平協議」為政見時，美國智庫學者就有人擔心，馬英九當選，是否又會如同韓國（金大中、盧武鉉）一樣，出現一個「不配合美國亞洲政策的民主國家」。後來，歐巴馬「重回亞太」，又有美國學者稱馬英九的兩岸和解政策，「使美國對中國的Ｃ型包圍出現戰略缺口」。

從「一個小市民的心聲」以來，每次選舉，國民黨除了「革新保台」外，都沒有國家前途的論述。「革新保台」又與台獨搞不清楚，不過還有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李登輝「兩國論」後，2000年大選，連宋相爭，亦相競「兩國論」，但都落選；2004年，連宋合作，最後連「捍衛中華民國」也不敢講；所以，才有2008年，馬英九的「不統、不獨、不武」，根據中華民國憲法，主張「九二共識，一中各表」。

從李扁「去中國化」教科書，再加上「兩國論」和「一邊一國」，台灣的前途很清楚，台灣就是一個主權獨立國家。只是尚有兩蔣時期遺留下來的中國認同。

隨著時間的推移，統一認同的選民逐漸凋零，而台獨認同的選民不斷成長。馬英九的「不統、不獨、不武」，又沒有提供任何國家的前途和目標。沒有目標就沒有價值判斷，沒有價值判斷就沒有論述。所以，每次選舉，媒體評論總是說國民黨沒有論述。選票要靠說服選民的，沒有論述如何說服選民，我們看到的現象，則是國民黨每選一次都要垮一大塊，或依賴陳水扁的貪腐才能勝選。台獨的論述則從票房「毒藥」變成了票房「補藥」。

我不止一次的呼籲，國民黨必須要提出國家目標和國家前途，依據中華民國憲法修訂條文。前言所述的「國家統一前」的國家前途當然是國家統一，且國民黨唯一的活路只有第三次國共合作，和平統一祖國，否則，國民黨終會被民進黨消滅在台灣。雖民進黨也不可能台獨得逞，但消滅國民黨則是可能的，「九合一」選舉應是一個強烈的警兆。

馬英九沒有能建立和平統一中國的國家目標，沒有能中興國民黨，甚至沒有兌現他選舉政見的「和平協議」。但他堅持了兩岸和平發展，深化了兩岸人民之間的交流，沒有配合美國抑制中國崛起。將來無論誰執政，台獨都不可能得逞，而無形中消弭了兩岸統獨內戰，雖然民粹的小確幸「無感」，但也功在兩岸人民，功在中華民族。當是「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