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泊在歷史長河的浪頭上

台灣抗日史與中國人民抗日戰爭

丘秀芷
(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理事長)


「讀」數十萬卷書

兩年來,走過好多大河小溪,也渡過好多江,更穿越台灣海峽很多趟。越過曾文溪、濁水溪、烏溪、大甲河、大安溪、淡水河、基隆河、秀姑巒溪、木瓜溪、冬山河,來來回回不足為奇,帶攝影團隊,或自己去,甚至請親友帶人去。

更飛到海峽彼岸,看珠江、韓江、汀江、閩江、蘇州河、黃埔江至長江、黃河、淮河、大運河、永定河、烏蘇里江、松花江,還有……還有寫不完。反正很多地方去好幾次。

如果說行萬里路等於讀萬卷書,那麼我大概這20多個月中已讀了好幾十萬卷書,有時在空中讀,有時在車上,也曾在船上,更多時候用腳丈量。一切一切,只因為身處歷史長河的兩個重要階段。甲午120週年以及抗戰勝利及台灣光復70週年(乙未割台120年)。

想起伯父丘念台在《嶺海微飆》一書前序曾說:他自己活在大時代風潮中的一陣山風,一沫海浪。而我在兩岸大好河山中來來去去,只是飄在歷史長河浪頭上的一片草葉。即使如此,仍然見證了一些歷史。

其實更早參加大陸的「辛亥一百」,大陸邀一百位與辛亥革命相關人物的後人,去北京、武昌、南京、廣州、中山縣,而在台灣的我,正是全球受邀的最後第一百號。我就預料:有一些事是我這「人生才開始」的70歲女子必須開始做了。

首先是被「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大會,選為第三任理事長。這個協會的成員先人都是在台灣歷史上獻出心血,甚至犧牲的台灣人,這百多來年,後人存在各角落,士農工商各行業。光復61週年時,光復致敬團碩果僅存的林憲(丘念台的秘書),他是抗日先烈林少貓所率抗日義軍的後人,憲老想起60週年前──民國35年,丘念台召集了林獻堂、陳炘、葉榮鐘、張吉甫、黃朝清、陳逸松、李建興、鍾番、姜振驤等日據時十多位曾參與台灣抗日50年的台灣士紳,一起回到結束抗戰的祖國,先到上海南京,見到蔣委員長,最後到陝西西安,想去黃帝陵前祭祀,向黃帝祭告「台灣回到中華民族的懷抱」。可惜當時國共內戰,只到陝西耀縣,遙祭黃陵。

當年致敬團的成員,陳炘在第二年二二八時被殺害,有的遠走他鄉,終生未得返台(如林獻堂、陳逸松);有的做事業很成功--姜振驤(姜紹祖之子)成立新竹客運,又有鍾番創金蘭醬油,林為恭當省議員多屆,林獻堂之孫輩,在中部辦學校也有成績。兩岸都器重的政治人物丘念台,民國38年中共向他招手,他選擇出生地台灣,卻為國民黨某些要員所忌,但至死仍不改其志,一再去日本勸台獨回頭,最後倒在日本街頭。還有李建興把草山捐給國家(蔣中正將之改名為陽明山),終老於瑞芳。每一家子有不同的故事,但是後人彼此失聯。

緬懷諸先烈先賢

林憲老先生在台灣光復60週年時,發願要把致敬團及抗日先賢的後人找齊,完成先人想祭祀黃帝陵的遺願。王曉波教授幫他先找到霧峰林家後人林光輝(林祖密之孫)、林銘鐔(林幼春之孫),然後一個個家族找出來。李建興之孫、北埔姜家和我最先被找到,成員擴大為抗日志士後人,楊逵之子、羅福星之孫女、參與東區服務隊後曾受白色恐怖的蕭道應之子、組織台灣義勇隊死於白色恐怖的李友邦之子、蔣渭水之子孫、蔡智堪之子、葉榮鐘之子女,還有日據時小說家呂赫若之子。

初期成員相聚要去西安時,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特別來餞行,我們開籌備會時他也出席,引來日本駐台記者前來「關注」,問馬市長是不是反日。

我們第一次到西安,立了碑,碑上刻著當年的成員,還有葉榮鐘寫的《台灣光復致敬團祭黃帝陵碑文》。我特地帶了幾盒台灣特產鳳梨酥和六個麻豆文旦柚--也許當時北京舊機場管制不嚴,更或許特別通融我們這個團體。我們由桃園赴香港再到北京機場,再轉西安,再搭專車去黃帝陵。祭告五千年前的黃帝,在台灣的中華兒女來了。

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

去祭告後一年,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正式成立,首任會長是霧峰林家林朝棟曾孫林光輝。他連任兩屆,努力找尋相關的家屬,也舉行很多活動及座談會,如在中山堂前立碑;為王敏川平反,英靈重返忠烈祠;找到楊心如的後人;為一些二二八、白色恐怖受難者平反,又找東區服務隊、台灣義勇隊等,只要是台灣抗日志士之後人都邀入會。 看了許多家屬的第一手資料才知道:有些抗日志士固然犧牲於日據時,竟也有一些在光復後被國府槍斃,如台灣民眾黨員廖進平;如參與滇印緬之戰的霧峰林正亨(林祖密之子);如李友邦、陳炘,更別說眾所周知的鍾皓東(曾參加丘念台的東區服務隊,他的妻子蔣碧玉為蔣渭水之女)。摸索著歷史的足跡,才知抗戰時參加東區服務隊的我的大堂哥丘應柏、大堂姐夫王致遠(丘念台女婿)都是為避白色恐怖,才在民國36、37、38年間跑回大陸,而在此後長達數十年是廣東的「老運動員」──因為有密切的台灣關係,直到年已古稀,大陸改變政策才得以平反。此外蔣渭水之次子蔣時欽也因二二八時跟丘念台去南京為台人奔走,丘念台回台,他留在大陸,當然也是被批鬥的對象。

還先人公道

歷史是弔詭的,在大陸的親友終於得以平反;在台灣的各家族倒是自立自強數十年,各有各的行業。有的至今恨國民黨,也恨共產黨──如鍾皓東之子,有的只不喜歡一邊,也有的兩邊都諒解。

但多數對日本無法平心靜氣,尤其十多年來日本的權要一再在傷口上灑鹽,歪曲歷史,誣衊台灣人,而台灣也有政客附驥其尾,甚至過之,年輕一輩不明所以,跟著盲走。協會的成員,則努力在兩岸找資料找真相,在家族中多方探索,在文獻中翻尋,我們不只在台灣,同時也在大陸各種場合發聲,展現第一手資料。

首先,我們在台灣開始努力,馬英九在當台北市長時,就一步步的協助,當總統以後,也做了不少,只是他很遭媒體「封殺」,做許多事,媒體不報導正面,更多負面解釋。他努力為李友邦平反,李家宅第成古蹟,為蔣渭水做多元化的推薦,硬體、軟體(包括音樂劇),為羅福星、為王敏川、廖進平平反、造訪北埔姜紹祖家、霧峰林家……。每年主持光復節,邀我們全體出席。責成郝龍斌並在中山堂前立光復紀念碑,刻上碑文。

大陸方面做得更積極,像北京整修位於市中心原要拆掉的台灣會館,還擴大範圍,去年在蘆溝橋抗日紀念館內找一塊地建台灣專館,2015年10月23日正式開館,展覽台灣抗日英雄的遺物、遺墨,及作完整的介紹,並且第一次把1914年太魯閣原民抗日照片展出。還有2012年在霧峰林祖密的福建老家立雕像,2015年10月在李友邦的祖居地建紀念館,更早,將丘逢甲故居列為國家重點文物館,前兩年,為羅福星、丘逢甲於蕉嶺的故居整修,今年更為兩位加謝晉元出專書《蕉嶺三傑》。而這前前後後,舉辦無數場抗戰研討會及參訪活動。

倥 傯

在甲午之戰120週年、乙未120週年,兩岸做得最多。尤其2015年,除了開座談會,還舉辦各地參訪。不同單位有不同的或相同的行程,只要時間不疊在同一天,我們成員都去。 所以,從6月開始,一直到11月,去了兩趟上海、三趟南京、一趟合肥、四趟福州和廈門,北京也好幾趟,甚至去了哈爾濱、瀋陽、撫順。看日本在東北留下的暴行痕跡。2015年6月16日我站在松花江邊,《松花江上》旋律在耳際迴蕩,我心中充滿了複雜情愫,問一百個為什麼?

6月下旬回到台灣,得知協會原已於去年應台北市府文化局之邀,104年要在中山堂舉辦「紀念台灣光復暨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展」,從7月7日到光復節,經過招標列入市府104年度行政程序,誰知柯政府一把推翻,內容全改,原先的內容只保留極小部分。很多人說:可以告北市府不履約,但是協會不主張提告。

仍有許多活動,尤其10月25日當日,中山堂仍有紀念光復節活動,總統主持,主辦單位國史館台灣文獻館把日據時各抗日先烈先賢後人及參與者邀了來。當天下午在國史館有座談會,我又發現一族抗日原住民,這是繼眾所周知的霧社事件後第四族,包括賽夏族、太魯閣族這兩族我們已將他們的事蹟編列書裡。

尋找真實史蹟

民國103年、104年出了三本書,《破碎山河誰來補--台灣抗日先烈先賢傳》,全是各家族提供照片、文獻、第一手資料,並家族寫史者,也有一些學者協助。再有《甲午風雲寶島悲歌圖片展》,那是協進會成員自己籌資印製、辦展,各家族負擔大部分經費。而我也聯合兄弟姪輩們出資印製《柏莊詩草、藥帖》。

很多人問為什麼不請政府出版?不!絕不!等政府三招標四審議五推翻,大概我們都老死或走不動了。我們這些60、70歲-70、80歲的抗日先賢第二、三代,今天不做,也老去了,為什麼要等別人做?那是我們義不容辭的啊!

兩岸不同政府單位,一系列辦各種活動,如國防部、總統府、國史館、國父紀念館……人家邀請,我們成員就儘量去,拿我們自費已印製的書去贈送。

大陸方面更多場,協進會成員每個活動、每個座談會都儘量出席,情願超重被增加運費,也帶書去。6月-12月,我幾乎有一半時間在大陸,除了祖居地蕉粵東嶺、閩西、上杭,更到廈門、福州、南京、上海、北京、山東、東北許多地方。

9月3日大陸閱兵有幾位協會成員也去,紀念抗戰勝利70週年當然要去。前一天9月2日有座談會,俞正聲主持及許多中共高層參與。台灣各社團、成員去了兩、三百人,座談會中發言人只有俞正聲主席、統戰部長、港、澳、華僑、台灣四地代表人一共六人談抗戰時各地抗日的情況。台灣由我代表發言。主辦單位原叫我先寫好稿,稿修正,要我「照稿子」唸。我沒那種習慣,跟寫文章一樣,即使謄稿也一路改內容。

那天我沒看稿講乙未年之後台灣抗日各種情況。這些年編書看很多第一手新發現資料,特別強調許多各族原民抗日被忽略,尤其比霧社事件更早16年,更大的「太魯閣事件」,我點明賽夏、排灣、泰雅、布農各族都有抗日。此外也說台灣光復後,次年台灣光復致敬團回西安要到黃帝陵前祭告黃帝:「台灣、澎湖、釣魚台終於回到中華民國領域,釣魚台列入宜蘭縣區。」當年未到黃帝陵前,10年前我們後人在大陸各單位協助下成行立碑了。

會議後,兩位原住民代表跑來跟我致謝。此外,有些台灣去與會的人說我:「妳怎麼把中華民國都說出來了!」我回答:「那時是中華民國啊……抗日,本來就都是中華民族全體人民,而那時確實是中華民國啊!」大陸當局並沒認為我怎麼樣,一個多月後仍邀我去抗戰館台灣館剪綵。

其實我看九三大閱兵最開心的一件事是習近平在致詞說了一句話,讓我遺憾的是不只台灣媒體,世界媒體沒特別點標出來,連大陸媒體亦如此,那就是他說:

「中國始終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中國永遠不會把自身曾經經歷過的悲慘、遭遇施加給其他民族。」這句話多麼的重要啊!但多數中外媒體沒特別登出來。閱兵結束,我在受通訊社訪問時有講。

我並沒有刻意什麼立場,只是將歷史還原真相。此外還參加好幾場活動。一趟又一趟走,愈來愈高興的是看到大陸許多抗戰館都呈現掛著青天白日徽章的抗戰軍旅,也掛青天白日國旗,及展現蔣介石等照片。甚至在謝晉元紀念館,把22場大戰(大多是國軍)的照片一一呈現。而蘆溝橋「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也更真正呈現抗日戰爭,我看到大陸更多人展現智慧及器度。當歷史愈來愈能真實呈現,那才是兩岸共同寫抗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