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與分裂的美國

詹森總統：「政治鬥爭中，沒有好人的空間」

川普一生均在鬥爭中，在賓州大學華頓學院讀書時，就為父親相中繼承家族事業。自此經歷過出售建屋、經營賭場及逃避稅賦，再進白宮。稱得上是一個集傳奇與爭議的成功商人。他的名著《為商之道》（The Art of the Deal）以生動語氣說出他的成功，就在於能夠在一場接一場的鬥爭中獲得最終勝利。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鬥爭能手。套用詹森的警世名句「政治鬥爭中，沒有好人的空間」，川普成功地詮釋了此一格言的真義。

美國人對於歷屆總統均知曉甚詳，然而對川普個人研究最有獨見的是莊士頓（David Johnston）他特別對川普有意見。在其於2018年發行之專書《情況比想像的更嚴重：川普政府對美國的所作所為》 （It’s Even Worse Than You Think: What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Is Doing to America）；這本由N.Y. Simon and Schuster發行之巨著值得一看。

本書對川普之內心世界及其行事風範有詳實之分析與評論。其實只要看幾章就知川普不適任。不只是因為他沒有能力擔此重任，更因他毫無「總統樣」而不為人尊重。

人們對川普意見很多，然而並未澆熄部分選民對他的信任與熱愛。在萬人注目下，他並未在2018年期中選舉中潰敗，只可說是小敗。因他在參議院擁有比過去更多席位。自由派人士在民主黨全力吶喊奮戰，動員選民之餘，仍需與川普和平共存。一場兩黨生死之鬥，僅燒了川普之髮膚卻未能傷害到他的心臟。世人也只好重新作好思想準備與川普作場長期之對立。

眾所週知川普一生中主要從事建築及賭場之工作，還因善於利用稅法之漏洞，成功地以「破產」方式逃漏不少稅金，而成為今日億萬財主。然而透視他登基兩年之言與行，就發現這位政治素人並未遵守傳統政治領袖遵行之軌道，反而拆毀原有之治國體制。他在治理國政上更是遠離建制，任意改變行事有年之美國傳統。他隨意與任意，完全不顧行事準則，成為一個另類非典型的美國總統。川普的性格與品行於這兩年展露無遺，現在是檢閱川普的時刻，人們也必須去瞭解川普，去認識川普。

曾獲普立茲報導文學獎之莊士頓認為川普私心太重，他應該在就職總統前就出清手中之公司行號，向卡特總統看齊。然而川普愛財如命，他不但未如卡特般重視為官之道，卻反而大力宣揚以「川普」為名之高球俱樂部、飯店等商業場所。這就可看出他雖然當了總統，卻仍是一個流著商人血液的領袖。

傳統之國家領袖均以「和諧」為族群共生主要口號，然而川普卻不此之為。他以「鬥爭」為生存法則，因此他並不重視與盟國之關係，對內則極力排斥「非我族類」。帶頭興起族群歧視，排擠他人之行為。這種作法源於他在《為商之道》書中所極力倡導之「打擊對手」法則，用白話文來解釋就是與對手談論時，不必心存厚道。而應先將對手狠狠辱罵，以挫對手之威，並無中生有的責怪對方。這就是他今日與盟國相處之道。與美、加、墨重新訂約就是照此模式進行。川普得到勝利。

川普從不承認道德價值的存在，因為他根本不重視「基本道德」。因為如此，白宮內部一直在內鬥中，而川普政府也與人民無法共存。一個分歧的白宮及一個分歧的國家於焉誕生。2017年就是「分歧美國」元年的開始。人與人之間不能互信，人民與政府之間也無誠信。川普的第一任在此一變態的美國政治環境中更形異類。華府政治在「川普式」（Trumpism）治理下更形極端，一個新的異端政體已然出現。

2018年期中選舉築就了一個分裂的國會，也由而令致美國成為一個「分裂的美國」。《時代》（Time）在2018年11月19日週刊中即以《分裂中求生存》（Divided We Stand）為題發表了專文討論這一問題。分裂的國會已然是事實，分裂的美國是未來式？進行式？還是一個「虛擬的實景」？就值得研討了。

人們對分裂的國會不以為驚，這在美國歷史上時有所見，然而卻否認美國會分裂，這一看法值得尊重，然而事實是國家也許還真的不會分裂，然而在文化、社會及思想上卻有著分裂的痕跡。近代史上，美國社會最具分裂的時段是60年代。這一因越戰而起之社會分裂，隨著越戰結束而結束。然而今天之社會分裂不是對外作戰，而是領袖的異樣言與行以致。

要對此問題深一層探討，勢必先瞭解這一期中選舉之性質及影響。選舉前，川普即在11月2日對記者說民主黨「可能會控制眾院，共和黨會保住參院之優勢」。結果就是如此，川普事先估計，恰與多數媒體相同，是以這樣的選舉結果，川普一點都不驚。這是因為他是一個商人，《為商之道》就是不可輕易言敗，既然有此心理準備，川普對內閣人事有所波動，然而川普本人則不會傷經動骨。他將依然是一個自戀、自傲、自誇的世界領袖。

本次期中選舉有下述幾個特點，其一是投票人數為104,000,000人，較上次（2014年）人數為多。這是因為民主黨選前大力動員，喚起女性、移民及少數族群者共同努力所致，如果此一趨勢持續到2020年，則川普危矣。參眾兩院分治予川普甚多不便及阻力，川普如不能完全掌握參院共和黨議員們，則有可能在2020年大選前就成為跛腳總統。

另外一個值得川普陣營注意的是，一向支持共和黨之德州及維州投向民主黨，等於撤走了兩根撐起川普政府之支柱。眾院極可能祭起彈劾川普之動議，由於眾院主管內政與財務等事項，川普將受到眾院之各類杯葛。然而川普對此一不利之情況漠然以對，還威脅民主黨不要生事，否則必對民主黨報復。常情度之，任何政治人物對此一不利情況均會以和為貴。然而他仍然堅信對手就是敵人，唯有出擊才是生存之道。川普並大言他才是大贏家，聲稱凡是落選的共和黨人都是不「聽話者」。

翻閱美國近代史，尚找不到一個以反對既有體制及文化的領袖。美國雖是一個年輕的國家，卻對歷史、傳統有其堅持的維護及傳承。然而川普卻一意走向分裂美國的軌道。在未來兩年中，川普在華府必須日日與民主黨為敵，在社會上，必會與人民對立，識者不禁要問，美國人是否應該將國家交與川普手中。

分裂的美國社會始於「報復」心理，美國人看不起弱者，從西部開發時代即以強悍、報復態度南征北戰，統一美國，再經兩次世界大戰走向全球。美式報復心態是不會變的，而這種心態正是分歧文化的可怕的核心動力。

事實上「仇恨文化」在人類與動物之間是有分別的，就動物而言，恨來自爭取生存之慾望及手段。然而就人類而言，則利用「仇恨文化」達到領導的地位。換句話說，善用「仇恨文化」是可以達到獲得權力之進階石。「仇恨文化」就是一種工具。一種危險萬分的工具。

川普可謂是一個塑造及利用「仇恨文化」之政客。他鄙視知識分子，卻獨尊教育程度低的，使得雙方敵視，他則從中獲利，達到「分而治之」的目的。川普有效地利用在失業邊緣或身處低層的白人勞工階級，敵視美國東部「菁英分子」。再利用富人減稅圖利有錢人。這種實際矛盾卻網住富人及「鏽鐵區」勞工們的支持，這就是川普拿手好戲。從矛盾中求取能量，這是他塑造美式分裂的第一步。菁英對勞工，富人對窮人。一場「完美分裂」正在上演。

川普還利用種族歧視，加強文化歧視上之程度。川普對某幾個阿拉伯國家有極為強烈之成見。如他將美駐以色列大使館移駐耶路撒冷，禁止敘利亞、伊拉克、葉門、伊朗等國之移民入美。又聲稱非洲國家為「糞坑」等不良發言，均印證他是個標準以民粹主義為標幟，國家主義為外衣之種族歧視者。卻有十足侵略性的好朋友－－以色列。

川普極力支持右翼激進分子，以身為右翼分子自豪。立意利用族群間之恨意鞏固其政治地位。小羅斯福總統夫人曾大聲抨擊強勢領袖，認為強勢總統「不可決定人們之命運」。

美國人在文化理念上，在社會應對上，多少可能不自知地陷入分歧陷阱之中。「報復」的心態就引發了「恨文化」。在川普領導下，人們不由自主地跟著走，也有樣學樣地在文化、社會各層面有了歧視的想法。美國人不應再面對60年代的分裂局面。然而悲哀的是川普卻帶著美國人走向那條指向分裂的道路。而這場文化戰爭就成為美國人面對分裂危機的惡兆。

此次新當選的眾院議員中，有不少人是以反川普為口號而當選的，是同情移民、自由理念的婦女，是力倡槍枝管制者，以及期盼鏟除「仇恨文化」的青年等，他們一起與川普繼續對抗，對絕大多數美國人而言，「仇恨文化」是川普催生的，而分裂的美國社會則是「仇恨文化」所型塑的，因此他們就會在民主黨組織領導下提早準備2020年之決戰。

由於婦女在眾院人數大增，顯示她們在未來各項選舉中將更為活躍。美國政治版圖將因而有所改變，此一趨勢不可擋。婦女們在過去兩年中有見於川普之歧視女性態度，乃團結在“Me Too”運動下，追拿曾犯過性侵之藝文、政治等方面的大咖，使得這些犯罪者得到應有之判刑及譴責。然而在布雷特．卡瓦諾（Brett Kavanaugh）大法官任命案則獲得參院共和黨強力動員通過。這一由川普親自操盤險勝之博弈帶與自由派分子無比的焦慮。

這是因為最高法院共有九位大法官，卡瓦諾過關後，就成為五對四保守派的優勢，而現在最年長之女大法官金斯柏格（Ruth Ginsburg）又身體衰退，目前是拖在那裡，以靜制變。因為金斯柏格目前是自由派大將，假如她退休，川普一定在兩年內任命另一位保守派人士出任大法官，設若如此，則大法官比例將成6對3。嚴重拖累自由派理念之生存空間，而這是今天民主黨及自由派人士最擔心的事。如果這樣，則20年之內美國文化及社會將受到保守派大法官之維護。美國分裂將加劇，後果當更為嚴重。目前自由派人士莫不祈求上天保佑金斯柏格身體健康。如果川普在2020年連任，則任誰也不敢奢想金斯柏格將再挺到2024年。

然而從保守派而言，他們也會在川普領導下群策群力維護川普2020年連任。以求將美國文化社會帶向一個民粹為主之國家，從這一點來看，自由及保守兩派不易合作融合，卻極易對立分裂。美國之「分裂已然定案」，如果川普在2020年連任，那美國在他的異樣領導下，分裂後之美國將很難在未來短時間內有所修補。

假如川普在未來兩年不採中庸之道，偏向極端統治方式，則分裂的美國將持續至2020年。他的國政方針將建基於當今建制之上，那就是對內再一次否定前朝政績。對外則延續孤立主義，與盟友多對抗，少合作。這種作法就是他當年作生意人時之常態。

國家領袖之首要行事法則就是尊重體制、傳統。川普背道而行，為滿足人們之奢想，他的隨意口號－－「美國第一」確實打動了不少人的愛國心，然而他卻忘了與他國共生才是王道，其實杜魯門就曾警告國人：「……你們不能將國家分裂成幾塊，也不可鼓勵民眾歧視」。高喊「美國第一」就無形中鼓勵人們產生偏見，而偏見及破碎的美國將留給下一代一個破碎的家園。

2018年11月12日，《時代》上登載了由米契恩（Jon Meacham）寫的大作《當領導統御崩壞時》（When Leadership Fails），作者直言川普就是美國「分裂之動力」，而非團結共融之源頭。當美國共融時產生了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當美國分裂時，卻有人槍殺了金恩。同一個時代對金恩產生了兩個不同情景。是現實也是諷刺。傑佛遜總統（Thomas Jefferson）曾這樣說：「國家領導者應該融合自己與人民的信心」。顯然地，川普沒這樣作。

60年代的美國社會是分裂的，隨著越戰終結，社會再度復合，因為當年越戰這一外在的因素助長了社會分裂。而今日則因川普仍在白宮，紛爭不休，分裂社會仍在。美國如要脫離國家分裂的陰影，唯有去川普才能畢其功。

川普治理下的美國與世界漸行漸遠，他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巴黎氣候協議」，又威脅要退出WTO。美國已經逐步放棄二戰後之世界領導地位，然而卻又積極影響世界關係之發展。川普對日本及南韓可謂其外交關係之典範。他一方面對日、韓宣示相互軍事合作之重要性，一方面則批評對方未盡財力資助美方軍事合作之費用。也就是說，川普不會放棄任何機會與盟國作生意，他重視美方受累之外貿赤字，而不思改進與外國貿易產生赤字之真正原因，是看著擺在面前的數據，而不思改進之方法。

川普理應在其後之兩年內主動與民主黨、婦女、移民、宗教等不同階層人士妥協互勉。再放棄其鬥爭之心態，與人融合，庶幾始可避免美國文化、社會長時期之分裂。如果川普仍是老樣，或變本加厲，如同名專欄作家莫莉．博爾（Molly Ball）所稱，選後之川普將「更為川普」（Trumpier），則美國必將受困於長期文化及社會分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