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美霸時代的全球大格局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註解

石齊平
(香港鳳凰衛視資深評論員)


一、從四個角度有全球形勢

美國總統拜登與俄國總統普丁針對烏克蘭局勢舉行視頻峰會,拜登警告普丁,俄國一旦入侵烏克蘭,將面臨前所未見的經濟制裁,但在被問到是否會派兵到烏克蘭時,拜登表示烏克蘭不是北約盟國,所以美國對其並無防衛義務。與此同時,美國高官接連針對台海形勢提出警告,國務卿布林肯說,「如果北京決定試圖以武力片面改變現狀,那會是一個災難性決定」;國安顧問沙利文則表示,美國會採取一切可能的嚇阻和外交行動,確保北京不會武力犯台。一個在東歐,一個在西太,形勢都相當詭譎緊張,天下很不太平。

其實,除了東歐與西太,還可以從另外兩個角度觀察當前全球形勢。也就是,第三、在全球範圍內,幾乎所有攸關全人類的重大問題,如氣候危機、貧富問題、全球抗疫、全球產業斷鏈等,均日趨嚴重,而整個國際社會都束手無策;另外,第四、中、美作為世界兩強的全球大博弈益趨激烈,戰線不斷拉長,從貿易戰、產業戰、科技戰、價值戰,到新疆牌、香港牌、南海牌、台灣牌,再到軍備競賽、太空競爭……。

把這四個方面的表象擺在一起看,大約可以看到其中有三條主要的脈絡: 1.美國作為長達一個世紀的霸權,其霸權基礎正在鬆動,對全球事務的影響及控制能力正在式微之中;2.經過一段期間的發展與演變,一些國家與地區的能量出現了明顯地消長變化,從而引發了一系列地緣板塊的摩擦與衝撞;3.當然,作為全球兩大經濟體的美國與中國,畢竟擺脫不了「修昔底德矛盾陷阱」的約制,彼此的競爭與鬥爭日趨白熱。這三條脈絡相互為用,卻又集中在第三條脈絡具體呈現。

不如就以東歐及西太的形勢作一具體說明。

當前東歐或烏克蘭危機的背景是美、烏、歐及西方看到俄國陳兵10萬以上於俄烏邊界,擔心俄進攻烏;但俄的目的是給美國及西方壓力,不讓烏投入北約或西方陣營;與此同時,烏卻是急迫想加入北約,尋求北約能提供的集體安全保障;正因為烏與西方彼此均有強烈結合的傾向,所以俄在2014年進軍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對烏及西方警告,卻因此可換來了美國對俄的經濟制裁,但俄顯然更在乎的是烏會不會被北約接納,於是俄、烏及美(北約)相互糾成一團,難解難分。

但深層次看東歐亂局,說到底,應該是這個地區權力板塊的摩擦衝撞還未塵埃落定的結果,換言之,是美(歐、北約、西方)vs.俄的博弈還在持續之中的結果。具體地看,自1945-1991年的冷戰時期,西方陣營與蘇聯勢力堪稱勢均力敵;1991年蘇聯解體,進入1991-2000年的後冷戰時期,明顯地西強俄弱,於是西方(北約及美)乘機東擴,把原本蘇聯體制下的波蘭、波羅的海三小國逐一收編,俄無可奈何;但隨著普丁於2001年上台,重振俄國,俄國力逐漸恢復,乃對北約東擴展開反擊,如2014年出兵及占領克里米亞。換言之,從2001年迄今為止的新世紀「後後冷戰時期」,以美為首的西方與俄又處於勢均力敵的相持狀態,餘緒來了。

同樣地,從深層次看西太平洋局勢,格局變化也十分相似。西太平洋目前各方關注的範圍主要在黃、東、台、南海,又高度聚焦於台海台灣。西太變局與東歐變局的差異在時間點。東歐變局是以1991年為劃分,之前是冷戰時期,之後是後冷戰及後後冷戰時期,西太變局則以2001年(或2009年)為劃分。具體地看,自1949年新中國建立到2001年,在這大約半個世紀中,由於中弱美強,實力懸殊,除在1958年(金門炮戰)及1996年(李登輝台海危機)兩次規模不大的衝撞震盪外,整個西太大致維持平靜穩定。但美國把中國家門口的四海都視為其太平洋內海的霸道行徑,自然不能為逐漸崛起的中國接受,於是乃有2001年的南海撞機事件,這是中國對美國「介入」及抵近偵察的警告,2009年中國首款反艦(及航母)導彈東風21D亮相,這就意味著美國自由介入西太尤其是「四海」的時代已告一段落。美國自不甘心,以至於川普上台之後以猛打台灣牌對北京施壓及表達不滿,台海形勢乃進入動盪狀態。所以說,就西太而言,2001(或2009)年是一個劃分點,之前,基本上是穩定期;之後,進入動盪期。

這就好有一比。1991年之前的東歐,及2001(或2009)年之前的西太,都是穩定期,好比眠(休)火山;1991年之後的東歐,及2001(或2009)年之後的西太,都進入動盪期,好比活火山。眠火山跟活火山的區別:大國權力地緣板塊相對穩定時,地區形勢穩定,是眠火山;當大國之間,權力板塊出現消長以致產生挪移,摩擦或碰撞時,地區形勢即開始動盪,是活火山。

二、全球權力板塊的消長與挪移

時移勢變,時間變了,形勢自然跟著會變。自1945年二戰結束以來,迄今已近80年,全球形勢或地區權力板塊不可能不發生變化,具體觀察,主要出現在四個方面: 1.美國霸權式微;2.中國強勢崛起;3.歐vs.俄分別出現結構變化;4.新興地區嶄露頭角。其中又以前兩者最為重要,是雙主旋律。

美國霸權式微的背景,一是體制弱化,二是隱惡(種族及貧富問題)浮現;當然也有外力衝擊(9.11事件)。美國運勢大抵以公元2000年為分界點,之前,從1776年建國開始,一路持續向上,並在上世紀最後10年(1991-2000年)臻於顛峰。但自2000年(科網泡沫破滅)及2001年(9.11事件)之後即開始下行,歷經兩場大傷元氣的反恐戰爭及2008年爆發的世紀金融海嘯,似乎止不住頹勢,當然其中必有更深層的原因,下文再說。

中國強勢崛起,一開始,曾引發各方懷疑,有所謂「中國崩潰論」,但40年下來,中國崛起勢頭不減,此論已見少聞,代之以「中國威脅論」。其實,中國運勢變化的關鍵是在1949年更在1979年,這幾十年來現代化的中國,無非是從近代(自1842年鴉片戰爭後)一百多年的低迷「非常態」,重新向三千年中國從來就位居世界前沿甚至是第一的「常態」回歸的開始而已。同樣的,這樣的勢頭誰也擋不住,當然其中也必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下文再說。

再其次,就是「歐vs.俄」這兩大板塊了,這兩大板塊近幾十年都在持續變化之中,但方向正好相反。歐洲的變化是從分到合,俄國的變化是從合到分。但無論是從分到合或從合到分,都不是進行式,都尚未穩定,隨時都在變化。例如從分到合中,有英國之脫歐;從合到分中,有俄國之兼併克里米亞。也正是如此,所以歐vs.俄的前景相對都不確定,東歐的局勢陷於動盪那就更是理所當然了。

最後,是新興地區,主要包括非洲、東盟、中亞及阿拉伯世界。新興地區所以崛起,動力一來自於「去殖民化」(非洲及東盟)之後,不再受到剝削,能量得以釋放,二與各別因素(如中亞之於陸上交通;阿拉伯世界之於石油)有關。先不論其個別發展前景如何,至少在現階段及可預見之將來,已成為可以左右大國角力及全球局勢的不可忽視的力量。

三、中、美勢力長消下全球機制的變化

作為主導全球格局形勢發展的主旋律,中、美運勢的長消首先就體現在國際組織與機制的變化之上。先看美國,美國在二戰之後,從其美國利益出發建構的一套國際秩序,其後隨時因為形勢的變化轉為不利於美國,即開始加以改變,如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公然撕毀布列敦森林體制的承諾;虛化聯合國,欠繳會費;弱化WTO,卻動輒以違反WTO精神的經濟制裁對付貿易對手。與此同時,為了對付中國,又開始建構一個又一個的新框架,如五眼聯盟、四方對話(QUAD)及AUKUS(美、英、澳軍事聯盟)等。

另一邊廂,隨著中國崛起,為擴大國際影響力,中國也主導構建了上海合作組織、金磚五國框架,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組建亞投行,主導RCEP等。 在這個過程中,中、美雙方為了雙方共同關切的課題,也曾有過雙邊的戰略對話機制,但此一機制經常因兩國關係的時好時壞,或運作或停擺。另外,在2008年世紀金融海嘯爆發,美國及西方已無力善後之時,才由G7演變成了一個能邀請中國加入的G20峰會,但與戰略對話機制一樣,由於中美關係日趨複雜緊張,也已處於弱化、虛化狀態。

這即是當前全球局勢紛亂及全球議題無解的主要背景,這樣的狀態,悲觀的說,只有在這一場中美全球世紀大博弈完全告一段落,塵埃落定之後,才可望結束。

至於何時才能告一段落,塵埃落定?很難判斷,因為影響時間快慢的變數很多。如果是慢,有可能30年或50年才見分曉;但如果快,也有可能20年甚至10年即見分明。比較容易判斷的是,不論或快或慢,博弈最終的結果是誰勝誰負。

四、中美世紀大博弈的終局:中勝美負

這似乎有點大膽,為何我判斷中美世紀大博弈的終局將是中勝美負呢?前文有關中、美運勢深層次的觀察有所保留的部分現在可以說了。

首先,就美國而言,過去一個世紀,美國所以能稱霸全球的五種實力,現在不是已不存在,就是已經弱化,甚至還有可能反而形成麻煩或危機了。這五種實力,包括了:1.惡實力(殺戮印地安人、剝削黑奴、奴役華工,無價取得土地與勞力,是美國成霸的第一桶金);2.軟實力(體制與價值)問題逐漸暴露,且看似無解;3.硬實力(軍力);4.陰實力(顛覆、政變、暗殺);及5.虛實力(美元霸權)。其中,美元、美債、美軍的循環更是當今美國霸業的強大基礎,但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此一循環就一垮全垮,這是美國最大的危機。

其次,看中國。為什麼我說當代的中國,正在從近代低迷的「非常態」向中國三千年歷史長河一直位居世界前沿甚至第一的「常態」回歸之中呢,這是因為中國已回歸了市場經濟,釋放了生產力;又取消了千多年以來的科舉制度,釋放了創新力、科技力;不僅如此,新中國成立中國共產黨執政後,又把中華民族從來最欠缺的組織力調動了起來,甚至還在相當程度上起到了對衝天災與人禍這兩個中國歷史痼疾的作用。所以我認為當前中國的崛起,只是中國走向復興,回歸第一,甚至還可能超越復興的開始。

五、博弈終局之後

特斯拉執行長馬斯克在談到對世局的看法時說,我們正在歷史上一個有趣的時刻。在任何人最久遠的記憶裡,美國都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我認為美國成為最大的經濟體大概是在120、130年前,現在已經沒有這麼長壽的人了,誰能記得美國曾經不是全球最大經濟的時代,現在我們正走向這樣一個局面,中國的經濟規模可能是美國的兩到三倍,那將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是的,馬斯克說得對,那將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一個將由中國而非美國主導的世界,首先,在國際秩序上會有全然不同的面貌。

在人類共同的價值觀方面,中國會鮮明地反對霸權主義和帝國主義,倡導「和平共處五原則」;並在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共同價值外,更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

在發展戰略上,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秉持共同富裕理念,落實推動將亞、歐、非連成一體的「世界島」大格局。

落實在全球關注議題上,對氣候問題,承諾碳中和碳達峰;對抗疫問題,在美國西方壟斷疫苗情況下,向新興及貧窮國家贈送數以十億劑的疫苗;對全球斷鏈問題,與美國之「反全球化」相反,積極推動再全球化。

有理由相信,一個「後美國霸權時代」將會真的迎來一個「不同的世界」。

最後,就困擾全球數十年,主要由美、英西方國家製造的諸多地緣矛盾而言,也可望因中國崛起復興並主導新的國際秩序而獲根本解決,重回國際正義,這當然包括中國周邊的台灣地區、琉球、釣魚島、藏南及喀什米爾等。

「後美國霸權時」已迎面而來,此真「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也,包括中國人在內的所有世界人民都應做好應有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