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你的我講我的

講好「中國故事」之我見

楊開煌
(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兼任教授)


一、講好了嗎?

習近平最早在2013年8月19日,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就提出:「創新對外宣傳方式,加強話語體系建設,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範疇新表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此後中國大陸從上到下都十分認真努力地「講『好』中國故事」,去(2021)年仍在疫情影響之下,這樣的「努力」也沒有停止,討論如何講好「中國故事」者的建議也不少,如在共產黨員網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問答》中的第73,就是「如何講好中國故事,解決好『失語就要挨罵』的問題?」其中建議:「要突出主題」,「要創新方式方法」,「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要奏響『交響樂』」。

中央黨校的張澎濤先生建議「既要『重邏輯』更要『有情感』,不斷提高中國故事的說服力;既要『擺成就』更要『展形象』,不斷提高中國故事的親和力;既要『自己唱』更要『別人誇』,不斷提高中國故事的影響力;既要『敘事實』更要『講方法』,不斷提高中國故事的傳播力。」 軍事記者王婧、滕魯陽也在「軍網」也建議,講好中國故事要把握三個著眼點:故事選取要恰當,即選擇生動反映人物內心世界的故事;講述方式要得當,即通過普通人的生活變化展現國家進步;敘事要注重一致性和個性化的統一。

西安外大的高潔建議,積極發揮中國留學生的作用,他說:「海外留學生是我國寶貴的人才資源,……他們既努力尋求新知,也有強烈的表達欲望。通過海外留學生『講好中國故事』既是增強留學生文化自信、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的必然要求,也是提升中國國際認同的有效途徑。」

復旦大學張維為提出六大建議,「首先,原創性的研究比什麼都重要;第二、我們要聚焦國際比較;第三、要注重文化敘事;第四、從現代的視角出發來談很多問題;第五、要打好學術話語、大眾話語、國際話語的組合拳;第六、要把中國話語的建構和傳播變成一個生機勃勃的事業。」

中國社科院新聞所冷淞建議「首先必須要認清接受的管道,善用傳播閉環;其次,講好中國故事,要影視藝術的跨界創新;第三點我想講的是,講好中國故事,要話語方式與時俱進;第四點,講好中國故事,要塑造人格化和圈層化的IP;另外,在對外傳播中講好中國故事,我覺得要區分西方政府與西方國家的人民」。

按作客南京大學的山東大學副教授胡膮菲的研究,中國大陸相關的研究,「採用Citespace(引文空間)視覺化圖譜研究和文獻研究相結合的方法,對2013年以來的『講好中國故事』的研究進行定性定量相結合的梳理分析。通過Citespace分析得出的資料,目前的研究,大致圍繞著什麼是『講好中國故事』、為什麼要『講好中國故事』、講哪些中國故事和如何『講好中國故事』等主題類型展開。」

總之,在中國大陸方方面面的知識菁英都努力建言,熱切地希望「講好中國故事」。但是「宣傳」是一種綜合性的言語傳播藝術,在很大的情況下,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然而,當前中國大陸的努力,從大陸期待的結果來看,不能不說仍存在相當的落差。香港學者伍俊飛就舉新疆事件為例,說「以新疆問題為例,西方媒體把中國政府在新疆的政策妖魔化,而中方的對外宣傳幾無還手之力,陷入自說自話的尷尬境地。」

上文的指責容或有些以偏蓋全,但也確實反映了中國大陸在「講好中國故事」的努力,應該作出深刻的反省。

二、講給裝睡的人聽?

中國有句俗話說:「裝睡的人叫不醒」,為什麼?因為他根本沒在睡,完全不需要你叫,回視上述中國大陸的學者的建議,似乎都沒有討論「講給誰聽」?他們先驗地認定「聽眾」就是「西方世界」,他們邏輯地假設了「西方」是「誤解中國」,「不瞭解中國」,所以好心建議來中國大陸走一走,看一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等;所以好心建議外宣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用他們的敘事方法,用他們的文化經驗等等,這裡就出現了取向和心態上的兩大類誤導︰

從取向上說,並沒有真正認清西人骨子裡的民族傲慢,完完全全地鄙視其他民族,尤其是被他們壓迫、剝削、奴隸了幾百年的東方民族和非洲民族,尤其是中華民族;所以如今中國崛起,特別是又走了自己的路,現在還要引領中亞、東南,以至全亞洲逐步站起來,還要惠及非洲,齊上「覺醒」之路。這對傲慢的西方政客、菁英來說,根本就是「失去了明天」的災難,他們再蠢,還會不知道中國大地如今的巨變嗎?至於方法、技巧,學得再西方,也只是「術」而已,「術」能改善,可以用於大陸內的宣傳而非對西方的傳宣,因為真正的問題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大陸這種神速的、跨世代的,令人目眩的變化,他們感到真正的懼怕,真正的焦慮,真正的擔心,他們擔心白人的明天,白人的未來,白人的下一世紀,他們是醜化中國,造謠中國,絕非誤解中國,以至於你宣傳的方法越好,西方的菁英越擔心。所以在對西方的外宣效果上,問題可能不出在宣傳術,而出在選錯聽眾又不理解聽眾。

其次從心態上說,中國自從效法泰西,模仿東洋推動現代化以來,一直存在著集體追求「學生式地被認可感」心態,從心理學上說「被認同感」是人的基本需求之一,並無特別之處,然而從中國近代所經歷的集體記憶來看,我們太過把西方美化了,把西方人美化了,以致於我們從潛意識裡就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崇洋媚外心理,所以學習西方,留學西方在中國社會不僅僅是正常而且正確,正確到令人羨慕,正確到光宗耀祖的地步,在這樣的社會心理基礎上,國家的方方面面都被拿來和西方作比較,尤其和美國作比較,其實這才是中國大陸「社會公知」產生的內因。

如今中國在現代化的成就上,終於可以平視西方了,但從民族心理的自信而言,仍有相當的差距!以「講好中國故事」為例,前文所說「先驗地、不證自明地」認定了講的對象就是「西方」,「西方人」,希望西方聽聽「中國故事」,就是此種心態的最佳反射;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就是要求被西方「認可」,也就是民族不自信,這並不是說我們不必講給西方聽,而是說,我們必須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我們講得對象是西方,那必須回答「為什麼?」「必要性是什麼?」「為什麼他們會聽?」「怎樣他們才會聽」等等。不去反省這個「講好中國故事」最基本的問題,那麼其上邊的方法、技巧、故事不是建立在講給誰聽的基礎上,結果是只有熱熱鬧鬧的投入,冷冷清清的產出。

三、不同的聽眾不同的「講」法

「講好中國故事」就是講好中國共產黨如何將「一窮二白」、「深受壓迫」毫無基礎的苦難中國「和平崛起」的故事,講好中國共產黨如何領導中國從被壓迫到如今「翻身作主」、「抗衡美帝」的故事,講好中國共產黨如何領導中國去營造一個屬於「世界人民的合理的未來」,分享世界的故事。 那麼我們首先要問誰才是有這種「需要」的國家和人民,這些渴望翻身、渴望出路、渴望自主的是那些國家和人民?環顧全球,顯然有以下四類:

首先應該是廣大的非洲國家和人民,從目前的各種統計數據來看,非洲的大部分國家和人民是生活在世界的平均水平之下,他們如果想翻身,不僅缺資金、技術、管理、法律、制度,人才等等,而且多數國家都還承受著西方帝國主義者殖民留下的後遺症,如永無休止的種族衝突,教育、知識的極度落後,疫病、髒亂,沒有真正的協助,他們不可能圓夢。

其次東協國家,他們是飽受帝國主義殖民的國家,所幸東協國家處於自然地理條件較好的亞熱帶和熱帶地區,植被、物產相對富饒,然而在現代化的發展中,人民一直是西方企業剝削的對象,國家也從未真正獨立自主,如今的亞洲國家和人民也進一步覺醒,追求國家的真正自主,他們需要新的反霸、反殖經驗,才能真正獨立自主。

其三是中、南美洲國家和人民,世紀以來,他們被美帝國主義者視為「禁臠」,是可以隨心所欲,予取予求的美國「後院」,美帝對中南美洲「頤指氣使,旁若無人」,在中南美洲美國可以對之「侵門踏戶,公然行凶」。這樣情況下,中南美洲國家和人民心裡在想什麼,他們希望的自己國家的未來是什麼,為什麼埃內斯托.格瓦拉(Ernesto Guevara;1928年6月14日-1967年10月9日)這位反帝英雄,過世有年,確依然是整個拉丁美洲人民心中的英雄,這就告示他們心中的渴望,是從世界的邊緣走向世界中心,他們正在尋找出路。

其四是飽受美帝戰火蹂躪的中東國家和人民,石油帶給中東國家財富,但也帶給人民相當的苦難,石油的輸出帶來巨量的美元,美國販賣武器換回美元;結果有石油、有美元、有武器的中東,原有的宗教衝突、民族矛盾成為帝國主義代理戰爭的最佳戰埸,戰爭除了仇恨、死亡和毀滅,不會留下什麼,在那裡的人們渴望秩序、和平和重建,他們需要真正的協助,找到一條可持續的生存之道。

總之,今天世界上反霸、反帝、反殖的廣大人民,希望翻身作主,追求夢想的廣大人民,才是「中國故事」的聽眾。我們從這個角度去理解「一帶一路」倡議,「倡議」串連了上述的夢想,在他們國家既有的規劃、想法和作法上,中國提出「共議、共建、共管、共享」的方式,去講「中國故事」,使得上述國家和人民,不是只聽到「中國故事」,而是感受到,甚至是在他們身上的「中國故事」,不同的敘事,不同的聽法,「中國故事」巨大魅力和威力在一帶一路上,不斷地、生動地,每時每刻地發生著、延續著、擴散著。所以我們才會看到以美帝為首的西方集團,為什麼如此害怕「一帶一路」倡議,無所不用其極地詆毀「一帶一路」,無中生有地醜化「一帶一路」。

我們相信隨著「一帶一路」的逐步落實,東南亞、非洲人民逐步得到實惠,他們就會是「中國故事」的傳播員、推廣者,特別是捍衛者。「講好中國故事」的要求,從中國共產黨的宣傳政策(自己推銷),變成東南亞、非洲人民自動的「公關」(別人幫你廣告)。進而成為全面反擊西方話語霸權的利器。

四、結 語

毛澤東留下一套戰法: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們希望在當今世界上,不要在西方設定的輿論場「講好中國故事」,而應有自己戰場,我打我的,才是致勝之道。

(2021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