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美國時代地緣戰略上的新布局

評「突厥國家組織」的建立

孫若怡
(中國文化與高等教育交流協會理事長)


阿富汗撤軍不但突顯了美國大中東政策上的失利,也展現了自二戰結束後,其藉由強大的海權以箝制陸權國家上的瓶頸。此外,由於歐亞大陸間經濟一體化發展的日趨緊密,致使位於大陸板塊邊緣地帶的一些國家,就利用這個後美國戰略收縮的機遇期,積極爭取並進行地緣政治的新布局,其中「突厥國家組織」的建立,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顯現出的冰山一角。

突厥民族伊斯蘭化的過程

去(2021)年11月14日,在土耳其牽引、主導下,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坦、土庫曼斯坦以及阿賽拜疆等六個國家的領導人,在伊斯坦堡舉辦的「突厥語國家合作委員會」第八屆峰會上,宣布將上述名稱更改為「突厥國家組織」;另外,還通過了匈牙利和塔吉克斯坦兩國為觀察員。事實上,促成「突厥國家組織」的出現,既有國際地緣戰略因素的助力,也是土耳其積極推波助瀾的結果。

在土耳其的眼中,中亞、伊朗北部、俄羅斯的亞歐腹地以及中國西部的大片地區,都是屬於突厥世界的一部分。土國當局和一些激進的政客們,更認為自己是突厥帝國的繼承者,應該主導世界上所有的「突厥民族」,以恢復昔日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光榮。因此,欲成立一個統一的突厥聯盟國家組織,是土耳其長期以來蓄謀久矣的心願。然而,既可笑又反諷的是,根據人類學的研究證明,當今土耳其共和國的絕大多數人民都屬於希臘人和亞美尼亞人的後代,而與突厥民族一點關係都沒有。

歷史溯源 1991年,土耳其召開了一次「歐亞大陸新格局」研討會,會上土國相關與會者,和來自前蘇聯的突厥語國家與歐美的代表們,進行了首次建立「突厥聯盟」可行性的討論。1992年,哈薩克斯坦與吉爾吉斯坦等國,又在土耳其主導下,參加了第一屆「突厥語國家領袖峰會」;1994年,更將《確認突厥與國家走向一體化》,訂定為第二屆「突厥語國家領袖峰會」的核心議題。2009年,進一步再將「突厥語國家領袖峰會」,升格為「突厥語國家合作委員會」;除每年召開會議之外,還設立突厥世界科學院、圖書館、博物館以及研究中心等機構,作為文化知識整合的基礎單位。

去年11月14日當天,在進一步改名為「突厥國家組織」的基礎上,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表示:這些國家在語言、宗教、習俗各方面淵源甚深,理應仿效阿拉伯聯盟體制,建立一個突厥國家聯盟組織。哈薩克斯坦前總統納札爾巴耶夫更激動地指出:「突厥國家組織」的建立,標誌著突厥世界的歷史發展,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突厥國家將再次在世界歷史上復興突厥文明,並為人類的精神與物質財富,做出重要的貢獻。在六個國家中,土庫曼斯坦的表態尤其值得玩味;這個原本屬於永久中立國,得以在複雜的國際環境中,保持境內和平與獨立發展的國家,卻因自許是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發源地,故而放棄中立國的身分,加入了「突厥國家組織」。

文化傳承 突厥國家彼此間之所以能夠朝一體化的方向積極推進,乃是建基在自8世紀以來所形成的文化傳承與共識上。

中亞廣義而言指亞洲的中部,在地理上包括西至裏海遠至伊朗(即古波斯)境內,東到中國新疆,南到阿富汗,北到俄羅斯介於歐亞腹地的廣大區域。但若根據長期占據這片區域大部分領土的蘇聯官方的定義,中亞僅是指亞洲中部現已獨立的五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土庫曼以及烏茲別克領土的總稱。事實上,這片領土自古與中國歷史中的「西域」關係密切;但自8世紀中葉後,中國人退出了原在這片領土上的舞台。

一、唐帝國的崛起與突厥人的流散

自漢武帝北伐匈奴、張騫出使西域後,中國人開始經營蔥領以西之地;不過,此一時期的西域邊界主要是指新疆地區。隋末唐初之際,中國北方的主要外患則是突厥族。貞觀三年(西元629年),唐太宗派大將李靖率軍出討東突厥汗國;次年,其領袖小可汗突利可汗投降、大可汗頡利可汗被俘,東突厥汗國亡。此時,西突厥汗國仍占有西至波斯、北達疏勒的廣闊之地,並控制著西漢以來所開通的絲綢之路。為此,貞觀十四年(西元640年),唐軍先後攻克高昌國(今吐魯番)、龜茲等地,並置「安西都護府」,下設州、縣與軍府,做為經略之所。唐高宗顯慶二年(西元657年),大將蘇定芳與蕭嗣業大敗西突厥汗國。經過28年的努力,唐朝時期的西域之地遠邁漢朝,擴大至波斯、西亞與中亞各地,並在阿富汗北部刻石立碑。 至此,突厥民族喪失了政治上的主導權,個別小股的部落或族群,乃散居游牧於阿姆河、錫爾河之間(今天烏茲別克斯坦全境與哈薩克斯坦西南部)的中亞地區,也有一部分例如僳特人則內遷中國並逐漸同化;此後唐朝經營中亞與西亞地區近百年。

西元751年在「怛羅斯之役」中,唐帝國的軍隊敗於阿拉伯帝國的「阿巴斯王朝」(黑衣大食);755年安史之亂爆發,隨著唐帝國快速地衰落,也就失去了對西亞、中亞的經略權,中國在西域的領土主權乃逐漸流逝。

二、伊斯蘭文明的擴張與中亞的突厥化

在8世紀末葉之前,自廣義的意義上說,當大唐國威望猶在之際,大片的中亞地區是瑣羅亞斯德教、摩尼教、薩滿教、印度教、佛教、道教、希臘哲學以及聶斯托里派基督教等信仰的薈萃之地。但是,在長達近12個世紀(8-19世紀)的時間裡,藉著武力的征伐與阿拉伯帝國的擴張,伊斯蘭教成了該地區的主體信仰;其中中亞地區由突厥族的伊斯蘭化,到中亞地區的突厥化,其實歷經了至少兩個階段的變遷。

(1)中亞的波斯--伊斯蘭化

1.西元704-715年,阿拉伯國遜尼派的「奧瑪雅王朝」軍隊入侵中亞地區,毀滅了大量的摩尼教、薩滿教、印度教以及佛教的文獻,他們積極建造清真寺、推行奴隸政策,曾引發突厥人的強烈反抗。西元751年,「阿拔斯王朝」在波斯人的協助下打敗了「奧瑪雅王朝」的主政者,基於酬庸就認命波斯人出任中亞地區的總督。之後,一個自稱是波斯「薩珊王朝」後裔的薩曼家族,推翻了任命的總督,建立了薩曼王朝(875-999年)。

2.薩曼王朝的統治者運用古波斯人留下的行政管理制度治理國家,這不但使古波斯文化得以復興,也為伊斯蘭文明增添了新的波斯元素。不過,他們卻也是虔誠的穆斯林,在信仰上承認伊斯蘭教的主宰地位,從而為該教勢力的擴張與傳播,增加了促進作用。在此一時期,伊斯蘭教摧毀並征服了今日塔吉克斯坦境內帶有波斯傳統的瑣羅亞斯德教派、突厥各部落如薩滿教以及阿富汗喀布爾地區的佛教信仰。

(2)中亞的突厥--伊斯蘭化

1.在波斯人掌控中亞地區時,他們徵募了許多的突厥人作為奴隸,用之於僱傭軍、宮廷衛對、維護治安或戍守邊防。為了得到大量的突厥奴隸,薩曼王朝的統治者常常在中亞地區擄掠或購買突厥人。原本分散的突厥人就因此被集中引入,從而開啟了定居的農耕生活,並逐漸的伊斯蘭化。

2.當10世紀薩曼王朝衰落後,突厥人的各個部落如迦色人、廓爾喀人和賽爾柱人,就在一神教的信仰下於中亞、西亞各地建立起地方性小政權,不相隸屬,此其彼落。這一群突厥人把伊斯蘭教的聖戰義務與游牧民族的劫掠習慣巧妙的融合為一,形成一種以狂熱奉獻來捍衛信仰的特性。他們一方面向印度北方發動聖戰,掠奪戰利品,強制佛教徒改宗並毀壞佛教寺廟,另一方面則廣建清真寺,興辦講經學院,宣揚伊斯蘭教義。12世紀,在突厥文字發展的愈趨成熟後,開始大量創作並書寫宗教詩歌,藉以強化並宣揚宗教情感。而阿拉伯文化與波斯文化,也因伊斯蘭教的傳播,融入到突厥民族的各部落中。當然,突厥族也繼波斯族後,為伊斯蘭文明注入了新活力。

3.西突厥民族中的烏古斯人,1299-1922年在領袖鄂圖曼一世的領導下逐漸崛起,最終建立起一個橫跨亞、非、歐三洲的大帝國,並以伊斯蘭教為國教,其位於裏海及波斯灣附近的東方領土,逐漸成為伊斯蘭教信仰的堡壘。另一方面,1206年,鐵木真(成吉思汗)在斡難河邊建立蒙古帝國;1279年,再攻滅南宋,後期最大疆域面積超過2,400萬平方公里;此時,蒙古帝國亦陷入分裂,四大汗國也已取得實質上的獨立地位。居住在波斯、中亞各地的突厥人,最後為「察合台汗國」(1222-1402)所統治;但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境內的蒙古人先後為伊斯蘭文化同化。繼之而起的帖木耳帝國(1306-1506),其首都撒馬爾罕不但成為伊斯蘭教的文化中心,其領袖帖木耳本人更是虔誠的遜尼派信徒。

4.16世紀,以伊朗、阿賽拜疆與安納托利亞高原東部為據地的沙法維王朝(1502-1736),推行以什葉派為國教的政策,因此,許多原居住在該地區的遜尼教派信徒,紛紛向東逃至今日中亞五國的所在地。他們把可蘭經的法學、聖訓和信仰向突厥游牧民族宣講,傳授阿拉伯語、算數等知識,並培養當地人出任法官和行政人員;致使中亞地區突厥族伊斯蘭化的進一步強化。

後美國時代地緣戰略上的新變數

後美國時代在歐亞大陸的地緣戰略上,有幾項具有深遠影響力的變數,就長期發展的角度而言,「突厥國家組織」與泛突厥主義力量的擴張,或將受到這些因素的平衡於無形。

泛突厥主義(又稱大土耳其主義) 1804年,由俄國境內的韃靼神學家庫薩維提出,最初是用來抵抗泛斯拉夫主義;主張通過政治、教育和文化統一突厥民族,建立一個西起亞得里亞海、東至中國新疆、甘肅和青海的「大突厥國」。在土耳其與中亞國家組成「突厥國家組織」後,自然引發了周邊大國的擔憂。

冷戰期間土耳其站在美國一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依靠自身的人口紅利成為歐盟工商業發展的代工廠,經濟取得一定程度的發展。因此,利用優勢不斷在中亞地區進行滲透,給俄羅斯、伊朗與中國造成許多麻煩。1990年代末期,具有宗教極端主義思想並有恐怖襲擊特質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在土耳其的支持下於新疆和大陸各地,製造了多起的暴恐活動。2020年,土耳其又唆使突厥盟友阿賽拜疆攻擊亞美尼亞,除佔領大片亞美尼亞的領土外,並藉以挑釁俄羅斯在獨聯體範圍內的利益。此後,土耳其與阿賽拜疆乃開啟了緊密的軍事合作;這起事件無疑強化了突厥國家與土耳其合作的意願,也成為催生「突厥國家組織」的重要背景之一。

蘇聯解體後,中亞地區出現了伊斯蘭教復興的契機;中亞五國也都存在著各自的經濟、教育與民族衝突等問題。因此,許多泛伊斯蘭主義、泛突厥主義的支持者,也渴望自己的國家民族與宗教信仰能夠復興強大。

狂奔的中歐班列 中歐班列是一帶一路計畫中的具體項目;是依照固定車次、線路、班期和運行時刻開行,往來於中國與歐洲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的國際鐵路貨櫃聯運班列。基本上,分成東、中、西三個通道:東北、華東、華中一帶貨物,由滿州里的綏芬河口岸出境;華北、華中、華南地區貨物,則由二連浩特口岸出境;西北、西南、華中、華南貨物,則由阿拉山口岸、霍爾果斯口岸和吐爾尕特口岸出境。班列分別從中國西安、蘇州、義烏、深圳鹽田港、鄭州、成都以及武漢等城市開行,途經中亞、中東各國,遠達馬德里、里昂、倫敦、米蘭、漢堡與伊斯坦堡等地。

自2011年中歐班列開始運行,當時僅有17列;到2019年,中歐班列開行已達8,225列,發運72.5萬個集裝箱。2020年,更因新冠疫情的原因呈現大爆發之勢,增加到12,406列,發運113.5萬個集裝箱;最長一列火車更綿延達1.5公里。據保守估計,自2015年以來,載運量與車次每年都有50%以上的成長;根據歐盟統計局的資料,2020年中國已經成為歐盟第一大經濟夥伴。

相比陸上運輸,空運量小且昂貴,海運則耗時久且風險大;以中歐班列中的「渝新歐」班列而言,12天就能把貨物運至目的地,僅為海運的三分之一,成本僅佔其六分之一到八分之一間。此外,隨著中歐班列的行使,沿線國家或城市則因貨物快速的周轉流通而變的更加富裕繁榮;即使是身處內陸的地區往往也因中轉而受惠。這個現象與事實,無形中徹底改變了近500年以來依託海洋而發展的經貿格局,使原來屬於農業的、落後且遠離海口沿岸的中亞、西亞等所謂荒原內陸地區,煥發出重生的生命力,進而成為財富聚集的潛力股。如哈薩克斯坦生產的小麥,通過中歐班列可以出口到東南亞,而東南亞與中國的水果也可以回銷到中亞地區。此外,列車所到之處因卸貨裝貨,也使不同地方、國籍的人,得以親切交流溝通,達到互利共贏的目的。

土耳其伊斯坦堡大學國際經濟與發展學系主任德米爾歐茲就表示:過去好幾個世紀的世界貿易,都被位於大洋邊的葡、西、英、美等海權國家壟斷,但從今往後中歐班列將改變世界的經濟秩序。因為,它在連接大西洋與太平洋的同時,除了加強民族與民族間的交流溝通外,也強化了歐亞大陸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重心。中歐班列的優勢徹底挑戰了海上霸權,使歐亞大陸一體化與整體性的發展,有了水到渠成的助力。

中、俄、阿、巴、伊的緊密聯繫 3月10日,中俄聯盟正式成立之後,兩國外長不斷就外交與安全議題進行對話。2021年8月9日,中俄聯手在青銅峽合同戰術訓練基地,出動規模1.3萬人的演習,象徵中俄聯手捍衛「世界島」的決心。此外,兩國還深入開展共建高速鐵路,以便暢通一帶一路與歐亞大陸經濟對接。

在中伊全面合作協議簽訂的基礎上,伊朗也已掃除加入上合組織的障礙,成為上合組織的正式成員國。2021年9月8日,在首次舉辦的阿富汗鄰國外長會議上,中國宣布將提供兩億人民幣的物資援助阿國重建。次日,阿富汗發言人蘇海爾沙辛表示:危害中國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組織已然離開了阿富汗;同時,也明確禁止該組織在阿富汗擁有任何訓練基地或場所。此外,阿富汗塔利班更積極表態欲加入一帶一路計畫,顯示阿方對經濟重建的渴望,並視中國為重要夥伴的想法。

1853年,沙俄完成了對中亞五國的擴張;1859年,徹底征服了高加索地區,包括喬治亞、車臣、亞塞拜然與亞美尼亞等地。如今面對「突厥國家組織」與泛突厥主義力量的擴張,俄羅斯仍然積極與前加盟共和國保持軍事上的合作。

中國可以通過一帶一路的建設,加強與各個國家的經濟聯繫,幫助在地國提升基礎設施、開發新產業,普及教育,削減突厥主義產生的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