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需要中央情報局

美國著名評論員談這個「反恐」的恐怖機構

喬百戥 編譯
(資深媒體人)


著名媒體人、作家和評論員賀奇士(Chris Hedges,見《海峽評論》2022年8月號380期《對外好戰、對內貪腐:美利堅帝國敗象已露》 )去(2022)年8月間和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前探員克里亞考(John Kiriakou)討論了CIA如何演變、所做所為、行動方式、如何自我定位,以及在全球從事秘密活動之成效。

克里亞考1990-2004年任職CIA,先擔任情報分析員,後在巴林、雅典和巴基斯坦擔任反恐官員,並在巴國擔任反恐作業主任。

克里亞考是被歐巴馬政府以「間諜法」下獄的第六位「吹哨者」(whistleblower,指揭露政府不法行為者),入監服刑兩年半。

他是第一個公開承認CIA施行「窒息水刑」的CIA官員,並公開確認諸如此類酷刑是CIA的政策,非僅一些不屑探員的作為。

兩人的對談由另類媒體「真實新聞網」(The Real News Netdwork;TRNN)播出。節目視頻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hyQRc1vzkg

TRNN總部在美國巴爾的摩,有63萬訂閱戶,標榜製播不偏頗的獨立新聞,不接受商業廣告及政府、企業贊助,依賴小額捐款。

兩人之問與答對談整理如後。

一、CIA非法行為無所不在,美國國會曾有意立法禁止。

CIA自始便是一個執行暗殺、酷刑和非法間諜活動的單位,包括對美國公民進行這類活動;這些惡行,不少在1975年的參院邱池(Church)委員會和眾院的派克(Pike)委員會給揭露,參、眾兩院因此聯合成立了「參院與眾院情報委員會」,限制CIA各種犯罪行為。

1980年代中期發生涉及CIA的「伊朗門」醜聞後

(Iran Gate 發生於1985年8月20日-1987年3月4日,是美國雷根政府秘密向伊朗出售武器而事後被揭露的重大政治事件,違反了美國國會的禁令及政府的公共政策,涉及的人物包括雷根總統、小布希總統及國安顧問麥克法蘭〔Robert McFarlane〕。事情緣起10名美國人被黎巴嫩真主黨綁架,美方透過與真主黨有關係的以色列人接洽。當時兩伊戰爭正酣,伊朗亟需武器,美當局不顧國會禁止對交戰雙方軍售之禁令,透過真主黨對伊朗出售軍火,換取人質獲釋。其中並涉及一些政客和CIA向軍火商收取回扣。)
國會立法設置一名「總監察官」監督情報界。但「9‧11」事件」後,國會監督基本瓦解,CIA再次遁入黑幕後面。

與此同時,CIA自我演變成一個準軍事組織,擁有自己的軍隊和無人機等裝備。

理論上,CIA應受國會監督,但總監察官對整個情治體系的監督已弱化到幾乎不存在。

二、參院情報委員會曾試圖調查9‧11前後CIA的惡行,但不了了之,嗣後形同放棄監督。

參院情報委員會通過的「范士丹報告」(Feinstein),完全以失敗告終。

「范士丹報告」針對CIA局長布里南(John O. Brennan)、CIA探員及CIA工作承包者、線民進行調查,結果被輕鬆規避,未產生效果,而CIA駭入參院情報委員會電腦系統,竊取及竄改該報告的刑案也不了了之,從未被認真調查甚至起訴。

參院情報委員會主席黛安‧范士丹(Dianne Feinstein)曾表示,CIA那些人根本無法無天,無法究責。

事實上她在參院中以親CIA著稱。她明指CIA局長犯了重罪,實不尋常。

沒有「真正」監督的後果,造就了一個無法無天的組織。這個組織一方面擺脫監督,一方面更納入一些監督委員會成員,沆瀣一氣。

(按 ,CIA的一些不法活動,早在2005年便見諸一些媒體報導。以加州參議員黛安‧范士丹為主席的參院情報委員會,2007年針對CIA在「反恐戰爭」之前、期間及之後的一些活動,包括對嫌犯設置秘密拘禁所、非法拘禁、審問、刑求,對總統提供假報告,散播不實消息,阻礙媒體、司法部門、國會獲知真象等等進行調查。該委員會花了五年時間提出報告,於2012年12月13月以九票對六票通過。同意該報告者,七人為民主黨籍,一人為共和黨籍,一人為無黨籍;反對者六人皆共和黨籍。)

三、監督者反受威脅,CIA自我改變定位。

克里亞考舉出一個親身經歷的例子。

他出獄後在一個場合遇到一個參院情報委員會的參議員。該議員看到他顯得有點不自在。他也直白表示對該議員感到失望,質問為何未全力支持情報委員會。

該議員回稱已費盡心力應付情治單位的「安全查核」

(security clearance;各種背景、所作所為及身家調查)
。克里亞考於是瞭解他們多麼害怕監督的工作。他們害怕被CIA威脅,害怕安全查核。

他們表面上道貌岸然,進行情報監督,但私下幾乎完全聽從CIA。

這就是情報委員會沉淪的情況。

四、9.11後,CIA輕情報分析,重行動任務,變殺人工具。

CIA兼具情報蒐集和行動功能。

9‧11之前CIA的任務偏重在建立情報連線,雇用線民刺探機密,然後交由分析人員(研析,供決策者參考。

但9‧11後整個情況改變。CIA的「行動綱領」重點從情報蒐集與分析變成反恐、反毒、反核擴散,以及上街抓人和殺人。

過去CIA從好學校召募研究所畢業生。這些有高學歷及通外語的人才,能勝任情報分析工作。現在則從海軍「海豹部隊」、陸軍「綠扁帽部隊」及各特種部隊召募或借調人員。他們能空降、滲透,在叢林、沙漠、敵後殺人、搞破壞。情報成了配合行動的本末倒置。

克里亞考憶及抓到蓋達組織第二號人物查貝達(abu Zabeda)之事。

他說他們花了六週時間在巴基斯坦抓到查貝達,並一併查獲巴國恐怖組織Lashka-e-Tayaba的訓練手冊,是首次獲得該組織與凱達恐怖組織串連的證據,對情報分析而言是一大進展,可以進一步追查該組織與凱達的聯繫管道,以及彼等軍火、資金來源與訓練等運作。

但沒人在乎這件事。「行動綱領」已偏離情報分析與瞭解敵人,偏重在一個目標接著一個目標的殺人與抓人。

CIA是根據「1947年國家安全法」設置。該法定位其功能為研析原始情資,提出報告供總統參考。

CIA應該是個文職單位,超黨派與不涉及既得利益與軍工複合體的機關,卻演變成行政部門的軍隊。

克里亞考回憶他初進CIA時,CIA白紙黑字列明它是一個超黨派的機關。

1995、1996年時他一位女同事,在辦公室小隔板內悄悄貼上支持杜爾(Bob Dole)競選總統的貼紙,不但被下令取下貼紙,並被以把政治帶入辦公室為由,遭到懲處。 多年來他從不知道辦公室同事是民主黨、共和黨、獨立派或代表什麼政治立場。

但9‧11後整個情況改變,CIA變成(不同黨派)總統的私人軍隊。

克里亞考剛進局裡時的第一個明文命令:不可殺人,也不可安排殺人。但這個1233號命令在9‧11後幾天被廢止,暗殺隊突然成立。

克里亞考憶及在CIA反恐中心時有一座位不遠的同事,非常友善,逢人便會打招呼,噓寒問暖,但他常常會失蹤一、兩個星期。

克里亞考有次好奇問另一同事,獲告該同事是去執行「特別任務」,也就是坐飛機去外國,殺人,再坐飛機回來,等待下次任務。

克里亞考說,他派駐中東時,曾結識一個承包CIA工作的契約工,名叫威廉‧D‧沃(William D. Waugh)。他是一個傅奇人物,在包括越戰在內的許多戰爭中,都曾有他的身影。坊間有幾本書描述他的事蹟。

9‧11後的六週,克里亞考在CIA大廳撞見他,問他近況如何,即給拉到一角,悄悄告以他大多在阿富汗,除了殺人,還會是什麼。

克里亞考想起自己曾多次向CIA反恐中心反映,想調往阿富汗,因為局裡像他那樣阿拉伯語流利,有審訊阿拉伯恐怖分子嫌犯經驗的人不多。但屢次申請皆無下文。

大廳一角與威廉‧D‧沃那次談話,使克里亞考明白他們要的不是語言專家和分析人員,要冷酷殺手。

五、線民不足,缺乏情報分析來源。

賀奇士表示,9‧11後他常在巴黎,採訪歐洲和北非新聞,常和法國情報單位打交道。

他派駐國外20年,深知情報工作若訴諸刑求,基本上就完蛋了。

法方深表贊同,並表示在凱達組織內部埋有線人。但美國完全沒有,幾乎只靠電子監聽。

克里亞考想起2001年7月在CIA總部接待駐中東情報人員返國接受簡報及與局長合影,席間反恐中心主任不斷詢問駐中東情報人員,是否知道賓拉登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中心竊聽到一些密語,疑似有重大事件要發生,可能關乎一起重大攻擊。他尋求探員們協助。

會後克里亞考詢問中心主任是否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該主任回稱他們在凱達沒有內線,但確信有重大事情要發生。

賀奇士憶及科索沃戰爭,並表示他是在科索沃解放軍中隨軍採訪的記者。

後來他遇到北約盟軍最高統帥克拉克將軍(Wesley Kanne Clark),克拉克問他雙方有何種武器,數量為何,並捶桌遺憾己方沒有地面人員。

(按,克拉克是美國四星上將,曾任北約盟軍司令,靠空襲贏得1997年的科索沃戰爭,並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2000年因與五角大廈不睦去職,2004年以「艾森豪第二」自居參選美國總統失敗。後成了一名成功商人。)

六、CIA本身是進行國際恐怖活動的組織。

邱池(Frank Church)參議員根據「參院調研政府情報活動特別委員會」(簡稱邱池委員會)的資料,把「隱蔽活動」定義為「遮掩用語」,指的是謀殺、脅迫、要挾、賄賂、散播謊言、濫施酷刑和國際恐怖行為。

就此定義而言,CIA的這些「隱蔽活動」就是國際恐怖主義活動。

七、缺乏遠見,計畫品質粗劣,屢遭反噬。

變成「神學士」(或稱塔利班,Taliban)的「聖戰士」就是「反噬」之例。

曾任職老布希與克林頓政府國安會的理查‧克拉克(Richard Clarke)曾說,CIA的機密規則保護了一些探員,但也破壞了對其秘密活動的外部監督。

美國1980年代在阿富汗的失敗政策,就是源於從上而下的離隔作風。

當年賀奇士在巴爾幹採訪時,CIA綁架了許多聖戰士分子,其中不少是埃及人。他們被秘密送回埃及後多遭屠殺。

後來美國駐肯亞和坦桑尼亞大使館的爆炸案,就是一種反噬。

其實這也是計畫品質低落的結果。

CIA行事沒有長遠計畫,一直為人詬病。

美國政府和CIA在蘇聯瓦解前對共產主義一直懷有心病,他們一心一意要把蘇聯逐出阿富汗,不惜與魔鬼打交道。

蘇聯被逐出後,不認真協助阿富汗新政府改善基礎建設、農業、教育……等,一走了之。

美國投注大量金錢、軍火,但卻壯大了塔利班,等到9‧11事件發生,一切都太遲了。

八、惡行與失誤連連,CIA是否有存在必要。

參議員丹尼爾‧莫尼漢(Daniel P. Moynihan)1991年5月19日在《紐約時報》撰文,題為《我們是否仍需要C.I.A?》,直指CIA的預測總是出現嚴重錯誤。

CIA在雷根政府時代把蘇聯的經濟高估了50%,使美國政府陷入瘋狂軍事支出,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債務國。

當然,CIA也誤判了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其表現還往往不及一些記者和學者。

CIA的怠惰和不良表現存在已久。

國務院的「情報研究處」足可進行各種情報分析 ;國防部的「人力資源處」(DHS)可進用線民做CIA同樣的事 ;「國家安全署」 (NSA)同樣可進行各種電子監聽工作。 此外,各大軍火商斥資成立的各種智庫,也可以做許多這方面的工作。

名作家與新聞工作者提姆‧韋納(Tim Weiner)曾寫過《CIA : 罪與罰的60年》一書,詳述CIA分析工作的失敗。

CIA對重大事件所作的分析,從蘇伊士運河、柏林危機到伊拉克戰爭,幾乎都是錯的。

但從未付出代價,且一錯再錯。

(按,提姆‧韋納曾獲美國國家圖書獎非小說類獎,及普立茲獎國內報導獎。)

九、CIA是一些人的禁臠。

CIA諸多有問題的領導人中,艾倫‧杜勒斯(Allen Welsh Dulles)是一顯例。

這些人從不把國家利益放在心上。

艾倫‧杜勒斯把CIA視作禁臠,他和他弟弟約翰‧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為己利恣意妄為,不把艾森豪總統放在眼裡,他們只是以財團利益著眼的「華爾街黑幫」。

(按,艾倫‧杜勒斯歷經艾森豪總統和甘迺迪總統,是任期最長的CIA局長。他把CIA塑造成一個權力極大、冷酷無情的秘密組織,把美國變成一個國安體制國家,並改變了世界。名作家大衛‧塔爾博特〔David Talbot〕著有《惡魔的棋盤: 艾倫‧杜勒斯、中情局與美國秘密政府的崛起》一書,詳述艾倫‧杜勒斯的種種。)

著名導演奧立弗‧史東(Oliver Stone)相信CIA刺殺了甘迺迪總統。

(按,大衛‧塔爾博特另於2015年寫了一本書《兄弟們:甘迺迪年代密史》,根據最新披露的美國政府文件、美國及歐洲情報資料、私人書信與日記,以及與CIA相關人員的面談,揭露艾倫‧杜勒斯在10年CIA局長任內與財閥大亨互通一氣,假公濟私,藐視法令,操控美國總統。他並刺殺不順眼的外國領導人,推翻不合意的外國政府。書中並揭露他主導刺殺甘迺迪總統的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