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的人形」與「人形的獸」

以色列記者李維（Gideon Levy）數年前的預言與呼籲，再引起熱議：美國、西方若不改變立場，以、巴情勢無解。

自10月7日加沙走廊巴勒斯坦反抗組織「哈馬斯」突襲以色列引發以軍空襲加沙報復後，至11月8日的一個月來，加沙地區無辜平民被屠殺者已超過10,000人，半數以上為婦女和兒童。

印度一個數位平台媒體《印度時報》（Times of India; TOI）網站，11月8日上掛了以色列記者李維在2015年4月間的一個美國、以色列遊說團體舉辦的研討會上的發言內容視頻，再度在網上引起熱議。TOI號稱是印度最大的新聞報導、分析與討論網路平台，有322萬個訂閱者。

李維指出，除了以色列外，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個佔領者自稱是受害者，而這種心態使得以色列人對任意加諸巴勒斯坦人之各種罪行心安理得。李維並認為因體制問題，以色列很難從社會內部改變這種心態和現況，只能寄望於美國和西方改變對以色列的縱容，雖然機會（特別是寄望美國）並不大。

李維八年多前的直言，雖令許多人（以色列人、西方人、美國人）不悅，但對照10月7日的哈馬斯突襲事件（近年來最嚴重的以、巴衝突事件），如同一語成讖。

他的發言內容要點如下：

李維說，他因偶然機緣，在1980年代開始到以色列佔領區（約旦河西岸、加沙走廊）採訪，才猛然瞭解到以色列最震撼的劇目就發生在離他家不遠的半小時車程處之外上演。但這場持續上演中的大戲，卻沒有多少（以色列）人有興趣。

以色列在那裡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很少有幾個以色列人知道，或者知道也漠不關心。因為以色列人把自己關閉在有形（邊界）、無形（心理）的高牆內。

以色列人在面對（巴勒斯坦人遭到的）殘酷現實劇，全然活得心安理得，有三個原因：

1.大部分以色列人深信他們是上帝的選民，信仰中存在著目中無人的優越感。2.現代以色列自立國以來便是一個（對巴勒斯坦的）佔領者，卻自認為是受害者，在歷史上絕無僅有。3.以色列有系統地歧視巴勒斯坦人，把他們「非人化」。（按：這回以色列國防部長約阿夫‧加蘭特〔Yoav Gallant〕毫不避諱的公開說居住在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是「人形的獸」〔human animals〕。）

誠如與會的一位教授所說，在巴黎和哥本哈根發生恐攻事件後，以色列一方面裝出可憐的受害者形象，一方面則殘酷進行報復。

以色列談到受害，永遠不會忘記提及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種族大屠殺，並認為以色列人因此有權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另一個兩手策略之例是內塔尼亞胡總理力邀全球猶太人到以色列定居，宣稱以色列是猶太人最安全與和平的國度。

但不到24小時後，他又說以色列正面臨伊朗飛彈的真實威脅。

這個心態最為危險。如果巴勒斯坦人可以不像猶太人一樣屬於人類，那麼一切都好辦，沒有什麼人權的問題。

李維在報導中指出了這個現象後，竟然收到「動物」保護組織的來函，討論這個問題，令人啼笑皆非。

李維說，問題是究竟有無一個以色列人設身處地，從巴勒斯坦人的角度想過。

他又舉出兩個不把巴勒斯坦人當人的例子，其一：當年他訪問以色列總理候選人巴拉克（U.D. Barak）時，詢以如果巴拉克生為巴勒斯坦人會如何？巴拉克回稱會「參加恐怖組織」。

李維說，這表示巴拉克也知道巴勒斯坦人鮮有機會成為詩人、音樂家……。

他的訪問報導刊出後引起軒然大波，因為他竟敢把巴拉克「比擬為巴勒斯坦人」。

其二：約旦河西岸佔領區距以色列最近的城鎮捷林（Janine），因安全原因，被以色列軍隊長期嚴密封城。

李維有次要經過那裡返回以色列，前面有一輛巴勒斯坦的救護車要緊急前往就近的以色列境內醫院，卻被以軍攔在崗哨處，阻擋住道路，所有車子都不能通過。

但以軍崗哨士兵卻聚在一起悠哉玩牌，不立刻進行盤查。李維說，通常他不願和以軍衝突，因為不會有好下場。於是他在車裡等，但過了40分鐘仍不見動靜。他終於按捺不住，下車去向救護車駕駛詢問究竟，獲告以軍不由分說把他們攔下至少一小時後，才會開始盤查，這是例行作業。

此時李維再也忍不住，於是走到以軍士兵處並和他們發生了口角，以軍甚至突然暴怒，把槍口對著他，因為他問：「如果救護車裡躺著是你們的父親呢？」這觸犯了他們的大忌，把他們的父親比擬為巴勒斯坦人！

以色列人的這種「非我族類」的心態，使得他們多年來在佔領區姿意妄為，毫不尊重人的價值還心安理得。

李維說，他在當天的研討會上聽到了種種所謂的「猶太價值」。他說他不知道什麼是猶太價值，只知道非常明確的「普世價值」，以及明確的國際法。

他說，研討會上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力挺以色列的陳腐言論，對以色列沒有一點好處。因為只要美國繼續縱容以色列不把巴勒斯坦人當人，以色列日益惡化的情勢將不知伊於胡底。

他認為冀望以色列從社會內部改變已不可期，因為以色列已進一步走向民粹主義化、軍國主義化和宗教化。

因此，以色列媒體從不報導不利於「以色列利益」的事情，例如以軍直升機（為掃蕩反抗分子），動輒對加沙地區海灘的密集巴勒斯坦人群或佔領區內人群無情開火，但從來就不會見諸以色列的電視或報紙。李維說，他曾寫了一篇一名以軍直升機駕駛的實際經歷，結果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出門在外必須雇用保鑣。

李維說，雖然期望美國和西方改變立場（特別是美國）機會不大，但卻是唯一的希望。

他說，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事件，再次告訴世人以色列舉世僅見的「三體制」並行現象：對以色列猶太裔公民施行的體制，對以色列阿拉伯裔公民施行的體制，以及對約旦河西岸及加沙走廊佔領區巴勒斯坦人施行的體制。

李維說，這類種族隔離體制，是全球最暴虐的體制，而以色列所謂的「民主」只是適用於猶太裔體制的民主。（按：1.美國聯邦眾議院民主黨籍唯一巴勒斯坦裔女眾議員特萊布〔Rashida Tlaib〕為巴勒斯坦人仗義執言，提到 「從河流〔約旦河〕到大海〔地中海〕」的敏感口號，主張從約旦河到地中海的整個地區〔含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佔領區〕的人「都應享有平等的人權」〔意指廢除種族隔離及以、巴分別建國〕，卻遭眾院兩黨政客和部分媒體及學界扭曲為巴勒斯坦激進派所主張的「從河流到大海消滅以色列人」，煽動反猶太情緒，而且毫不理會她呼籲以、阿立即停火，於11月7日以234對188票，表決通過對她的譴責案。雖然民主黨在眾院是多數，但有22個民主黨議員倒戈，而支持她的共和黨議員只有4個。此突顯李維所說冀望美國〔政客、商界、媒體、學界的多數〕，改變無條件挺以色列的立場，機會不大。2.雖然美國普羅大眾長期被政客、媒體和部分學界洗腦，並且出於白人種族優越感和宗教影響，多半都較同情以色列，但對於以、巴立即停火，根據民調，贊成的民眾仍佔66%，而美國國會議員贊成的只有4%。）

回到李維在那埸研討會發言的總結：企求以色列自己改變已無望，只能期望西方和美國改變立場，雖然機會也不大，但卻是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