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治台賢吏推展的文教建設

以噶瑪蘭仰山書院為例

潘朝陽
(海峽評論編編委)


清朝治台,在台儒仕除用心於漢番兩族之治理和地方墾闢、社會治安、族群矛盾之平復等政務,亦須防範從海上來的海寇和外夷的侵擾。此外,他們最重視的屬於長遠奠基之功業者,則在文風儒教的建設、推展,而於政治中心設立文廟,並努力於各城邑建書院以補廟學的不足。

設置書院來推廣儒學德教,是從宋朝漸次蓬勃展開的,歷宋元明清千年時間,大體的趨勢皆是書院傳佈天下,唯為管控漢族士子,清初禁設書院,但清初朝廷瞭解書院之文教配合科舉制度能夠籠絡廣大儒仕群體,因此,很快地,清帝就反過來鼓勵在民間、社會建書院,推儒學,但需得到官方之同意、合作乃至支持。清代台灣的數十間書院有官立、民設以及官民合辦等三型。而在地方治理的賢仕,均以新創或續修、增建書院,招徠在地士子入書院進德修業,由此而參加各層科考,而由儒仕上升而為朝廷所用儒仕,乃清代朝廷行政各級人才的教化養成的重要機構和方式。

清代台灣的書院建設,正是中國初治邊陲區域的發展進程之重大文教指標,是台灣在開發時期,其主要儒仕接續建設的主要治績里程碑。茲以噶瑪蘭(今宜蘭)為例略加詮釋。

噶瑪蘭的開發墾殖,清朝官方首推楊廷理;楊氏治台功績在於平定林爽文、林周全之亂以及驅逐大海盜朱濆;正因他之入(噶瑪)蘭擊退朱濆,在親自遊歷、觀察台灣的「大山背」之宜花地區的自然和人文環境之後,認識到及早進入噶瑪蘭治理的急迫性和重要性。除了建言清廷宜設噶瑪蘭廳以官輔民治理之外,更主張亟應建書院來推展當地的儒學德教,用以培養人才,孕育文風。

清人福建泉州籍儒仕陳淑均編撰的《噶瑪蘭廳志‧學校》的「書院」條有曰:

仰山書院,在廳治西文昌宮左,以景仰楊龜山得名。嘉慶十七年委辦知府楊廷理創建三楹,旋圮。道光五年,通判呂志恆移假文昌祠東廂房,為山長安硯之地,並於東首臨街建一門樓,額曰:「仰山書院」。十年夏,署倅薩廉乃即舊址重建一廳、二房、一廚灶,連一曠地大可數弓,蒔花樹果,編以枳籬;西接敬字亭,南連行香官廳,外又護以板躂門,亙以短小牆,砌石鋪磚,窗疏明爽。雖肄業學舍無地兼營,不可謂非小結構也。

據此所述,蘭地的仰山書院,是在嘉慶十七(1812)年,時任「委辦知府」的楊廷理,於噶瑪蘭廳的行政中心(今宜蘭市)之文昌宮左側創立的,這個書院是東台灣也就是今宜花東三縣的第一個書院,東台士子接受儒學德教由此始。楊廷理之所以利用文昌宮之場所來建立書院,那是因為在道教而言,文昌神(文昌帝君)本來就是士子的崇祀神,士子群體讀書科考,其保護神即是文昌。所以,在文昌宮旁邊構築了三楹屋宇以為蘭地的書院,是儒教與道教整合之舉,此在清代台灣不少書院皆是如此。楊氏始建蘭地之書院名之為「仰山」,乃景仰宋大儒楊龜山之故。

再者,一個書院之始創和護持,實不容易,這個三楹始構之書院很快傾圮,到道光五年(1825),來蘭地任通判的呂志恆乃將書院移入文昌宮的東廂,山長得以借文昌宮教授儒生。呂志恆且於東首面臨大街的位置建一門樓,於上大書「仰山書院」。

至道光十(1830)年,署倅薩廉乃於原址上,重建了一廳、兩房、一廚灶,亦即以為書院主體,正廳兩間房室再加一個廚房的「一條龍式建築物」。何謂「署倅」?用今語而言,就是噶瑪蘭廳主官通判的副手,即其幕僚長或主祕,此位姓薩的幕僚長主祕是一位文雅之士,他乃就書院之前面一方小小庭院,栽植花卉和果樹,而且在外面編築了枳木籬笆以為內外空間之隔,其西接續了「敬字亭」(即字紙的焚化爐,又稱「惜字亭」,傳統時代在文昌祠或書院之旁多有此種字紙焚化爐,祀以「制字先師蒼頡」,是傳統時代官方、文士甚至平民重視文字、文化的一種人文活動和景觀,清代台灣許多城鎮或鄉邑皆有);向南則連接了「行香官廳」。更外面又築有「板躂門」,加以保護,再又圍以短牆,舖上石磚路,整個書院建築空間可以稱得上是窗明几淨、環境清幽,甚宜於儒生此書院中靜心進德修業。

由上所述,可知清代東台灣名為「仰山」的此第一所書院之得以創立並且延續,實乃歷經三位治台開蘭的儒家賢仕楊廷理→呂志恆→薩廉及其從屬員吏之盡心履德才能完成,由1812至1830年,前後長達18年之久。由此可證清代治台的政風優良,不可輕忽,治台儒仕之德才兼備,令人尊敬。

仰山書院有其朱子儒學的人文道統的。楊廷理創建這所蘭地也是東台灣第一書院,何以名為「仰山」?有詩《蘭城仰山書院新成志喜詩》誌其意義:

龜山海上望巍然,追溯高風仰宋賢;
行媲四知敦矩範,道延一線合真傳。
文章運會關今古,理學淵源孰先後;
留語諸生勤努力,堂前定可兆三鱣。

首聯所言龜山,是噶瑪蘭平原頭城海上的一個島嶼,其狀如浮游海上的大海龜,名為龜山島,是蘭地海上最重要亦最美麗的海景,此詩依當地自然景觀起意,而及「宋賢」楊龜山,其始創仰山書院,並非仰望龜山島而是尊仰北宋至南宋的起承轉合的大儒楊龜山,意在表彰和冀望宋儒理學之道統、學統能夠傳到台灣之東土的蘭地,教化蘭地儒仕,傳播理學。所以,此詩的核心句子乃「道延一線合真傳、理學淵源孰先後」。由此可知清嘉道年間在台的賢儒如楊廷理、呂志恆和薩廉的弘揚推展之儒家書院及其儒學,是宋之理學,其精神乃是朱子儒學。

楊龜山名時(北宋仁宗皇祐五年-南宋高宗建炎五年,1053-1135),字中立,福建南劍州將樂縣龜山人,後儒尊稱為龜山先生。楊時廿九歲時千里跋涉前去河南穎川拜程明道為師,學成返閩,明道目送他遠去,對旁人慨嘆曰:「吾道南矣!」此即「道南之傳」的典故。楊時後又與閩人游酢到洛陽從學程頤,甚為恭敬勤學,史籍記楊、游兩人一日見伊川,伊川打坐,兩人侍立不敢去,伊川起,門外雪已盈尺,此即「程門立雪」傳說。楊龜山嘗於江蘇無錫建東林書院,此即明東林書院和東林學派的前身;而宋南遷,龜山歸返閩北,將二程洛學傳授羅從彥,從彥再傳弟子李侗(延平)和朱松(朱子之父親),而朱子任同安主簿之前曾專程前往延平(今南平)拜見李侗,深受啟發,大改少年青年時期以佛入儒之病,由延平先生啟發才上接二程,特別是伊川之儒學,開啟了往後至今八百數十年的朱子理學的儒學德教之主脈。

楊廷理始創書院於噶瑪蘭,其命名為「仰山」,是取龜山一系儒家將「道南之傳」入閩之儒學史之意義,而寓意清朝帶入台灣的朱子儒學德教由西台灣引進東台灣,即「道東之傳」義,是儒家文風德教不僅傳播台灣西部,更是普被全台一個實質的建設的開始。

書院若無教席,則必不可,所以呂志恆於道光五(乙酉,1825)年,從諸生之請,聘延山長,安硯於文昌宮,為「仰山書院」教席。而在陳淑均編撰的《噶瑪蘭廳志‧學校》之「主講」條有曰:

楊典三,字寅齋,湖南湘潭歲貢生,與故倅高大鏞有戚好,簪筆來蘭。蘭故有書院,未及延師開課,而已就圮矣。大鏞至,草創章程,延典三始為主講。自嘉慶己卯(嘉慶廿四年,1819),訖道光辛巳(道光元年,1821),初未嘗規鹿洞、會鵝湖也。典三足不出署,寬以待諸生,恕以衡文字,於是入獎賞者皆得其意以去。雖教無他術,殆亦啟牖初化之一道乎!廳士子引為開山教也。祗今以祿位奉之。

由此可知仰山書院的首任教席是湖南湘潭籍的歲貢生楊典三(字寅齋);湘地距台灣宜蘭如此遙遠,竟萬里迢迢,遠渡海波來到正在開發的東台灣噶瑪蘭,受聘主講於仰山書院。文中說到仰山書院是邊陲之新地的初創小小書院,豈能與白鹿洞、鵝湖的千年偉大書院相比肩共會講?但寅齋卻非常認真,用心從事於朱子儒學德教的講授,他「足不出署,寬以待諸生,恕以衡文字,於是入獎賞者皆得其意以去」。在此文中,陳淑均乃是以「春秋筆法微言」表彰了地方不在偏僻、書院不在簡陋,關鍵在「非道弘人」而是「人能弘道」,湘省的貢生楊典三在蘭地亦是傳道授業解惑的明德良師,寅齋先生於台灣朱子儒學德教之播植和傳揚之功偉矣。

其實陳淑均也出任過仰山書院的山長,他大約逝於道光廿(1840)年,泉州晉江籍,於嘉慶廿一(1816)年中舉,出任知縣,道光二(1822)年來台,道光八(1828)年在艋舺教書,道光十(1830)年應聘出任仰山書院的教席、山長,又於道光十八(1838)年去鹿港任文開書院山長。陳淑均曾為仰山書院題「仰山齋壁」匾,評價蘭地儒仕是「其文雖典麗不足,而清剛簡貴。」重在清剛簡貴,是對噶瑪蘭地方士子德操之肯定。

仰山書院的存在,象徵幾點人文意義。其一是清治台灣到嘉慶年代,官方終於在人民墾殖開拓的腳步後面也進入東台灣,而在噶瑪蘭建立行政機構,同步展開儒學德教之書院建置;其一是清朝治理台灣,賢能的儒官和士人甚為重要,他們於華夏文明的弘揚,教育的開展起到關鍵作用;其一是清朝從中土引進台灣的書院之教化的主旨是朱子理學,其道德倫理可以四字為代表,即「忠孝廉節」,此乃朱子在長沙嶽麓書院與山長張栻一起講學時,給嶽麓書院題的辭句,台灣不少宮廟、宗祠和書院的兩壁上皆有大書。

今之台島為台獨勢力把持,台獨分子甘為外國勢力鞍前馬後,奉承不以為曲意,數典忘祖,去中國化,去儒教化,亟需發揚的正是書院標舉的「忠孝廉節」和仰山書院山長陳淑均所說的「清剛簡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