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氣再而衰

評川普的「對等關稅」

花俊雄
(旅美評論家)


4月2日,美國總統川普在白宮玫瑰園舉行 「讓美國再富」記者會,簽署行政命令,向多達60個國家課徵「對等關稅」,並宣佈4月2日為「解放日」。川普表示,徵收對等關稅後,相信工廠和工作機會會回到美國,加強美國國內的工業基礎;美國將打開外國市場,同時瓦解外國貿易障礙;川普說,更多的生產製造轉移到美國,意味著更強大的競爭力,更低的物價。這是戰後美國發動的最瘋狂單邊關稅戰。

「對等關稅」與「對等」無關

「對等關稅率」是列出美國對某個貿易夥伴逆差額與進口額後,將逆差額除以進口額得出逆差率,再將逆差率除以二,即所謂的「對等」關稅率。如去(2024)年美國對中國貿易逆差2,954億美元,從中進口額4,389億美元,逆差率為67.3%,除以2,四捨五入得34%,因此對中國的「對等關稅率」為34%。同理美國2024年對歐盟逆差2,356億美元,從歐盟進口6,058億美元,逆差率38.9%,除以2,「對等關稅率」20%。這種所謂「對等關稅」,不過美國貿易逆差的某種參數,而貿易逆差與關稅並無邏輯關係。因此「對等關稅」與對等無關,是出於政治需要的一種情緒化敘事。

「對等關稅」違背「世貿組織」規則,是非法的。「世貿組織」規定,關稅稅率是通過多邊、區域或雙邊談判,在非歧視和利益平衡的基礎上確定。作為 「世貿組織」成員,美國無權片面改變關稅稅率。「對等關稅」覆蓋美國全部進口,對全球經濟貿易是場巨大的災難。

「對等關稅」的中心敘事是降低美國貿易赤字,促使製造業回歸,從而「使美國再次偉大」(MAGA),但這兩個目標都無法達到。4月2日與其說是 「解放日」,不如稱之為 「滯脹日」。

歐巴馬第二任期中沒有大規模加徵關稅,四年裡美國全球貿易逆差僅增48億美元。川普第一任期的四年中,對中國產品大規模加徵關稅,美國全球貿易逆差反而增加1,661億美元。拜登政府保留了川普關稅,並新增了部分關稅,結果四年內美國全球貿易逆差增加3,014億美元,總額突破1.2萬億美元。2025年1月,單月逆差突破1,500億美元,此因預期川普加徵關稅而突擊進口的緣故。

2025年2月,美聯儲公佈的美國製造業生產指數為100.0,與基期2017年水平100.0相同,即七年內製造業沒有增長。川普第一任期和拜登時期的製造業沒有回歸。因為決定貿易流的是比較優勢和全球供應鏈,不是關稅。美國鐵鏽帶是1970年代末出現。過去50多年的歷次大選,一屆一屆總統候選人都熱情洋溢地提出振興鐵鏽帶的口號。但到今天,鐵鏽帶還是鐵鏽帶。

貿易平衡和製造業回流絕非易事,但美國政客需要這樣的口號,關稅為口號服務,是保持選舉基本盤種口號政策之一而已。

美元霸權的維持

關稅無法消除巨額貿易逆差,無法使製造業回流,根子在美元霸權的維持。

美國的貿易逆差,從根本上說不是國際貿易,而是當代國際貨幣體系的一個必然結果。只要當今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不變,美國永遠是貿易逆差。

美國處於一個極其特殊的地位,即美國擁有全球最重要的儲備貨幣美元,美元也是主要的貿易結算貨幣,最主要的大宗商品交易貨幣,最主要的金融交易結算貨幣。世上所有中央銀行的儲備貨幣60-70%是美元;全球75%的貿易用美元結算;全球的股票債券外匯衍生金融工具等交易,88%以美元為對手貨幣進行交易;全球大宗商品買賣98%由美元結算。此外全球還有60多個國家的貨幣匯率直接與美元掛鉤。

作為當今世界的硬通貨,全世界都需要大量美元,怎麼才能得到美元?必須拿真正的商品交換。所以美元綠紙才是美國的出口大宗,美國向全世界出口美元綠紙,全世界向美國出口貨品!根據最簡單的經濟學供需原理,美國作為一方,世界其他國家作為另外一方,只要美元還是全球最主要的儲備貨幣,只要其他國家還願意繼續增加美元儲備,美國必然繼續向全世界出口美元綠紙。

美國貿易逆差最本質最核心最關鍵的原因是美元在全球貨幣體系、金融體系、經濟體系裡面處於一個極其特殊的地位。今天的國際貨幣體系是美元本位制,美元是全球最主要的硬通貨。美元的特殊地位不僅意味著美國對全世界必然是貿易逆差,美國作為一個國家,還必須能夠持續的利用財政赤字建立世上最強大軍隊,為美元霸權「保駕護航」。

依經濟學基本的恆等式,貿易赤字必然意味著整體儲蓄是負的,也就是說美國必然是向全世界借錢消費。我們看到的美國,不僅貿易是赤字,財政也是赤字,儲蓄經常也是赤字。那麼誰借錢給美國,誰為美國的貿易赤字、財政赤字埋單?答案是那些擁有巨額貿易順差和外匯儲備的國家、地區,它們反過來將巨額外匯儲備投到美國金融、國債與各種債券市場,為美國融資。今天美國國債就已超過其GDP的百分之百,總額已逾36萬億美元,其中境外的國債已超過總量的40%,有14萬餘億美元。中國和日本是現在美國最大兩個債主,持有的美國國債都逾萬億美元。

華府打貿易戰是真的擔心貿易逆差嗎?它第一個是擔心的是國內就業問題,印鈔票就能換得大量物資,美國國內就不需要那麼多工作崗位,因此美國確實有些人找不到工作。第二個擔心是中國利用美國龐大的市場快速崛起,因此要想方設法遏制、打壓中國,放慢中國的速度。第三個擔心是欠債太多,全世界持有美元綠紙太多,美元的國際地位可能受到影響,即欠債太多,美元太氾濫,美元信用可能崩潰。真到了世上其他國家都不用美元的時候就糟了。所以,只要外貿逆差不威脅到美元的霸權地位,外貿逆差就是維護美元霸權地位,美國必須付出的代價。

不可能的任務

川普欲通過加徵關稅迫使製造業回流,理論上說得過去,事實上困難重重。產業鏈的形成,除成本效應,還需要面對幾個問題:

1.再簡單的製造業的形成也需要數年時間,產品製造轉移美國後,供應鏈怎麼重組?工人怎麼培訓?……僅靠關稅不可能快速改變全球產業鏈的局面。

2.除了供應鏈問題外,美國製造業回流還有兩個最關鍵問題,目前美國還看到能解決這兩個問題的人。

一個是勞動力的成本問題。美國製造業工資遠高於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工人成本約為美國的五分之一,這還只是中高端製造業,至於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回流更是難上加難。

另一個是產業生態。如電子產品等需要龐大的配套產業鏈,美國本土缺乏類似中國的集群效應。如越南雖承接部分產能,但核心零部件仍需從中國進口。

蘋果想把產業鏈搬回美國,但做不到。請問全部電子元器件到哪找比中國更全面的產業鏈?又到哪找類似中國如此熟練且工資如此低廉的產業工人?

在面對美國加徵關稅政策的情況下,一些企業權衡再三,要麼選擇支付關稅,要麼選擇搬遷至成本更低的國家。如哈雷戴維森為規避歐盟報復性關稅就將部分生產移至海外而非美國。不僅如此,美國所謂的製造業回歸還面臨著一系列深刻而棘手的問題。

一是基礎設施建設滯後。如果把製造業重新帶回美國,需要大規模更新改造其基礎設施。但無論是供電供水還是鐵路公路,美國當前都不具備製造業大規模回歸的基礎。這些基礎設施改造,不僅需要巨額投資,還需要相當長時間才能完成。以美國當下的財力和建設效率,這幾乎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

二是產業結構難以大幅調整。美國經濟以第三產業為主,GDP的主要來源是服務業,佔到80%以上。近年來,美國GDP增長主要是靠服務的價格增長,而非數量的提升。按照匯率計算,去(2024)年中國GDP是美國的65%,但中國發電量幾乎比美國多一倍。電力供應基本沒有增長的情況下,美國GDP居然持續增長,說明其產業結構已嚴重脫離製造業。推動製造業回歸,意味著必須進行大規模的產業結構調整。在資本主義體制下,不符合資本增殖規律的改變如何實現?

三是美元政策定位存在矛盾。如果製造業回歸,企業必須降低產品成本,以獲得更強的國際競爭力,從而需要實施弱美元政策。但為了吸引國際資本填補經常帳赤字,抑制美國國內通膨,鞏固美元國際地位,則需強勢美元政策,兩者是衝突的。毫無疑問,美國會選擇強勢美元政策,因為強勢美元是美國擁有全球霸權的基石。

「對等關稅」本質是逆全球化浪潮的掙扎,其單邊邏輯既無法解決貿易逆差根源,亦無法促使製造業大規模回流。歷史證明,貿易保護主義終將自噬,唯有開放合作才能為全球經濟注入持久動力。

縱觀美國史上的關稅政策,是一次次從霸凌到反噬的輪迴。美國的單邊關稅不僅無法解決全球結構性矛盾,反而加劇自身的經濟失衡,自絕於世界,長此以往,強勢美元必將削弱,全球「去美元化」必定加速。回顧美國幾次加徵關稅的百年輪迴,歷史驚人的相似,但從不會簡單的重複,或許未來哪一天回顧當下,此刻正是全球格局重新洗牌的關鍵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