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要在經濟起飛下維持安定

法國《費加洛報》社論委員會主席佩雷菲特（Alain Peyrefitte）於9月3日在北京中南海，訪問了中共最高領導人江澤民，談話內容涉及中國大陸經濟現況、台灣問題、香港問題，與美國關係及與歐洲特別是法國的關係，範圍相當廣泛。
《費加洛報》於9月6日以極大的篇幅刊出了兩人對談的全文，本報特加譯出，以饗讀者。 《歐洲日報》編者

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儼然成了鄧小平的接班人。北京方面愈來愈少人還會對此有所懷疑，甚至這個毛澤東曾經坐過的主席寶座，會因江澤民而重訂新的權責。

七年前的天安門事件時，由尚掌大權的鄧小平親自授以總書記的黨內最高職位，當年5月31日，也就是血腥鎮壓示威學生的前五天，鄧還在中共文件中呼籲：「大家團結在江澤民的底下。」

當鄧年老淡出時，又把軍委主席和國家主席的重擔加在江的身上，江澤民隨即搖身一變成為集掌管125,000萬人的黨、政、軍大權於一身的最高領導人。

不過我們也不禁要問，難道總理李鵬的能力比他差？人們對江的認識難道夠嗎？他會不會像華國鋒一樣──1976年在毛指定為接班人之後，兩年左右就寶座不保了呢？他的天賜良機能有多久？會不會爆發爭奪接班人的戰火？

江澤民在1993至94年間提過許多保證，人民大眾似乎認定他乃是當今「太子」了。

這篇訪問是9月3日上午9時，在北京中南海門禁森嚴的紫禁城內進行的，中共的領導圈便是在此深居和辦公。10點15分訪問完畢，江澤民放鬆了面容展露了微笑，予人一種從容的印象，我們起身離座後，他領我到湖邊參觀「霧亭」，那是在燠熱的天氣下會自水中冒出熱氣的奇景，他還指給我看當年光緒皇帝被慈禧太后軟禁的瀛台……耳際迴盪著江澤民開朗、直爽而愉快的笑聲。

佩雷菲特（以下簡稱佩）：中國的經濟正蓬勃發展，您不怕會過熱？據說通貨膨脹率已達25%了。

江澤民（以下簡稱江）：這個數字是誇張了，的確中國的經濟發展得太快，勢必會跑出一些問題，不過我們已有措施對宏觀經濟加強管制，並讓我們在通貨膨脹的控制上有了可觀成效，而通膨也只是暫時的現象。

1994年零售物價一度跳升到25.2%的高點，可是年內就落回21.7%，95年更減到14.8%，近九個月且始終維持在10%以下，今年全年物價上揚也都沒超過10%，這點是現在可以確定的。

而這期間，經濟成長保持飛躍狀態，今年上半年國內生產毛額總值達29,758億人民幣，比去年同期成長9.8%，這樣的成長速率可以和中國目前的條件整體配合，所以不致熱過頭。

對內：中國準備以第九個五年計畫，拉近沿海與內陸貧富差距。

佩：據說有四千萬人待業，上億人半就業狀態？

江：言過其實了，中國人口是很多，人力當然供過於求，這個現象由來已久，還不時會變得很嚴重，但當局各層級對這個問題都極注意，因而大量創造新的職位，這十年來都市的待業率一直維持在3%，比其他國家低了許多，其中還包括了一些已開發國家在內呢。

佩：但還聽說以前務農的人口有上億出來跑路找尋高些報酬的工作，而且到公元2000年，這些流動人口會多達兩億。

江：這還是言過其實了，當然有農村過剩人力往都市流動的情形，可是我們政府已拿出了強而有力的辦法，事實證明這些辦法都已收效，也為今日和明日指出了一條正確的路線：首先，我們鼓勵農民從各方面來加倍農業建設，像發展小型工業、服務業、鄉鎮建設以及農村的公共工程建設。也就是就地或在社區附近做到過剩勞動力的生產轉型；其次，我們規劃把部分鄉村人力轉住都市和沿海地區，保證會走上正軌。

佩：您不怕農村發生動亂嗎？

江：外籍人士，尤其是一些西方國家的看法，由於動機各不相同，常會問一些像中國能否維持穩定發展，我可以清楚而明確的答覆：中國今天是穩定的，將來甚至會維持更大的穩定。

自社會主義新中國成立伊始，我國農民群眾全都能活下來，並且平靜耕作著，農村不曾有過動亂，以後還是不會有的。請不要忘了，中國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本來就建立在工農結合的基礎之上，保障工農的利益是我們黨與國家一貫的政策重心，我們的黨隨時都會對農村地區給予密切的關注。此外，中國的革命不斷勝利，改革不斷成功，關鍵亦即在此。

佩：當然，鄧的改革首先獲益的就是農民，無論如何，多數的人吃得飽穿得暖了。不過新的消費社會產生以後，農民手頭缺少積蓄，大家還寄望著擁有「三新」產品（電視機、冰箱、洗衣機），而都市人已邁向「新的三新」（電話、汽車、公寓）了，其間的貧富差距正在擴大。

江：農民在中國人口中佔了絕大多數，他們都感受到物質及文化條件都已獲改善，今天中國農民有九億，只有六千萬多一點的人，相當於十五分之一，生活在貧窮線以下，也就是衣食都還短缺，這不但在中國歷史上，就是世界史上都是了不起的成就，此所以農民完全擁護社會主義，縱使他們面臨種種困難，他們都表現得很體諒，也體認到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終能突破困境，這也就是我們的農村同樣出現成長起飛，以及維持著國家安定的原因了。

佩：如今這種情況真的還繼續嗎？

江：當然，在國家轉變的過程中，城市居民和農民之間的資源差距是略為拉大了，黨和政府也正在採取措施維護並增加農民的收入，我們有把握，城鄉之間的差距會漸漸拉近。

佩：可是東部富庶的沿海地區與中、西部內陸地區間的鴻溝正在擴大。

江：我們也正在面對這個問題，我們準備在第九個五年計畫期間即動手縮短這種差距。我們所採措施的重點就在這裡了，一方面我們全力做資源評估，並搞好中國中西部的總體建設，我們會向這些地區引進需要人力集中的工業，我們還會對直接產自原料的初步產品保證合理價格，同時加強探勘中西部的資源，對這些地區提高金融支援，以最優先的方式撥給這些地區外來的貸款，並在這裡大量吸引外人投資；另一方面，中央會規定沿海省分提供援助給這些較遲開發的地區。

我們相信，藉著這些措施，加上中西部人民群眾和幹部們的努力，這種發展上的鴻溝是可以逐漸彌縫的。

對台灣：在一個中國前提下，最終可訂定「雙邊」計畫。

佩：台灣的總統選舉現在已經過去了，主席先生是否考慮與李登輝總統會面呢？

江：去年我就建議台海兩岸就中國和平統一的問題進行協商，第一步是雙方可以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就正式終止敵對狀態達成協議，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雙方締約，共同承擔維護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的義務，進而擬定「雙邊」緊密聯繫的計畫。

至於台灣領導人到大陸訪問，我說過，他們到大陸是很歡迎的，但先決條件是必須承認只有一個中國的存在，我們這邊則隨時準備接受台灣方面的邀請前去訪問。

佩：李登輝當選總統以後，曾表示願到中國大陸訪問，但北京的反應冷漠，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們正面回應呢？

江：如果台灣當局真的有誠意與我們會談，就該放棄他們意圖拓展國際舞台的政治動作，因為那是「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他們還應該放棄意圖台灣重進聯合國的做法，或者放棄任何分離主義的活動。同時他們應該盡早拿出具體的行動，譬如進行三通（通郵、通商、通航），可惜我們現今所看到的都適得其反！最近他們的「副總統」還公然從事分裂中國的活動，人們還能相信台灣當局有為著雙邊會談的半點誠意嗎？

佩：去年1月30日您提出了台灣回歸的八點方案，這個方案現在仍然有效嗎？

江：當然！我的八點建議是在擬定祖國和平統一的過程，這八點只以中國整體利益為主導，歷史和現實同時都兼顧到了，這八點完全是合理及有效可行的，中國政府隨時可以實施無誤，以盡力拉攏兩岸關係，並創造統一的最佳條件。

對香港：97後中國會遵守「一國兩制」原則，在香港實施港人治港。

佩：隨著1997年7月1日的逼近，中國對香港的立場似乎趨於強硬，譬如香港居民票選立法局，你們就命令香港收回後即予撤銷，你們難道不怕殺掉生金蛋的雞嗎？

江：我們的立場是一貫的，現在的立法局是違反《中英聯合公報》而成立的，因此它就絕無可能做到中國政府原先所考慮「直達列車」的那種安排，原本的安排是，最後一屆的立法局的成員，而今這個責任完全要歸咎於英國。所以現行的立法局到97年6月30日就必須隨英國治港權的結束而解散。若根據我國人大的合理決議，由香港特別行政區的籌備委員會成立臨時立法局，待97之後，再成立第一屆的香港立法局。這樣安排不致有損香港的繁榮，反有助於平穩的過渡。

佩：中國正在證明，毋須建立西方式的議會政治，仍能維持15年來平均10%左右的經濟成長。您是否也可以在香港長期使得中國的控制與當地的自由不相衝突？

江：當中國恢復了香港的主權，就會實施《中英聯合宣言》中所定的：「港人治港」與「高度自治」。我們會遵守「一國兩制」的原則，即香港資本主義的社會和經濟體制及其生活方式仍維持不變，基本上這裡已立之法也會保留。

佩：但香港的經濟成就基本上在於保障遵守契約的司法獨立以及新聞自由，譬如財經消息就絕不會遭到管制，這些照樣可行嗎？

江：香港行政特區就是享有司法獨立之權，且包括終極審判在內，但在英國的體制下，香港反而沒有終審的法制。至於新聞自由，這在全世界都應該由法律來規範，沒有任何國家允許超出法律限制的絕對自由，香港居民所享有的新聞自由及其他的自由權利完全由法律來保障。

請注意，香港的繁榮並非如您所說的，在於司法獨立和新聞自由，主要是香港人民的努力成果！此外和國內的開放及經濟起飛有關。在香港重回祖國懷抱之後，香港人一旦以全新的態度曉得自己成為國家的主人，就會永遠把香港建設得更繁榮了。

對歐美：在公互利下，加強雙邊關係。

佩：美國總統柯林頓宣佈，以後他不會把貿易和人權混為一談，這是不是讓中國有了全線的斬獲？

江：中國政府在這一點的立場是清楚而一貫的，中國堅決反對任何國家用人權為藉口做成錯誤的批評及利用人權作不負責任的評斷，好讓自己介入他國內政。只要美國放棄干涉中國內政和不挑起衝突，中國隨時願意在平等及相互尊重下，和美國交換意見。

佩：中國是美國的主要貿易夥伴，但中美雙方的關係卻起伏不定？

江：中美兩國對世界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雙方有了健全的關係便符合共同利益，此外對全球的和平、安定及繁榮，尤其是亞太地區都會有利。我在一九九二年就強調，中國和美國應該減少摩擦，消弭衝突，到今天這個原則仍有意義。

佩：可是該怎麼做才能更達到美方所謂的「安全、穩定與可預期」？

江：這就應該兩國堅守剛才我向你說過的幾點原則：相互尊重主權及領土完整、不干涉內政、平等、互惠等。此外美國還應該在台灣問題上採取正確態度，同時在面對雙邊關係上的具體問題時，相互平等對待以協商解決。

最近由於各方都了努力，中美關係已有改善趨勢，我們希望美國多多思考世界的變化及其本身的基本利益所在，進而採取有效的措施，並長期嚴守一個中國政策，我們也寄望美國能遵循這種路線，而不僅是口頭說說而已；做出行動來，而不要引發爭議和摩擦。

佩：您是否發現日本對北京的語氣頗為強硬，特別是在你們核子試爆的時候？

江：中國和日本是近鄰，中間只隔了一道海峽，中日相鄰的關係也對雙邊關係有利，目前中日關係總體來說很穩定，當然一些問題和爭執還是有的。

佩：您是否認為日本對二次世界大戰歷史以及中國當時蒙受的日軍暴行，興起一股「修正」風潮，值得令人擔憂呢？

江：的確有一些日本政府官員都沒有以正確的態度來面對歷史問題，半個世紀前日本軍閥發動戰爭，陷中國同胞及亞洲各民族於水深火熱之中，是不容狡辯的歷史事實，中國政府則力行兩句成語：「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以及「前車之鑒」的真義，我們寄望日本政府能在這點上拿出理性的態度，記取過去的教訓，進而贏得亞洲各國及人民的信任，亞洲人民曾飽受日本侵略之苦。可是日本現在經常有人站出來公然竄改歷史，粉飾當年侵略的罪行，尤其是最近一些日本內閣閣員一個個去靖國神社追悼東條英機及其黨羽，甚至一些國會議員大放厥詞，企圖掩飾日本軍閥在侵華戰爭所犯下的種種罪行。

這些事件證明在日本有股勢力一直意圖重溫過去軍閥的美夢，他們的這些作為和說詞確實激怒了中國人和亞洲各民族，日本將來會走什麼方向；是和平發展還是另循他途呢？這個問題會引起很大的注意，日本必須消除對歷史反動的觀念，也唯有如此才能改善其國際形象，與鄰邦建立起互信的關係。

佩：現在美國已放棄將貿易與人權牽扯在一起，此點滿足貴國的要求。你認為此點有利歐洲的利益嗎？

江：美國採取明智立場，放棄牽扯人權與貿易。顯而易見地，此點有助中美經濟關係的日後發展，也有利國際貿易的正常演變。不過，不必因此擔心會對中歐經貿關係產生不利影響。

佩：今後空中巴士若想賣飛機給貴國，是否會更困難？

江：中國政府的政策在於推展中國與其他國家的經貿關係，先決條件是要尊重我方的原則，即公平、彼此互利、彼此互補互益。中國航空公司正是基於上述原則，在去年向法國空中巴士訂購飛機。由於法國空中巴士不斷改善服務品質與價格的競爭力，我們深信空中巴士必定能在國際民航飛機市場上佔據重要位置。

佩：在這個遼闊的中國市場上是否每個國家都能佔得一席之地，或是有些與中國較有政治淵源的國家會比其他國家佔優勢？

江：每個國家無論大小都具備某些優勢，因此皆可佔據符合其優點的地位。中國是個幅員遼闊、前途無量的大市場。良好的雙邊關係有助加強經濟關係，並可幫助受中國市場吸引的企業行號。不過，總而言之，一個國家在中國的經貿關係中所佔的實際地位，還是在於其企業的競爭力。

佩：席哈克總統希望集中法國精力於亞洲與中國大陸上，這就是為什麼他堅持說服歐洲夥伴國一定要參加曼谷第一屆歐亞高峰會議。美方對此計畫可說是毫無功勞，你認為法方的努力有何正面效益？

江：全球洲際往來愈來愈加速，這是目前世界潮流趨勢之一。亞歐關係正利用此機會再度有所進展，我們為此深感欣慰。第一屆歐亞高峰會議圓滿閉幕，顯示歐亞國家加強彼此合作的共同意願。席哈克總統與其他國家元首或是歐亞政府，都對此高峰會議有正面貢獻，我們感到十分滿意，希望亞洲與歐洲的未來前途更加光明。

佩：法國在中國加入聯合國過程中貢獻頗多，你認為法國立場接近貴國的嗎？比方說蓋裡延長任期或是聆聽第三世界的聲音等。

江：中國與法國都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共同負有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重大責任。中法兩國都在聯合國事務上有舉足輕重地位，我們完全支持法國在國際舞台上扮演積極角色。在重要國際問題上雙方都具有類似觀點，並在多邊外交上維持良好的合作關係。我們打算在聯合國的各種不同事務中與法國加強合作，這是中法雙方的共同利益，也是解決全球問題與挽救第三世界國家利益的最佳辦法。

原載《歐洲日報》1996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