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聯合軍演的大戰略觀察

中國大陸與俄國2005年8月18日到25日聯合實施叫作「2005和平使命」的軍事演習。此一演習第一階段是8月18日至19日，在海參威(俄國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所在地)進行沙盤推演。第二階段是8月20日至22日的兵力調動，雙方參演兵力從不同地點前往山東半島與其附近的黃海海域。此階段涉及的兵力包括：中國大陸的北海艦隊的部份掃雷、獵潛、反潛、和兩棲艦艇，以及海軍陸戰隊；俄國第76空降師的一個連、第55海軍陸戰師的1個特戰連等兵力。第三階段從8月23日至25日，在山東半島和附近黃海海域進行包括實彈射擊在內的作戰演習。其中課目有海上封鎖、兩棲登陸、強制隔離作戰等。雙方的航空兵力在第三階段比之前更大規模投入演習。

「中」俄聯合演習還沒開始之前，美國就多方表示關切。美國先是希望派出觀察員參觀演習，被拒之後，美國宣稱將會動用太空到水下的各種偵察手段偵查此一演習。可預期的，日本和台獨勢力跟著美國敲邊鼓。或許讓美國感到意外的是，在預定的實彈演習之前，中國大陸的軍艦在兵力調動的階段已在海上試射反艦飛彈，擊中俄國軍艦拖曳的移動靶。後來，台獨勢力派遣C-130改裝的電子偵察／作戰飛機降落在琉球。儼然美／日／台軍事合作或者「准同盟」的姿態。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曾經表示，此一演習不是威脅。後來，美國國務院又抱怨，此一演習有針對第三方的性質，對於區域和平不利。這真是奇異的言論。古往今來從沒有聯合演習的雙方或者多方是互相針對的，他們都是針對特定或不特定的未參演的某一方。就像美國和泰國的「金色眼鏡蛇演習」，絕不是美國打算針對泰國開戰，更不可能是泰國打算針對美國動武。但是，凡事遇到美國就不能以常理與公義度之。至少，我們知道一個事實：美國確實入侵它以前的盟友－－那個曾經獲得美國人支持去殺伊朗人的、由同樣一個獨裁者薩達姆統治的伊拉克。薩達姆甚至獲得英、美幫助而取得犯國際大忌的生化武器及／或研製該等武器的能力，美國以前與他的交情之好可見一斑。本文提到伊拉克是必要的。透過伊拉克這個透鏡，我們才能更清楚觀察「中」俄聯合演習。

基本上，中國大陸目前和可見的未來都不可能威脅美國的安全。如果美國追求霸權，中國大陸也不可能和美國競爭霸權，其中根本原因就是中國大陸的現代化發展仍然落後頗多。大陸媒體報導的一件事可以說明落後的情況：參與演習的大約五百位中國大陸翻譯員，只有一百位左右是具備軍事背景的，以至於雙方有時溝通不良。反觀美日軍事同盟的翻譯連絡問題已經進步到電腦化的地步、不涉及語言的數位資料鏈更是相同的。那麼，美國焦慮什麼呢？美國焦慮的事主要有二：一、中國大陸已有實力拒止美國企圖施加的「領導」(美國新保守主義者的「美國新世紀」明言美國要「領導」世界)；二、美國在伊拉克遭遇的困境。

美國目前的對中國大陸基本戰略是「冷水煮青蛙」式的。美國短期內不會和中國大陸發生直接正面軍事衝突，美國甚至也會約束日本和台獨不要發生那種衝突。但是美國會相對比較積極地在距離較遠的地方下手，企圖逐漸造成大陸陷入極為不利的戰略態勢，於是不得不接受美國「領導」。其中一張重要的牌就是中東與中亞的石油。美國2003年4月中旬剛攻下巴格達的時候，曾經宣稱在2003年耶誕之前就可以降低駐防伊拉克的美軍到只剩大約五萬人。兩年多之後的現在距離2005年耶誕已經不到3個月，美國仍有大約14萬部隊在伊拉克，這和入侵階段的最大兵力差不多。而且，美國瀕臨無法充份控制伊拉克政局的危機。長期以來親伊朗的伊拉克南部什葉派配備著美國推銷的「民主」而居於伊拉克現政權的多數要津，他們開始和「邪惡軸心」伊朗建立親密關係。雙方差一點就要簽訂軍事合作協議，只因為華盛頓的強烈壓力才沒簽約。但是雙方能源與情報合作已經敲定。這裡暴露了美國假民主的面目。伊朗如果真的是「邪惡軸心」，「民主」的伊拉克根本就不應與它合作。伊朗如果不是「邪惡軸心」，那更證明美國是假民主。美國右派的錯誤是：把出兵的藉口「民主」當成真正能夠促成安定與進步的工具。事實的真相是：安定與進步之後才有真正的民主，而且，真民主和美國推銷的「民主」風馬牛不相及。美國推翻了薩達姆的世俗政權，但是創造了一個占伊拉克大部份石油資源和一半以上人口，而且宗教色彩濃厚的親伊朗地區。美國的中東戰略已經呈現失敗或者無法成功的兆頭。這會產生骨牌效應，使美國在中亞也很難站穩腳跟。於是美國右派焦慮了。

關於石油必須略作說明。美國的海權優勢能夠相對輕易切斷中國大陸的海上石油供應線。但是，在「中」美沒有交戰之前美國不能輕率那樣做，因為武力切斷中國大陸的海上石油供應線一事本身就很可能引起美國目前還不想要的軍事衝突。美國目前想要達成的目標是控制中東產油國的內政，唆使那些國家以商業和政治手段干擾或制約中國大陸獲得經濟進一步發展所需的石油。但是俄國、某些中亞產油國家，還有伊朗通過中亞國家都有可能從陸路供應中國大陸石油。伊拉克經驗顯示，美國如果想要完全控制或切斷這些陸路供應恐怕需要至少五十萬美軍地面部隊在遠離海岸的地區進行軍事行動。這是無法想像的事，除非，美國找到一個足夠強大的陸地盟國從陸地這一邊消耗中國大陸。或者，至少不能讓俄國和中國大陸一起反對美國勢力駐足中亞。

美國藉著二十世紀兩次世界大戰而國勢蒸蒸日上。但是美國人在描述這兩次大戰之時，通常忽略或者避而不談，在美國參戰之前與之後，德國在陸地上受到美國盟國大量消耗與牽制的事實。這或許是也或許不是美國對外實施的一種戰略思想層面的欺敵，過度誇張海權對陸權的優勢。其實在空權興起之後，海權很大程度是海基空權。如果沒有那麼多航母施展海基空權，美國海軍也無法如現在一般支撐美國對外用兵。美國右派其實明白，如果要對付一個某種程度強大的陸地國家，美國需要夠份量的陸地盟國。

美國明顯希望印度扮演在陸地牽制或者消耗中國大陸的角色。但是印度似乎沒有興趣替美國火中取栗。這只能怪美國自己時常言而無信，而且利用盟友之後時常棄之不顧或者更糟的是狠狠反咬一口。印度的戰略策士明白印度洋是中東石油海運到世界各地的樞紐。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認為印度只要掌握印度洋，即使不能像美國那樣出兵世界各地，也可以成為世界重要的一極。所以他們擔憂如果印度幫助美國掌握中東石油，「兔死狗烹」，美國下一個就有可能找藉口對印度動武，就像對付伊拉克一樣。另外一個夠份量的陸地大國是俄國。美國學術界早在1990年代就時常拋出「中」俄不可能合作、「中」俄矛盾或衝突很多等等論調。此外，不論是不是被美國收買，俄國學術界也有人叫嚷未來可能的「中國威脅」。但是，一個被醫師斷定十年後會因癌症而死的人，仍然會力求避免今天就被急症奪走性命。對於俄國而言，多年後可能出現或不會出現的「中國威脅」遠不如美國今天步步進逼到俄國腹地那樣立即而且必然致命。美國人企圖哄騙俄國人忘記這麼簡單的道理，以至於在陸地和中國大陸僵持對耗而讓美國輕易瓦解或消滅俄國，未免過於低估對手。美國為淵驅魚，終於把前些年還想和中國大陸保持距離的俄國逼到和中國大陸持續逐步改善關係。

在更廣泛的場景，美國今日遭到的許多事情其實都是同樣的「為淵驅魚」效應。美國覺得東南亞國家似乎不再像以前同樣程度的唯美國馬首是瞻，於是在2005年的《中國軍力報告》宣稱，中國大陸趁著美國忙於中東而擴大其對於東南亞的影響力。但是美國雖然2003年以來忙於中東，美國其實並沒有減少對於美國整體軍力以及派駐西太平洋軍力的增強。美國新武器研發和換裝的預算半毛也沒少，在伊拉克的戰費都是特別預算，沒有排擠倫斯斐主張的美軍轉型。美國2003年以來，派駐太平洋的潛艦數量增加、B52轟炸機在越戰後首次回到關島、駐日美軍的後方指揮部前進到日本、日本在美國鼓勵之下恢復軍事化等等。美國與其跟班在西太平洋的軍事實力一直在增強。此外，東南亞國家基本上仍是從美國賺取的外匯多於從中國大陸賺到的外匯。所以事實的真相可能是，中國大陸對於東南亞影響力的增強或許還不如美國在此區域的影響力下降。而且，美國影響力下降的主因是美國在伊拉克戰事暴露了美國缺乏正義的面目，於是喪失道德號召力。只要注意到美國佔領伊拉克的同盟成員國數字大幅減少的事實就可以明白個中道理了。當然，美國右派永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永遠要歸咎於別人。這種「千錯萬錯，美國不錯」的態度正是大約十三至十四萬強大無比的美軍遲遲不能解決僅僅兩萬武裝薄弱的反美武力的根本原因。

中俄聯合軍演的戰役與戰術層次的意義遠不如它的大戰略意義。俄國此舉讓美國明白，俄國目前不願從陸地一側大力牽制或者消耗中國大陸，所以美國無法對中國大陸完成戰略合圍。美國抱怨中俄聯合軍演的真正原因在於它代表著美國目前無法實施對中國大陸的戰略圍攻。因為中國大陸雖然石油消費迅速增長，但是它的能源消費仍是煤炭遠多於石油，所以只要保持俄國與中亞某些供應，並且實施戰時節約，美國就無法利用石油迫使中國大陸輸掉大規模軍事衝突。這基本上造成美國無法自己直接進行或者挑起代理人對大陸進行大規模軍事冒險。但是，美國很可能使出至少四種反應。第一、美國將會加強日本和台獨的武力，企圖在適當時機由這兩個跟班出面攻擊位在大陸的目標，尤其是東南沿海精華區。目前日本瘋狂叫囂與東海石油和釣魚台等等問題都是伏筆，美國要日本人自我催眠，以至於甘願以日本人的白骨堆砌美國的利益。第二、美國將加強製造中亞與中東一帶的動亂。因為伊拉克經驗證明動亂的國家即使其石油資源不能為美國所用，但也無法正常出口。中亞與中東更多動亂，可以約束中國大陸經濟發展的速率。如果美國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給中國大陸製造一個中亞的「越戰」。伊朗面對的危險性就在這裡：美國未必企圖佔領比伊拉克更大、人口更多、地形更複雜的伊朗，但是美國很可能企圖挑起伊朗內戰之類的動亂。第三、美國將夥同日本設法將軍事力量伸入麻六甲海峽。這倒不是說他們要使用傳統的武力封鎖來切斷中國大陸的海上石油供應線。美日基本上是想利用軍力的存在來影響相關國家的政局，以非軍事衝突的手段來干擾或切斷前述供應線，或者，以和海盜相關的藉口來干擾或切斷前述供應線，例如和「銀河號」事件一樣毫無證據隨意扣押中國大陸籍或駛往中國大陸的油輪，或者派遣、唆使、或收買某些人假扮海盜攻擊那些油輪。不要忘記：引爆美西戰爭的是古巴港口裡停泊的美國軍艦神秘爆炸事件；直接造成美國參與一戰的「聖塔露西亞」輪船被擊沉事件，美國媒體當時只報導乘客但不提該輪載有違禁品；美國擴大越戰的「(越南北部)東京灣事件」根本是虛構的等等。第四、美國將企圖挑起俄國政局變化或者動亂。

時間似乎不站在美國那一邊。美國推動假民主的戰略弱點是：只有最爛的政客樂於扮演美國假民主的工具，所以美國短期的勢力擴張，稍久就會變成美國的負擔。烏克蘭的橙色革命已經變成國內一片貪污腐敗、總統與總理互相攻訐不斷的鬧劇，烏克蘭不久就會喪失美國有效棋子的作用。伊拉克的什葉派不爛，於是他們已經揭發美國主導伊拉克臨時政府人事期間發生的十億美元軍購弊案，英軍最近在巴士拉的暴行也引起什葉派民眾從歡迎美英推翻薩達姆，變成強烈反對美英主導的佔領。伊拉克已經成為美國的軍事、經濟與道德形象負擔。因此，美國只有不斷迅速擴張勢力，在其戰略弱點呈現之前，將一切有能力拒絕美國「領導」的國家都變成動亂內耗。否則，美國無法「領導」世界。這樣，美國其實是缺乏戰略彈性的，目前只有背著負擔繼續設法迅速擴張勢力，同時不斷自我消耗，在放棄狂妄或最終失敗之前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