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拚命在中美日三角關係動手腳

希拉蕊的亞洲行與日本

李中邦
(台灣日本綜合研究所總編輯)


美國歐巴馬新政府剛上台,國務卿希拉蕊首次出訪就打破過去優先走訪歐洲、中東的慣例,先到亞洲4國──日本、印尼、南韓、中國訪問,展現前所未有重視亞洲的態勢,日本則用放大鏡,繃緊神經檢視美國亞洲政策是將日本擺在第一位?還是將中國擺在第一位?斤斤計較每一位美國領導人的發言、動作。全球沒一個國家比日本更在乎中美關係。由於歐巴馬新政府的方針是,一邊維持堅強的美日關係,也加強和在世界政治、經濟影響力大幅增加的中國對話。日本認為,美日關係如何演變,跟中美關係是牽扯、互動的。而現實的發展,日本可能憂喜參半。

美政府「知日派」多

首先,就歐巴馬政府的人事佈局,日方的看法有如下的計算。根據美國民主黨內,涉及美日事務的人士表示,日方可能有「美國政府偏向中國」之類的不信任感,「必須在任命駐日大使上,傳達重視美日同盟的訊息」。於是,新任駐日大使由哈佛大學教授奈伊(Joseph S. Nye)出線。

今年1月5日,奈伊在人事任命出爐之前投書《讀賣新聞》,論說美國應在和其他國家協調合作之下,維持世界第一的大國,並繼續領導世界。……美國目標作軟硬兼備(soft power+hard power)而擁有「smart power」〔注1〕的大國;「中國對世界,似乎已成長為『具有責任的出資者』,如何做一些支援是關鍵,將中國納入國際架構中,敦促其採取具有某種責任的行動是很重要的」;「歐巴馬新政府重視與中國的關係,日方擔心柯林頓政府時代的「Japan passing」(無視或忽視、忽略日本)會不會重演,而美日關係仍是最重要的兩國關係。當然,我們希望和中國有良好的關係,但這不會犧牲與日本的關係」。

財政部長蓋特納(Timothy F. Geithner)少年時代待過日本,也曾在美國駐日大使館工作過。副國務卿史坦伯格(James B. Steinberg);前美國副助理國防部長康貝爾(Kurt Campbell)擔任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退役海軍陸戰隊中將、曾為駐日陸戰隊司令的葛瑞格森(Wallace C. Gregson)擔任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

奈伊、蓋特納、史坦伯格、康貝爾、葛瑞格森5個人皆為「知日派」(日本將「親日派」改寫成較溫和的「知日派」,但對較接近中國者則用詞義較強烈的「親中派」)。相對的,只有中國問題專家、國家安全會議亞洲資深主任貝德(Jeffrey A. Bader)是「親中派」,美國政府裡外交、國防部門的要職,「知(親)日派」人數比「親中派」多很多,日本甚為滿意,足以擦拭掉日本部分的疑慮。

美中、美日非零和遊戲

但日本並非省油的燈。日本衡量,對美國國會的遊說活動,中國壓倒性的勝過日本。中國駐美大使館約有50人負責和國會打交道,每年招待擔任決議、擬法案等實務的美國政府助理100人到中國。日本大使館裡,負責應付國會者只有幾個人,受到預算的制約,一年招待不過6、7人。

日本精算中美日三方互相的外交關鍵人物。中國擔任包括對美、對日在內整體外交的是國務委員(副總理級)戴秉國,其在美、日皆擁有人脈,對改善中日關係亦發揮很大的作用;對日管道尚有兩位副外長王光亞、武大偉。對美國則是「知美派」外交部長楊潔篪、副外長何亞非。

國務卿希拉蕊第一次出訪,即到日本;歐巴馬總統接待來訪的外國領導人第一位是麻生首相,又宣佈了重視「美日同盟」的方針,希拉蕊1月在參議院的聽證會明言「日本是美國亞洲政策的基石,對維持亞洲、太平洋地區的和平與繁榮是不可或缺的,有共同的價值和相互的利害作基礎」。日本覺得頓時扳回了好多城。

然而,希拉蕊同時也說「跨越太平洋,加強夥伴關係」,宣佈今年重開去(2008)年10月因為美國出售包括愛國者3型飛彈在內約65億美元的對台軍購所造成的中美軍事交流的中斷。打擊索馬利亞海盜,中美已開始交換情報了。這和前朝小布希政府「世界的民主化」等理念優先的外交不同,重視實質利益和國家利益。她說「同舟共濟」,顯示願意超越歧見、過去的執著。希拉蕊在提交給參議院聽證會的文件上說「維持與日本堅強的合作關係,以及跟中國建設性的關係,這兩者是不矛盾的,完全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副國務卿史坦伯格所言「美中關係與美日關係,並非一方勝利,另一方就失敗的零和遊戲」可說是美國民主黨負責外交政策者共同的想法。

希拉蕊訪日期間,繼續稱讚日本在世界負有責任,「作為世界第一和第二的經濟大國,要提出擺脫現在經濟危機的對策,有重大的責任」;「從氣候變化到普及乾淨能源、反恐對策、核武不擴散,沒有堅強的美日關係,無法想像能夠成功」。

她接受《讀賣新聞》專訪時表示,堅強的「美日同盟」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至於中國,「施予關注,探求能做怎樣的合作」;希拉蕊在日本正擴散著美國「重視中國」而「忽視日本」的看法之際,強調「具有共同價值觀的美日同盟和社會制度不同的美中關係,性質是不一樣的」,頗有安撫日本的味道。由於2007年10月希拉蕊在《外交事務》發表的論文《21世紀的安全與機會》,裡面講到中美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國關係」,而日本和其他國家並列,只被提到兩次。日本方面常拿此做文章,希拉蕊在專訪中認為日本「誤解」其意;再者,1998年,當時的美國柯林頓總統──希拉蕊的先生訪問中國,對日本過門不入,日本嘩然、耿耿於懷。這次希拉蕊訪日就「口惠」上猛說「重視日本」,以消除日方過去對她「輕視日本」的印象。

右派大老唱美日簽EPA

不過,希拉蕊也給了麻生首相一記悶棍──逾越慣例(美國國務卿單獨跟日本在野黨領袖個別見面),和目前聲望遠高於麻生首相的日本最大在野黨民主黨代表小澤一郎會談。日本民主黨就美日同盟、補助美國駐軍預算、阿富汗反恐對策、搬遷美國海軍陸戰隊普天間機場、駐日美軍地位協定等的政策均跟自民黨政府不太一樣。小澤對希拉蕊表示「同盟不是一方追隨另一方的從屬關係。(應該)是對等的夥伴」,「中國如何進行民主化對美日、對世界都是最大的課題」,希拉蕊回應「中美日的三角關係非常重要」。美方如此看中小澤,大概更令麻生政權坐立難安吧!

必須注意的是,日本右翼(保守派)大老之一的JR東海會長葛西敬之,在報上鼓吹美日締結「經濟合作協定(EPA)」。近年中美加強經濟關係,日本也要在經濟上套住美國。葛西論說,中國軍事實力增強,向海洋發展,「美日同盟」必須擴大作用。也就是說,以前著重外交、國防安全,如今則經濟方面也應該一體化。為了不讓「美日同盟」被稀釋,雙方一定要建立信賴。右翼論事,總不忘夾雜挑撥中美關係的說辭,他說,中國看穿美國戰略反制能力下降,經常測試美日同盟的實效性(去年「侵入」尖閣列島──即釣魚台海域)……云云。

葛西倡言,包括人與資本的交流,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如此世界第一和第二的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結合,對世界和平是最好的錨」,他將締結EPA的理由說得很漂亮:「1.美日製造業已有成熟的相互互補性,2.結合兩國更高度先進的市場經濟,剔除貿易保護主義的誘因。但關鍵在日本的農業」。

過去日本為了保護農業及農民利益,用高關稅壁壘限制進口包括美國農產品在內的外國農產品,如今為了與美國訂EPA,經濟上拉攏美國,全方位對付中國,右翼大老竟也不惜鼓吹「改革農業政策」,一切以拉攏美國至上。

日謀「對中關係,美日合作」

美國次級房貸引發的全球金融海嘯、經濟衰退,連一向堅挺的日本汽車業也受重創,預料到3月的2008年年度結算,10大車廠中,有5家車廠會轉為赤字。第一大汽車廠豐田(TOYOTA)前一年度尚有2兆2,700億日圓的營利,2008年一下子轉為虧損4,500億日圓。第二大的「日產(NISSAN)汽車」2008年的財政預期,淨利潤從先前預估的1,600億日圓,大幅下修為虧損2,650億日圓,且將進行全球裁員兩萬人。由此可知日本受拖累之深,但是日本政府及右翼策士還是要巴著美國。

美國戰略暨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漢姆瑞(John J. Hamre)形容美日的現狀是「良好但不令人興奮。就好像老夫老妻,一起去餐廳卻不怎麼說話的關係」。日本就想趁此新政府上台之際,刺激、恢復同盟的活力。日本的如意算盤是,「在對中國關係上,美日合作」,這樣既可拉住美國,又可採取主動,於是日本運用「對話」、「配合」、「依附」、「國際貢獻」,不斷地努力維持美國對日本的「信賴」。

歐巴馬去年9月總統選戰正熱時曾在美國駐北京商會發表論文說,美中關係是「世界最大、最重要的經濟雙邊關係之一」;「為求積極而有建設性的長期性關係,需要堅強的基礎」。今年2月初傳出最令日本擔憂的情況,歐巴馬政府正在構想不單是經濟,包括外交、軍事(國防)的綜合美中「最高階層」(拜登副總統和溫家寶總理)的戰略對話,雙方正在研究,如果實現的話,日本外務省官員表示,「日本會覺得有疏離感」。親日的前美國國家安全會議亞洲資深主任葛林(Michael J. Green)亦幫腔,憂慮說「會予人在亞洲是(美中)兩極管理的印象,大大地動搖日本、韓國、印度、澳大利亞這些美國的盟國」。可見日本多麼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發展。

另外,歐巴馬指示,重啟1999年因華裔間諜疑案(後查無具體證據)中斷的美中核武研究機構的人員交流計畫〔注2〕。他在就職前,接受核能專業雜誌採訪時說「藉者兩國核武研發人員的交流,加深相互信任和相互理解,有助於兩國的國家利益」。

不時撩撥中美

當希拉蕊結束北京之行返美,日媒雖報導中美都願意「擴大、深化」中美關係,但也挑撥說,中國到去年底擁有6,962億美元、世界最多的美國國債(日本居次,5,783億美元),美國國內有些機構已流露不安。例如:外交問題評議會認為,「過度依賴外國政府」,「和美國沒有共同價值觀的國家,恐怕有利用為武器之虞」。又提今年是天安門事件20年、達賴喇嘛逃亡50年,「人權問題」會是中美間的「火苗」。

歐巴馬願意提前和麻生會談(原訂是3月),日本覺得「意義不小」,只是所談的問題著重在金融峰會(G20)、全球環保(暖化)、海盜等問題,比較沒有針對中國的議題(私下密談,不對外宣佈?),或許是日本深知美國歐巴馬政府就許多全球性的議題、金融問題(中國購美國債)需要中國大陸合作,日本雖然心裡不是滋味,也不敢在這個金融危機的節骨眼上公開「拉美打中」,要美國表態、偏袒日本。何況,自民黨政府搖搖欲墜,自不會自討沒趣。

希拉蕊與麻生首相、中曾根外相會談過後,不到10天內,麻生首相又跑去華府會見歐巴馬總統,有點「重複」,顯然美國是要給聲望低迷的麻生首相面子,連日本外務省官員亦擔憂,倉卒決定提前,準備不足,可能形式大於實質。

總之,日本在反覆運用「同盟」拉住美國,併力求在阿富汗、巴基斯坦、海盜等問題「國際貢獻」討美國歡心,再藉美國的加持,增加國際份量,美國也用「同盟」安撫日本。至於中美日三角關係,日本是動作頻頻,和美國套盡人脈交情,緊盯中美關係,並不時施計撩撥。

〔注1〕「smart power」可說是歐巴馬、希拉蕊外交團隊現在的關鍵字,是前哈佛大學教授、現任駐日大使奈伊2003、04年在發表於《外交事務》的論文裡提出來的,意涵為除了軍事力的硬權力(hard power),也應該注重訴諸民眾心理的文化、傳統、溝通、經濟援助等軟權力(soft power)。後來更由奈伊教授和前副國務卿阿米塔吉共同主持,在戰略暨國際問題研究所設立一委員會,於2007年11月完成正式的報告。
〔注2〕1995年開始的研究人員交流,主要是美方羅斯拉摩斯國家實驗室、勞倫斯裡佛摩爾國家實驗室跟大陸方面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等的科學家互相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