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生之死

二二八事件是台灣近代史上影響至遠的歷史傷痕，十多年來台獨執政，利用此一歷史事件，每年2月28日藉機將國府陳儀失政與大陸印象連結，似潛移默化地將之作為兩岸統一的反面教材，大肆宣傳。獨派學者則以此為文，附加註解，狀似學術客觀，實則蓄意選擇性詮釋，挑撥島內民眾仇視祖國，處心積慮滴水穿石地建構台獨史觀，林茂生二二八之死就是經典案例。

林茂生，1887年生於台南，1929年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是台灣人第一位留美博士，死於二二八事件，原因撲朔迷離。獨派學者乃藉林茂生之死，將祖國妖魔化，稱林茂生性格「溫文正直」「困勉隱忍」，但「終仍不見容於『祖國』的政治文化」「抱著對漢民族歷史文化的認同，在日本殖民統治下，隱忍生存；在心中的祖國來臨時，熱切迎接，最後卻喪命於祖國的統治下」，淒婉地予讀者兩岸統一的反面想像。當時的實情是，台灣回歸祖國曾為林茂生帶來如下的地位躍升與榮耀：

1945年

10月7日　「台灣慶祝國慶籌備會」成立，林茂生被推為七名主席團代表之一。

10月10日　國慶大會於台北市公會堂舉行，主席團代表林茂生發表演說。

10日　日據時期《興南新聞》舊從業人員，創辦《民報》，林茂生出任社長。

10月16日　台灣人文科學會成立，林茂生任發起人代表、委員長。

10月25日　林茂生參加台北中山堂（原公會堂）受降典禮，在台上觀禮並發表慶祝光復演說。

10月26日　參加「台灣建設協會」，會長為林獻堂、林茂生任幹事。

10月29日　「省外台胞送還促進會」在台北舉行成立大會，林獻堂被選為會長、林茂生和陳炘為副會長。

　　29日　「台灣文化協進會」成立，林茂生任發起人之一並發言。

11月 1日　林茂生受聘為國立台灣大學教授。

　　11日　教育部特派員羅宗洛以「接收主任委員」身份主持接收台灣大學的工作，推薦林茂生任台灣大學「接收委員」，獲陳儀長官聘任。林茂生另並出任「校務委員」代行文學院院長職務。

11月20日　林茂生奉命接收並兼任淡水中學、淡水女子中學、中山女子中學三校校長。

12月 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處長范壽康邀林茂生擔任「教員甄選委員會」委員（共2名委員）。

1946年

3月　林茂生參加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參謀長柯遠芬中將創立的「正氣學社」，擔任幹事。

4月20日　林茂生任「台灣省新聞記者公會」理事

5月4日　「台灣文藝社」成立，林茂生為發起人之一。

6月16日　「台灣文化協進會」在台北中山堂舉行成立大會，林茂生出任理事。

6月後　林茂生於「延平大學」兼課。

8月　林茂生當選國民參政會參議員（台灣僅7個名額）。

10月14日　「台灣各界慶祝蔣主席六秩壽誕辰籌建介壽館獻金委員會」，由林獻堂擔任主席，林茂生位列「獻金委員會」委員（約100名委員）。

12月28日　林茂生出席在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正氣學社」首屆社員大會，並應邀致詞。

1947年2月28日，台灣發生二二八事件。3月9日晚，國府駐閩憲兵團兩營登陸基隆，星夜奔往台北，穩住亂局。12日晚，陳儀召開重大會議。13日凌晨三時，陳儀下令清晨六點逮捕事件的相關嫌疑人士，當場處決。

然而，早在此事前兩天的11日中午一時，就有六名身份不明，其中兩名穿中山服佩帶手槍和四名在屋外監視的人員，其中操閩南語口音者前來，以「台灣大學校長請去談話」為辭，將林茂生自其宿舍帶走，從此音訊全無。就逮捕方法而言，是以「台灣大學校長請去談話」為辭邀挾以去，故可斷定當系公務體系內瞭解者設計所為，如果是一般挾私報復者，則可能無法以如此準確知曉林茂生與台大間的關係為理由，邀挾林氏以去；就逮捕規模而言，當局派出六人與一部轎車，可說是高規格的專案逮捕。何況在逮捕林茂生前一天的3月10日，陳儀還親下手令，命參謀長柯遠芬立即通令軍憲，不得隨意傷害台灣人，應加意保護善良民眾。故下達逮捕林茂生指令的層級一定極高，且事出有因。

林茂生次子林宗義偕新婚太太離開其求學行醫七年的東京，於1946年5月30日返抵台灣。是晚，父子二人徹夜長談，林茂生稱「照國際法，中國不能算是台灣的統治者。是麥克阿瑟要蔣介石指派人來接受日軍的投降和武器。只不過，中國卻派出前進指揮所，把台灣視為佔領地，視為收回的版圖，一切的處理方針以此為準則，連美國領事館的人或軍事人員，都無法參與其事，受其排斥。……戰後各國的命運，像是戰敗國的處置，領土重劃問題或是主權轉換問題，世界輿論曾發揮驚人的力量，但是，我們沒有機會讓他們知道……」。

令人不解的是，林茂生是如何知道美國領事館的人及美方軍事人員無法參與接收台灣之事，還受我方排擠。這就如同現在一般台灣民眾，不可能知道「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內美方官員平日做些什麼事？及其與台灣當局的實質關係如何？很顯然，除了美方駐我國台北領事館官員告訴他，否則林茂生是不會知道。此外，這種外國駐我領事館內的政治業務及其與我方實質關係，事涉機密，或至少是非常敏感事情，美方外交官員不可能透過他人傳話。合理推斷，斯時林茂生當與美國駐台北領事館官員有所接觸，且非泛泛接觸，因為交情不夠，美方官員是絕不會透露這些敏感內容。

此外，當時正值4月陳儀政府舉辦台灣首次完全自由的民主選舉，本省菁英透過此次選舉，獲得空前的社會政治地位，本土菁英如林獻堂、黃朝琴、吳新榮……等等，均發自內心肯定政府在台辦理選舉。再者，台灣光復之初，全島台民認為日人因戰敗而將搶自我國滿清政府的台灣歸還我國，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熱烈慶祝台灣回歸祖國幾達渾然忘我般地程度。當時林茂生不但稱中國為「祖國」，且作詩云「萬里河山返帝州，……痛心漢土三千日，孤憤楚囚五十秋」，也認為台灣是回返漢土。但短短的幾個月，本科專業是「教育」的林茂生，怎麼突然談起即使是今天台灣非本科知識份子也陌生的「國際法」，而且還會從「國際法」的角度切入，認為中國不能算是台灣的統治者。當時，似還未有台籍菁英從西方所謂的「國際法」角度，詮釋台灣分離主義論述，那林茂生怎麼會有同時代本省菁英所未想到的分離主義理念？林宗義證實，美國駐我台北領事館副領事George H. Kerr（中文姓名為葛超智），曾數次探望其父林茂生。Kerr的真實身份是美國特務。故合理的推斷，林茂生很可能是因與Kerr接觸，受到蠱惑。

林茂生一介書生，一生在教育界工作，無公務行政經歷，對國家機器的情治監控難有深入瞭解。例如1946年4月，國府保密局派陳愷來台，籌組台灣站，其運作方法即使現在的人難以想像，居然是在社會中下階層扎根。二二八事變前，保密局已在各地積極吸收如經營酒家、舞廳、茶室等特種營業從業人員，包括流氓及流氓頭子，為該局所用，以建立所謂之社會基礎。二二八事件時，保密局台灣站站長是台灣雲林莿桐人林頂立。2月28日下午台北發生大暴動，參謀長柯遠芬立即前往長官公署晉見陳儀，奉令部署戒嚴。柯遠芬立即準備戒嚴，同時指示所有情治機構，包括憲兵特勤組張慕陶團長、軍統局台北站站長林頂立及警備總部調查室陳達元，自即日起動員所有人力偵查事變為首份子，並嚴密監視。

二二八事件發生後第二天的3月1日，下午二時中央社發出參考密電，稱台北市出現「台灣獨立」「打死中國人」等標語，亦即在混亂的群眾中，有人惟恐天下不亂，乘機散播台獨。是日下午，民眾千餘人，衝擊延平南路的鐵道管理委員會警察署，歷經一個多小時後接收該署。當天，林茂生與王添燈等至石頭橋（今台北市延平北路一段與長安西路交叉）會合，一起前往長官公署抗議，途中林茂生還勸學運領袖郭琇琮絕不可傷害無辜的外省人。2日，「國立台灣大學、私立延平學院、省立師範學院學生數百人集會，標舉擁護獨立」；這兩天台北市街的群眾示威中，林茂生雖然還勸人不可傷害外省人，但因群眾中他的地位聲望最高，目標顯眼。合理推斷，對監控的情治人員而言，可能以林茂生隱然為這些反政府示威學生群眾的帶頭人而予呈報在案。接著的3月4日，林茂生赴中山堂「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開會，並受邀擔任主席。是日，林茂生也曾去台大開會。同日下午，「處委會」在中山堂的會議中，會上有人提出「聯合國托管台灣」，復原軍屬也喊出「台灣獨立」的口號。

對陳儀當局而言，參與動亂或許還可容忍，例如與林茂生一起接收台北帝大出任台灣大學醫學院院長的另一台籍博士杜聰明，不但參加「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並活躍一時地對政府多所抨擊，就並未遭專案逮捕並且也平安渡過二二八風暴。可見林茂生之死的主要原因並非僅是事涉二二八事件，而是事涉二二八事件時的台灣分離運動。因為光復後短短的一年多間，陳儀政府對林茂生是何等提攜、禮遇與信任。作為光復後國府政權政治受益者的林茂生，在關鍵時刻，如杜聰明般抨擊政府也就罷了，但林茂生卻是出現有擁護「台灣獨立」標語的群眾中。以林茂生的地位與學界聲望，出現在那樣的群眾隊伍中，具有相當的政治意含；1947年3月13日陳儀呈蔣主席文附件《辦理人犯姓名調查表》中，所列林茂生的罪名有三「（一）陰謀叛亂，鼓動該校(台灣大學)學生暴亂，（二）強力接收國立台灣大學，（三）接近美國領事館，企圖由國際干涉，妄想台灣獨立」，其首條罪狀，就是「陰謀叛亂，鼓動該校學生暴亂」，很可能與上述林茂生參加台獨遊行的種種活動有關。

3月16日，閩台監察史楊亮功視察台大回來，順路訪問在台養病的白鵬飛先生(廣西大學校長)。白告訴楊亮功有關林茂生被捕事。楊亮功問「林茂生有沒有參加暴動」，白鵬飛答稱：「林並未參加。有人(杜聰明)曾勸他出來，說：『此時不來，尚待何時？』林並未理會」。楊亮功為這事去見陳儀，詢問林的被捕事，陳儀卻說，林是因搞獨立運動被捕，陳儀並對楊亮功講了些林怎樣搞獨立運動的話，但未答覆楊亮功處理林茂生的辦法。楊亮功回到監察署辦公處後，再電話找陳儀的顧問沈仲九，要他們慎重處理林茂生的案子，沈亦含糊答覆。後來才知道當楊亮功查問時，林已被處決了。由此可知，陳儀對林茂生的痛惡，主要是因為陳儀認為林茂生從事獨立運動，且對林茂生怎樣搞獨立運動，知之甚詳。就公務流程而言，這反應了當時國府情治單位已掌握林茂生從事獨立運動多時，並將相關細節呈報陳儀。

3月18日下午六時三十分，蔣經國於致其父蔣介石的電文要點中，曾提及「親美派－－林茂生、廖文毅與副領事Kerr，請美供給槍枝及Money，美允Money」；蔣經國與林茂生無冤無仇，全台那麼多本省菁英，不提別人，僅提林茂生與廖文毅。蔣經國在此一電文中，有關林茂生的寥寥數語，顯然是有關單位曾向蔣經國匯報林茂生的種種情況，也可說是林案第三條罪狀「接近美國領事館，企圖由國際干涉，妄想台灣獨立」的濃縮結論。

關於美方願提供武器事，據二二八事件時擔任《自由報》記者之蔡子民與吳克泰的回憶，兩人均曾獲悉美方提議供給武器事。前者是經常出入美國新聞處之陳姓友人，於二二八事發約三天時告稱「Kerr說如果台灣人要武器，他可以從馬尼拉送過來」。後者是其周圍一名學生稱，美國人願意提供武器，從馬尼拉用快艇運來，只要六個小時就可抵達淡水。故當時美方不但有武器的具體運輸路線計劃，並且連需時六個小時都估算出來，這可作為Kerr確有提供武器計劃予二二八反政府者的佐證。

事後，陳儀在其致國府文官長吳鼎昌電，也提及台獨活動的種種情形與台灣人「七次向英、美領館運動托治」。就對陳儀而言，3月6日，他與蔣渭川單獨會談，蔣渭川承諾台灣永為中國的一省，與台灣不共產化兩抽像條件，陳儀立即同意了蔣渭川所提的種種具體要求。

陳儀，堂堂鎮守我國南天的封疆大吏，最後落得要以許多實質條件，去換取蔣渭川口頭承諾的兩個抽像條件，其情想必是何等的悲憤。日後陳儀欲行投共，雖然未果，但可佐證後者台灣不可共產化的條件是虛，是做給週遭非心腹者看，以免遭人誣陷親共。前者條件是實。也就是說，陳儀的紅線只有一條，就是確保我中國對台灣領土主權的完整，越此紅線，即意味著災難。陳儀戎馬一生，一方大員，深知當時我國國情、國力與國際局勢。陳儀也是全台最高行政首長，能閱悉各單位所呈報的相關情報資訊，對當時台灣的內外嚴峻情勢，驚心動魄。合理推斷，陳儀最可慮者，就是台灣獨立或台灣由聯合國托管問題浮出檯面，國際化。一旦台灣分離問題浮出檯面，國際化，以當時我國綜合國力的孱弱與處於內戰的國情，其結局難以想像，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捕處決林茂生，使美國勢力措手不及，即使欲干預相救，也為時已晚。

然而，無論林茂生當時是否從事台獨，或官方情報有誤，在未經調查證實及司法審判程序即予密裁，不但不符合今日法治人權標準，即使是連清朝也不如。君不見，1787年林爽文起事逾時一年，兵災殃及全台，但清廷仍將林爽文押赴北京，准予答辯後依律審理，亦即走完法律程序。但我國遭百年列強侵凌，國力極度衰弱，國家治理倒退，故這不但是林茂生的悲哀，也是我們民族的悲歌。

【編者按，本文系作者戚嘉林應邀參加由中國社會科學院台灣史研究中心等單位於2008年9月1-2日在河南開封舉辦「林獻堂、蔣渭水—台灣歷史人物及其時代學術研討會」所發表之論文《林茂生及其二二八之死》一文改寫，有關註解請詳見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