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巴西為師

再造社會主義
華勒斯坦著 
福蜀濤譯


社會主義又風行了。《新聞週刊》宣稱:「我們現在都是社會主義者」。如右派所說,我們早已生活在美利堅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U.S.S.A.為United States of Socialist American縮寫,謔套 U.S.S.R.〔Union of Soviet Socialist Republics〕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譯者)。然而自認社會主義者(及其進步盟友)究竟要如何看待全球經濟危機?2009年3月4日一期的《國家》發表《抓住機遇》文章,為「再造社會主義」論壇開宗明義。未來數周「國家」網站(TheNation.com)會貼出回應文章,醞釀我們企盼的熱烈討論。

我認為,全球左派,尤其是美國的左派要有應付兩種局面的兩個方案。第一種局面是馬上要面對的。全球經濟陷入衰退深淵,至少在這一兩年會更形惡化。眼前馬上就會看到不少面臨失業、收入劇減的人,其中不少還面臨無家可歸的窘境。面對這樣一個馬上會出現的局面,左派運動要是沒有計畫因應,他們就無法與大多數人民緊密連結在一起。

第二個局面是已成全球體系的資本主義在結構上的危機,我認為未來二十到四十年間這一體系會面對它必然消逝的命運。這是中程階段,左派要是沒有面對這一中程階段的方案,則繼資本主義而在全球興起的體系,一定會比過去五個世紀人類一直生活其中的體系更糟,很可能非常非常糟。

兩種局面要求相異並進手段。短期的景況如何?美國選出了位中間派總統,他的傾向多少有些中間偏左。左派,或大多數左派選他有兩個理由:另一候選人更糟,實際上是糟的不得了。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第二個理由是我們認為歐巴馬的當選會為左派社會運動開展空間。

左派面對的不是什麼新的,而是相當典型的局面。1933年的老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1933年出任美國第32位總統),1945年的艾德禮(Clement Richard Attlee,1945-1951任英國首相),1981年的密特昂(Francois Maurice Adrien Marie Mitterrand,1981年當選法國總統),1994年的曼德拉(Nelson Mandela,1994年當選南非總統),2002年的魯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2002年當選巴西總統),都是他們那個時代的歐巴馬。這樣的名單要排排不完的。這些中間派,甚至中間偏左領袖的當選,突顯當時民心的「失望」,那時左派又做了什麼?

我認為,唯一可取的是巴西那個強大、有戰鬥力的大規模「無地農民運動」(Landless Workers Movement)。2002年「無地農民運動」支持魯拉,儘管魯拉未履行其政見,他們2006年仍支持魯拉連任。他們支持他,完全知道魯拉政府的極限,只因為另一位候選人更糟。此外,他們還做了一件事,一直給政府壓力,面對它,該譴責時公開譴責它,組織起來嚴防它垮台。

如果我們有所謂的強大社會運動,「無地農民運動」無疑是美國左派的一個典範。我們沒有這樣的運動,但無礙於我們戮力湊成這樣一個運動,像「無地農民運動」一樣,隨時隨地,公開、死命給歐巴馬壓力,當然在他做對時也要給他掌聲。我們不要求歐巴馬改造社會,他沒那樣的意願也沒那樣的能耐。我們要求他的是盡量減輕眼下大多數人民遭受的苦難。那是他做得到的,也是給他壓力會見效的。

中程階段迥然不同。這裡歐巴馬與大多數中間偏左政府一樣,與此風馬牛不相及。現在是做為全球體系的資本主義正在解體,不是它不能保障絕大多數人(它永遠做不到)的福利,是它已無力確保資本家無止盡的資本積累,而資本積累正是資本主義的命根子。我們已到了這樣的關頭:不論高瞻遠矚的資本家或其對頭(我們)都不會去維繫這一體系。我們雙方都在設法建立一套新體系,但對新的體系,雙方看法迥異,實際上可說是南轅北轍。

這套體系已遠遠失衡,趨於大混亂。所有日常經濟指標都在大幅波動:商品價格、通貨價值、實際稅負,生產和交易量。一天一天,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這些指標向哪裡波動,沒人可預先做任何計畫。

處於這樣的局面,不管什麼政治立場,沒人敢說什麼才是最好的辦法。混亂的意見會引發對群眾的瘋狂煽動。這一體系已走到交叉路口,意味今後二十到四十年間會有新的體系,從混亂中產生秩序。但我們不曉得會是什麼樣的體系。

怎麼辦?首先我們要弄清楚這是一場什麼樣的鬥爭。它是一場達弗斯(Davos)精神(一種非資本主義的新體系,但階級、剝削、兩極化沒有兩樣)與阿雷格裡港(Porto Alegre)精神(一種新體系,相對民主與平等)之戰。鬥起來一樣猙獰,非此即彼。

左派必須做什麼?盡力以理說清這一重大抉擇的意義。想方設法,把形勢帶往正確的方向。最起碼我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極力鼓吹去商品化。其次在有利全球正義與生態的前提下,實驗各種新體系。勝負遠難預料,但有勝利的可能。

概括而言:短程把痛苦減到最低,中程確保出現的新體系會是一個更好而非更糟的體系。在締造新體系時切忌盲目的樂觀,要知道這一鬥爭會是極為慘烈的。

〔作者:Immanuel Wallerstein,耶魯大學資深研究員。原文刊:http://www.thenation.com/doc/20090323/waller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