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制的顏色革命

敘利亞的動亂
孫若怡
(元培科技大學教授兼共教會召集人暨通識中心主任)


正當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聯軍對利比亞進行熱戰之際,源起於北非的動亂也在敘利亞漫延開來。這場被德國《每日鏡報》譽之為「遲來的春天」、美國《時代》週刊稱道為「阿拉伯之春」的故事,在內涵與意義上,有著與埃及和利比亞截然不同的律動,無形中更突顯了北非、中東地區一系列革命運動的複雜性。

典型的顏色革命

3月15日,敘利亞民眾在首都大馬士革,開始了首次的反政府示威。18日,南部的德拉市(Deraa)爆發了更大規模的民眾抗議活動,示威者要求政府推動改革、取消緊急狀態法、釋放政治犯、創造就業機會,並與警方發生了流血衝突。之後,示威活動更迅速擴散到中部的荷姆斯(Homs)、西北部的夏荷 (Jisr al-Shoughour)、北部的阿雷波(Aleppo)、巴尼亞斯(Banias)、杜馬(Douma)及有阿拉伯社會復興黨「堡壘」之稱的拉塔基亞(Latakia)等城市,為敘利亞的政權與穩定帶來了極大的危機。3月24日,在總統巴夏爾‧阿薩德(Basharal Assad)的主持下,召開了執政的阿拉伯社會復興黨地區機構會議,會中決定成立最高領導委員會,要對「德拉事件」進行全面且徹底的調查。為了平息動亂並回應抗議風潮,以總理奧特裡為首的敘利亞內閣,29日向總統提出辭呈後並改組為看守內閣;4月3日,阿薩德委任前農業與土地改革部長阿德爾‧薩法爾籌組新內閣,並於14日正式組閣。

4月8日,在德拉市另一次的遊行活動中,一夥武裝人員對群眾、警察與維安人員開槍,造成19名警察與安全人員死亡,75人受傷的慘劇。同日,荷姆斯市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而巴尼亞斯、拉塔基亞、大馬士革等城鎮及其周邊地區,則出現了群眾要求懲治腐敗、擴大民主的示威活動。10日,一支政府軍隊在行經巴尼亞斯城附近時,遭到隱藏於公路旁樹叢與建築中武裝人員的襲擊,造成一名軍官死亡與多名士兵受傷。而自示威活動發生以來,敘利亞當局也以催淚瓦斯與真槍實彈,進行鎮壓並大規模逮捕相關人士,根據19日外電的報導,在將近一個月的衝突中,至少已造成200多人喪生。

面對數以萬計人的抗爭、流血衝突與軍隊遭襲事件,3月29日,敘利亞政府指出:「這不是和平遊行,而是為害社會安全的武裝襲擊事件。」同時,「還拘捕了多名外國人,其中部分人持有美國護照。」4月9日,敘利亞外長穆阿利姆於大馬士革,向各駐在國使節會報了8日德拉衝突的真相,他指出:「一些破壞份子混入遊行隊伍,向示威民眾與安全隊伍射擊,目的在製造混亂。」4月18日,敘利亞新聞社更引述內政部的聲明指出:「暴力衝突來自於武裝激進團體『伊斯蘭復興運動』中『薩拉斐派』(Salafist) 的主使,為了維持國家的安全與穩定,政府當局必將彌平這起武裝叛亂」。

相較於埃及革命乃是基於人民自主、自動、自省改革力量的覺醒與匯聚,人們反對軍隊與警察的獨裁與監控統治,更痛恨屈服於美國的霸權之下,而美國也未直接介入革命的進程。那麼,敘利亞的騷動可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制的顏色革命」了。早在3月28日,德國《戰爭新聞網》一篇題為《敘利亞:美國製造的顏色革命》文章中,就直接了當的說道:「革命是美國手指中的遊戲,在中東地區他已經支付了5億美元給各種反對派,現在則想讓敘利亞這張骨牌傾倒。」30日,阿薩德總統針對國內的緊張局勢,在議會發表演說指出:「敘利亞目前所出現的反政府行動,是出自於『國外勢力陰謀策劃』的結果,其目的在造成敘利亞的無政府狀態,以便剷除對抗以色列的堡壘。」4月18日,《華盛頓郵報》根據維基解密所披露的美國外交密電之報導,早自小布希總統任內的2005年起,有鑒於美、敘關係陷入谷底,美國國會就開始以「中東夥伴倡議」計劃為名,透過境內的非營利組織「民主委員會」撥款1,200萬美元,作為資助敘利亞流亡反對團體「促進正義與發展運動」返國從事顛覆活動的經費,並經營一個設於倫敦市,名為「Barada TV」的衛星頻道。不過,國務院發言人瓦斯奎斯則解釋,相關計劃的費用只有750萬美元。設置「Barada TV」衛星頻道的初衷,始於2007年美方官員向流亡團體,提出欲協助成立一個以推翻阿薩德政權為目標的電視台的構想,2009年4月該台正式開播,此次並對敘國境內爆發的抗議活動做了大量的報導。華郵還宣稱,即使至今年1月,歐巴馬總統已派駐大使赴敘履新,以修補兩國間6年來的冷淡關係,但金援費用仍未中斷。對於上述報導,國務院發言人雖然拒絕評論,但近東事務局主管民主和人權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惠茲則表示:國務院不為政治政黨或運動背書,但我們支持一套原則;在敘利亞和其他國家的很多組織,正在尋求為其政府做出改變的方式,這是我們相信也支持的事。這一席話無形中為美國介入中東的革命,添加了註腳。

區域性穩定的力量

自3月中旬以來迄今,敘利亞的動亂程度是極其嚴峻的。同時,由於國內環境的惡化,也使得30餘萬原本散居於邊界的庫德族人,開始在東北方的大城卡蜜希理(Kamishli)集結;至於遜尼派聚居區的反對者,也有蠢蠢欲動的態勢。但這個面積僅有18.5萬平方公里的小國,除與土耳其、伊拉克、約旦、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等國緊密相鄰外,更是伊朗在中東的重要戰略夥伴。它雖然沒有蘊藏豐富的石油資源,作為戰略地位及區域性穩定的力量,則尤其不容忽視。

首先,發生在敘利亞的動亂讓土耳其與伊朗同感焦慮。冷戰以來的土耳其成為美國的親密夥伴,多次的中東戰爭他是觀局者,作為伊斯蘭世界的一員也逐漸喪失了領袖群倫的發言權。隨著兩極對立局勢的緩解,土耳其與以色列的關係漸趨冷淡,土、敘關係卻有蓬勃發展的趨勢。近幾年來土耳其積極介入地方衝突的協調,以便為區域取得穩定發展的機會;另一方面,則致力整合一個由土耳其、敘利亞、黎巴嫩與約旦組成的經濟體,以因應全球化的衝擊。然而,無論是外交或經濟上的角色扮演,若是缺了敘利亞這只推手則難以成全。至於一直被美國視為「邪惡軸心」國家、以色列最危險的區域競爭敵手的伊朗,在中東地區最堅定的盟友也以敘利亞莫屬。

一般而言,該區內反對以色列與美國霸權最激烈,並被視為心腹大患者,莫若伊朗、什葉派真主黨及伊斯蘭抵抗運動哈瑪斯三股力量。黎巴嫩原受敘利亞的統治長達29年,後因美國的介入而於2005年獨立。1982年6月,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南部,為了有效抵抗乃在伊朗的幫助下,成立了一個以什葉派為核心的伊斯蘭政治和軍事組織。該組織成立初期一直處於秘密狀態,1984年才開始使用「真主黨」的名稱,1985年發表聲明宣告成立。1991年,阿、以開始和談後,該黨多次襲擊以色列設於黎巴嫩南部的「安全區」,得到伊朗與敘利亞的支持與庇護。以色列視之為「恐怖組織」,對其進行了多次的報復性襲擊。1992年後,真主黨參與黎巴嫩的議會選舉,並成為該國的最大反對黨。2006年,在美國的默許支持之下,以色列再次入侵黎巴嫩欲粉碎真主黨而未果。因此,德黑蘭—大馬士革—真主黨被認為是「反美、仇以」的軸心,而敘利亞則是這個軸心的中樞。自海珊去職後伊拉克與伊朗的關係日益密切 ,在共同宗教、宗派的信仰下,一個由兩伊為核心所組成的所謂「什葉派新月帶」,已在阿拉伯世界的東部出現。伊朗總統更頻頻走訪黎巴嫩、敘利亞等國,並試圖排解伊拉克、敘利亞兩國間因2009年汽車炸彈事件所引發的外交風暴,藉以穩固什葉派的統治力量。一個政權更迭或動盪不安的敘利亞,將會削弱反美、仇以的力量,也會掣肘伊朗對阿拉伯世界的影響力,自然為伊朗所不樂見。況且,一個新政權尤其可能切斷真主黨與伊朗的聯繫;而土耳其也不願意因局勢的變化,使伊朗之手得以全面且直接的操控黎巴嫩。

加薩與戈蘭高地問題,則把哈瑪斯組織、以色列與敘利亞的關係,糾結在一塊兒。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加薩地區成為國際聯盟托管巴勒斯坦的一部分;1947年11月,聯合國大會接受了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分割巴勒斯坦的計劃,其中加薩和附近的一片土地包括西奈半島東北部、地中海沿岸佔地363平方公里的區域,被分配給阿拉伯人。然而,在1948年5月15日的第一次以、阿戰爭後,阿拉伯人居住的加薩地區縮減為一條長40公里、寬6-8公里的狹長地帶,這條地帶就被稱為加薩走廊。二次大戰後,猶太復國主義得到英、美等國的支持,大批猶太人移居巴勒斯坦。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得以建國;爾後,在美國縱容和支持下,以色列奉行擴張主義政策。在四次的中東戰爭中,侵佔了巴勒斯坦和阿拉伯國家的大片領土,使100多萬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淪為難民。哈瑪斯成立於1987年12月,其成員多來自穆斯林弟兄會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下的一些宗教團體,最初以尋求擺脫以色列人對巴勒斯坦的佔有為初衷。隨著以、阿關係的惡化,逐漸成為活躍於約旦河西岸和加薩走廊的武裝團體,旨在打擊以色列並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伊斯蘭教國家。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期間,以色列又侵佔了約旦河西岸、加薩地帶、耶路撒冷阿拉伯區、戈蘭高地和西奈半島等地。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後,以色列和敘利亞雖然簽訂協議,自部分戈蘭高地退出,但兩國間對土地劃分問題的歧見始終存在。而以色列更在約旦河西岸、加薩和戈蘭高地等處,不斷建立新的定居點並施行以色列律法,在目前已多達232個定居點中43個同時是軍事據點。

美國的兩難困境

雖然政府當局於3月19日已通過法案,廢止實施近50年的緊急狀態法,作為對民眾善意的回應,但是迄今示威風潮並未稍歇。面對騷亂動盪規模決不下於利比亞的敘利亞,他的盟友們固然焦慮,美國的態度又是如何?也會做出如對利比亞般的軍事干預行動嗎?

3月25日,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茲針對敘利亞的局勢指出:「相對於敘利亞,利比亞並非關係到『極其重要的國家利益 』。如果華盛頓需要找一個身處劇烈動盪之中、又對美國的地區及國家利益至關重要的阿拉伯國家,決策者或許希望能對敘利亞賦予更多的關注。」英國《每日電訊報》日前更斷言:「這裡(意指敘利亞)才是中東衝突的核心,而利比亞只不過是個『串場的小節目』。」既然敘利亞才是中東問題的核心,又攸關美國的地區及國家利益,美國是否就該像參議員約瑟夫‧利柏曼(Joseph Lieberman)在「福克斯週日新聞」節目受訪時所建議的一樣:「下一步應對敘利亞進行軍事干預」?然而,國務卿希拉蕊27日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訪問時表示:「雖然敘利亞的內亂情況不見好轉,但美國目前沒有對該國依利比亞模式,採取軍事干預的計劃 。……敘利亞所發生的事件已受到廣泛且密切的關注,但那和利比亞調集戰機轟炸並炮擊自己國家的城市不同。……事實上,敘利亞的各黨議員都認為阿薩德是一位改革者 。」隨後,她又接著補充:「如果國際社會在聯合國安理會決議授權下,對敘利亞做出一致譴責,那麼,就不排除進行軍事干預的可能性。」話雖然沒有說死,但阿薩德對伊斯蘭世界所謂「恐怖主義」組織所能發揮的影響力,遠遠超過格達費,更是伊朗在阿拉伯世界的親密戰略夥伴。歷史上美、敘兩國斷交、復交先後三次,2003年12月12日,布希總統以其「支持恐怖主義國家」為名,還簽署了對敘利亞實施經濟與外交制裁的《敘利亞責任及黎巴嫩主權法案》,迄今部分措施仍在執行中。美、敘交惡多年照理說推翻阿薩德此其時也!但是,歐巴馬政府何以採取了雙重標準?英國路透社甚至認為,在這場賭局裡,美國能拿得出手的牌極少;關鍵當然在敘利亞於中東所處的獨特地位。

2011年1月,歐巴馬政府才剛恢復派駐敘利亞大使,這個決定既有美國對中東事務動向的試探性質,也可藉此中和或削弱敘利亞與激進反美勢力的同盟關係,美國的用心可為良苦且幽遠。不過,敘利亞與以色列在加薩、戈蘭高地的領土爭端,始終因美國對以色列的偏袒政策而無法有效解決,自然成為兩國間關係和諧的絆腳石。即使美國處心積慮的想要剷除阿薩德政權,但是周邊的鄰國與不同的區域性力量,可不願看到這個局面發生。另一方面,阿薩德雖然反美但行事尚稱穩健,換了個人情況還真難預料。因此,面對阿拉伯「最危險的革命」,白宮還在觀望。

4月21日,敘利亞的一個團體在社群網站上,利用臉書號召民眾於22日星期五,展開大規模的示威活動。這個標示「2011敘利亞革命」的網頁指出,「4月22日、美好的星期五、心連心、手牽手、一個目標」。所謂美好的星期五,就基督教而言指的是「耶穌受難日」,這樣的宣傳鼓動與伊斯蘭信仰與認知的落差之大,實在令人匪夷所思。2000年,出身於什葉派中的阿拉維派的巴夏爾‧阿薩德,繼父親哈費茲‧阿薩德(Hafez Assad)之後初掌政權,父子二人統治敘利亞前後已長達40年之久。敘利亞雖然是一個以遜尼派為主要人口的國家,但政府權力卻掌握在少數的什葉派手中,其政府具有中東所有專制政權的特性。但與埃及、利比亞最不同的地方,在全國2,200萬的人口中,商人是社會結構中重要的組成力量 ,而他們卻對阿薩德表達了同情與支持的聲音。革命的列車已駛抵敘利亞,但到底是一股新生的力量或是叛亂的力量,這場中東的大戲還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