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賭局：中美日東亞博弈

一、東亞風雲變色的推手

國際政治騷動不安的中心不知不覺中已經移往東亞，從北方四島、獨島、釣魚台列嶼，直到南海，周邊國家的爭議越來越火爆，造成此一情勢的幕後推手當然首推美國。東亞所有的領土爭議都是二戰後美國在此地區刻意留下的禍種，以便美國在需要時可以立刻煽風點火，維持此一區域的美國霸權，美國利益。

第二個禍首當然就是日本。戰後美國聯日制中，政策數十年如一日，從未改變。原來從《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到金山和約，日本領土都只限於其本土四大島，其他一切掠奪得來的土地都須放棄。但是在美國偏袒獨行下，1972年卻以自創的「剩餘主權」理論，逕自將琉球群島交還日本，在中華民國全力抗議下，才說連同交還的釣魚台列嶼只是行政管轄權，至於主權誰屬，美國沒有立場。

幾十年來，釣魚台在兩岸與日本互相牽制下，雖有波瀾，相對還在可控制範圍內，因為兩岸與日本的默契就是冷凍釣魚台，其歸屬留待後世子孫解決，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此番釣魚颱風雲驟變，是因為日本近年政局不穩，經濟敗壞，天災連連，政府不思改善，反在島嶼領土問題上與週遭國家頻生齟齬。因為北方四島與獨島都在俄國與南韓控制下，日本政府奈何不得，只能在日本所控制的釣魚台上製造事端，以洩民怨，並為自身政黨在即將來臨的選舉中爭取選票。

二、中日關係急速惡化

最近中美日三方政府都面臨換班或選舉，內部壓力都很大。日本執政黨因此不得不隨在野黨的樂聲起舞，購買釣魚島並將其國有化，日方說法是國有化後，政府可以防止私人莽撞盲動，緩和爭端各方情緒。但此舉卻是抱薪救火，適得其反，讓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原因是日本此舉是將日方只有「行政管轄權」的島嶼公然「主權化」了，進一步傷害了中方的情感，衝撞了中方的主權主張，同時也牴觸了美國所聲稱只是轉移釣魚島行政管轄權的立場。

從今年4月石原慎太郎提出購島之議，到9月11日日本政府正式購島，將其國有化，期間中日交涉不斷，中方表達了堅決反對的立場，但日本仍一意孤行。因此，在事件發展過程中，中方除了透過外交途徑繼續與日本交涉之外，大陸各地反日抗議行動不斷擴大升高，目前已有一百多個城市爆發了反日示威活動。日本駐北京使館遭到抗議人士衝撞，大使座車也被拔旗。新仇舊恨湧向心頭，難免有令人遺憾的過激行動發生。大陸媒體也有意地釋放出以往許多軍事演習的影音圖像，像是在展示武力，不惜一戰之意，隱約可聞。

日本將釣魚台列嶼三小島國有化後，中國政府宣佈了釣魚島領海基線，東海專屬經濟區，大陸礁層外緣界線，並將文件存放於聯合國秘書處。外交上繼續向日施壓，領導人在會見來訪的美國國務卿希拉蕊與國防部長潘尼達時也沒鬆口。海洋執法上出動海監船，不斷出入釣魚台列嶼週遭海域，甚至進入12浬領海範圍。9月16日東海休漁期結束後，漁監船也出動護漁。日昨更傳出中國軍方兩艘護衛艦也駛入釣魚台海域。日本在這期間也派出海岸巡防艦、自衛隊軍艦以及巡航機進入釣魚台海域監控，但並未攔阻。雙方艦、機不斷在釣魚台海域穿梭，難保不會擦槍走火，情勢令人憂慮。

目前中日雙方都很克制，並不希望爆發軍事衝突。畢竟中日唇齒相依，去年雙邊貿易量已達3,400億美元。日本對中出口占日本總出口20%，中國對日出口占中國總出口不足10%，經濟上誰對誰的依賴較大，不言自明。不要說一旦爆發軍事衝突，影響雙邊經貿關係深遠，即使現在，在大陸人民自發性抵制日貨、取消赴日旅遊後，日本經濟就大喊吃不消。當然，中國也會因此付出一些代價。

三、美國玩火不怕自焚嗎？

美國自歐巴馬上台，決心從伊朗與阿富汗撤軍，一方面固然是受美國經濟疲弱之累，更是因為深切體會出，蘇聯崩解之後，中國就成為美國的頭號對手。十年反恐，美國錯置焦點，反為中國崛起提供了一個無干擾的機會。亡羊補牢，美國重返亞太就成為當然的選擇。對美國來說，重返亞太既需要實力，更有賴外交。希拉蕊的「巧實力」外交策略，一方面反應美國脆弱的經濟已經無法為新的武力衝突提供支撐，另方面也顯示將以外交手段為主，逐步輔助軍方在未來七、八年內將海軍力量的三分之二部署於亞太，維持美國在亞太的霸權。東海與南海的潛在爭議就成了希拉蕊「軟實力」外交政策的實驗場。

美國在東海釣魚台與南海爭議中都站在中國對立面，支持與中國有領土爭議的其他國家。限於篇幅，略去南海不談。釣魚台爭議升高後，美國一面倒的偏向日本，不但用日本的命名「尖閣群島」稱呼釣魚台列嶼，甚至數度聲稱《美日安保條約》的協防範圍涵蓋釣魚台，又與日本進行多次「反奪島」演習。這種態度與其自稱在釣魚台主權歸屬一事上採取中立的政策恰恰牴觸。如果釣魚台主權屬於中國，則美日同盟的防衛範圍何能涵蓋中國領土？聲稱美日同盟協防範圍涵蓋釣魚台，實無異於默認島嶼主權已歸屬日本。美國這種態度是導致日本在釣島問題上一意孤行的重要原因。

9月4日、5日希拉蕊七度造訪北京，這次是中共主動邀訪，當時日本購島之事已經箭在弦上，中共或許想透過美國阻止日本躁動，但希拉蕊態度並不積極，避談釣魚台，卻談南海與敘利亞問題，如果不是有意，就是顯然尚未體會到東亞危機緊迫。胡錦濤針對希拉蕊所提兩問題的答覆，突顯中美兩國立場南轅北轍，胡氏警告美國不要介入東海與南海爭端。

日本政府購島之後，中日對抗事態升高，美國國防部長潘尼達在9月17日訪問日本，18到20日訪問中國，原意可能想化解危機，事實上卻是火上添油。9月17日潘尼達與日本防衛大臣森本敏舉行會談，討論如何強化美日軍事同盟的實質內容，會後公開宣佈將在日本境內部署第二座Ｘ波段飛彈防禦雷達，此舉將讓中國的軍事嚇阻力大打折扣。儘管潘尼達表示，這項部署絕非針對中國，但已引發北京高度不滿。潘尼達在抵達北京，會見中國國防部長梁光烈時表示，美方鼓勵中日能以「冷靜、克制與和平方式解決」在亞太海域的領土爭端。為示好中國，他邀請中方參加2014年「環太平洋演習」。美國想以一個銅板交換中國在領土主權上的讓步，這未免也太小看中國的智慧了。

美國這樣一意偏袒日本，難道不怕釣島情勢失控，將美國捲入其中？根據美國最新的民調，70%以上的美國人反對美國捲入可能的中日軍事衝突。再說，美國當前的經濟實力已經供養不起另一場戰爭，特別是難纏的中國。阻止中日領土紛爭走向軍事衝突，應該符合美國利益。或許有這一重考慮，所以潘尼達9月20日在北京表示，即使《美日安保條約》規定美國有義務捍衛日本安全，但美國不會因此就讓日本為所欲為。可惜講這話時已經太晚了，對解決中日釣魚台爭議幫不上甚麼忙。

四、中國大陸反應強硬出乎美日意料

日本將釣魚島、南小島、北小島國有化的行動，激起中國大陸官方與民間激烈反應，程度之深大大出乎美日意料。在美日兩國的推算中，中國以往頗識大體，在國際紛爭上多半忍讓，在維權與維穩不能得兼時，通常以維穩為先，就以為這一次也會一樣。殊不知在釣魚台領土糾紛中，維權與維穩是交疊的，二而一的。換言之，如果這次在釣島糾紛中不能維權，大陸政府也難以維穩。

大陸最近這些年來，在與週遭國家所簽領土劃界條約中，無不是忍字當頭，多所退讓。無論是與越南、緬甸、俄國、哈薩克等國的劃界條約，都在國內遭到喪權辱國的批評，釣島問題牽動中國人的敏感神經，有所閃失，將大大影響到政府的正當性。大陸網民許多人都認為胡錦濤的「和諧世界」政策太過軟弱，即將上台的習近平又有親美色彩，國內激烈的抗日言行就是在強迫這些領導人，在換屆之際一定要有所作為。甚至有傳言說薄熙來案能到此為止，就是由於薄的「打黑唱紅」路線在軍中有不少支持者。因此，北京在釣魚台事件上有不能後退的內部原因。胡錦濤說「中華民族受人欺凌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溫家寶說「在涉及國家主權領土完整，這些重大問題上要保持錚錚鐵骨，毫不退讓」，這些談話充分展現了在釣島問題上中國政府退無可退的不可妥協性。

其次，對中日間的歷史問題，日本一直不能直面相對，對犯下的錯誤，一直不肯誠心認錯。諸如歷史教科書、參拜靖國神社、慰安婦、南京大屠殺等問題，都因為日本不肯面對，所以都不定期的會在中日關係上擦出火花。再加上竊取釣魚台列嶼，史籍斑斑可考，日本還要強詞奪理，硬行霸佔，國人的舊仇新恨如何能平？

眼見情勢日趨緊張，似乎難以收拾，日相野田佳彥在9月20日承認自己對情勢預估有誤，將派特使赴北京商談化解。其實野田並無意改變已執行的釣魚台國有化政策，並打算出席聯大時宣稱釣魚台屬於日本的主張。中方要求日本正視事實，盡快回到雙方達成的諒解與共識，以實際行動消除緊張與惡劣的態勢，此一期待注定落空。日本將釣魚台國有化、主權化已是生米熟飯，如何能回到過去？

五、台灣的態度

在中美日三方釣魚台博弈中，台灣處境尷尬。釣魚台屬於台灣宜蘭縣管轄，有眾多漁民在該一海域作業，馬英九宣稱釣魚台為中華民國固有疆域，並提出兩岸與日本坐下來談「東海和平倡議」，但因為日美並未將台灣放在眼中，大陸希望兩岸聯手對日，台灣卻有顧忌，所以台灣在釣魚台主權交涉中不易找到切入點。

馬英九對釣魚台爭議再起後的表態有值得肯定處，也有引人詬病處。值得肯定的是馬英九說對於釣魚台主權「寸步不讓」；中華民國外交部說無論日本私有、國有，購島與否，都改變不了釣魚台屬於中華民國主權的事實；以及馬英九親赴彭佳嶼宣示保釣。

值得商榷的是，堅決的立場一定要有強硬的行動做後盾，而馬英九行動不足。其次，有些話不說比說好，馬英九卻偏偏一再重申。一是主張願與日本就釣魚台歸屬去國際法院訴訟。馬英九修習國際法，也瞭解我國國際處境，焉能不知中華民國根本不具國際法院當事國資格？此說不過貽笑大方。另一是一再重申不與大陸聯手保釣，馬英九或許受到來自美國的壓力，但是不表態就行了，何必把話說白？讓日本美國吃定心丸？讓大陸覺得受傷？第三是馬英九雖宣示釣魚台主權「寸步不讓」，但在日本已經將釣島國有化，將行政權轉化為主權，徹底改變釣魚台原有法律狀況後，馬英九不思積極處理主權受侵害的事實，還只想與日本談漁權，完全是捨本逐末。最新的民調顯示，台灣有64%的人對馬政府的維權表現不滿意，52%認為政府應有強硬動作，更有54%支持兩岸政府合作保釣。一向以民意為依歸的馬英九這次能否遵循？

其實，在釣魚台爭議中，最可以放手一搏的就是中華民國。既然坐不上談判桌，說話也沒人要聽，那就直接派艦登島插旗、海域護漁。美日能奈台灣何？現在既沒有選舉，行動又有民意支持，怕誰？真遇上困難，大陸能袖手嗎？這是一副穩贏不輸的牌，為何不打？只是因為馬英九要媚美媚日嗎？

就中國的歷史長河來看，兩岸政府都是一時的，中國的存在卻是永久的，中國的固有疆域無論哪個政府都責無旁貸要捍衛。在保釣一事上，分進合擊，相互支援，絕對避免不了。馬英九的態度已使台灣媒體對大陸最近反制日本的行動產生誤判與誤讀，譬如有媒體記者以為中共派兩艘軍艦進入釣魚台海域，如果形成常態恐將對台不利，這真是偏差的推論。

六、僵局會維持多久

在釣魚台爭議上美國玩盡兩面手法，大選在即，政策不能更改，也不想更改。釣魚台爭端是美國一個絕佳的權力遊戲支點，只要保持這一爭議，中日關係就不能真正改善，美國就可以高枕無憂：不必擔心中日韓自由貿易區談判成功，影響美國的經貿利益；不必擔心中日貨幣清算協議影響美元的貨幣清算霸權地位，美國可以無限制印鈔票，不會被債務拖倒；不必擔心中國專心經改政改，實力蒸蒸日上，將美國比下去。

釣魚台的經濟與戰略利益對中日都一樣大，雙方自然都不能輕言罷手。因此，釣魚台海域的緊張情勢，一定會持續一段時間。何時會有轉機，就看三方誰的「氣」長。所謂氣，就是指誰的經濟力量、精神力量可以支撐這場遊戲，讓它玩得更久。

中日美三方內部都有自身程度不等的經濟問題，三方經濟又都相互依賴，那麼能分出勝負的就看誰最能承受因此而引起的經濟衝擊，而又不致惹起民意的強力反彈。對中國而言，人民最能共體時艱，不然就打不贏八年抗戰。爭釣魚台主權是新仇舊恨，是捍衛固有疆域，捍衛資源，也是捍衛中國長遠的戰略利益，相信人民可以咬緊牙根，縮緊褲帶。對日本而言，在右翼軍國主義者的挾持下，日本政府不容易退讓，但是問一問多數的日本人吧，20年的經濟下滑，頻仍的天然災害，原子彈的災難記憶，都不容易承受，他們願意繼續被釣魚台爭議綁架嗎？那幾個蕞爾小島，值得日本企業與人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嗎？至於美國，最為年輕，也最沒耐性，沒承受力。經濟與軍事壓力增大後，美國人會問，為什麼要捲入這遙遠的，與美國不相干的幾個小島的衝突呢？實際上，這樣的民意已經出現了。

追根究底，中日釣魚台爭議其實是中美之爭，若沒有美國的偏袒、慫恿與鼓勵，日本哪來的膽？美國始終忌憚中國，始終無法面對中國崛起的事實，始終不能悟出從長遠看，美國只能同中國平等競爭併合作，美國操控中國的空間和資源只會愈來愈小的現實。希拉蕊前後去了中國七次，但對中國的瞭解始終停留在冷戰思維的架構上，「軟實力」的新包裝賣的仍是舊膏藥。

2012-09-22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