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防空識別區

北京國防部於2013年11月23日突然宣佈即日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這一聲明的正式名稱雖然很長，但是卻必須牢記在心，因為這道聲明立即攪亂了本來就多有爭議的東亞局勢。這聲明全文就是「東海防空識別航空器識別規則」。這一聲明不僅是宣佈而已，重要的是位於識別區飛行之飛機就需提供有關飛行之資料。假如不配合，則掛著五星旗之戰機就可採取「防禦性緊急處置措施」，換句話說，這自由天空必須先尊重北京政府才得利用。

此一宣示不但引起周邊各國之緊張也吸引了遠在天邊的華府注意，就從11月23日始，本就不太平之東亞更形混亂與焦躁。日本當然抗議加譴責，韓國則一邊認同，要求韓航飛機遵守北京規定，一邊也發表「韓式」防空識別區。台北方面除了講些四平八穩的話，似乎也真袖手無策。倒是美國十分了得，不但抗議也派了大員赴京，力圖道德勸說，期盼北京速速作罷。

北京之真正意圖

當然北京不可能就此罷手，擺明的態度就是軟硬不吃，不把日本看在眼裡。對美國則是態度雖可人，立場卻堅定。在北京作此宣示後40天，除了來自東京尚有雜音外，好像各國也都抱著「停、看、聽」之心態，等著看事態將如何演變。

一般政治人士多認為北京此舉，在於平衡東京急躁之擴張政策。要不是日本在2012年9月宣佈其國有化釣魚台，則中共當不致今日有此驚天一擊。這是針對日本而為。對於各方指責，中共國防部發言人楊宇軍則對此解釋為「中國有效行使自衛權的必要措施」。

從他的這一番回應，就知北京此次驚人之舉主要是針對日本而為。然而也非全然如此，因為當今中國之國力已非三、五年前可比，不會僅為了一個日本，就有這般不尋常之動作。眾所周知，日本在東亞之影響力目前僅可與南韓比劍，不再有實力於北京前掀桌踢椅。實際上是試探華府之反應，而這才是北京大動作之真正原因。追根究柢，就知北京已是亞太地區第一強，對於美國最近「重返亞洲」政策，相當敏感。假如不來此動作，豈不只好看著美國來到此地區比手劃腳。就這一點看來，北京是不會屏息不吭的。

嚴格的探析北京這步棋之所以如此下，也是非為不可的。因為身為世上第二大經濟體，自有其在國際上力爭上游之壓力。這或是北京日後有更大動作之前菜。一個再也簡單不過的例子可予以進一步的說明，這就是人民幣在世界金融市場上地位日漸升高之實況。還有一個實例是北京透過貿易或金援非洲多國之拉攏政策，均透露北京不單走進了國際社會，也要在國際社會上佔有領先之地位。雖不可能近期取代美國領頭羊地位，但確定會成為列強中之前段班。

北京明白展露出其身處國際社會之思維，就在其於2013年歲末所行之二大展示，其一是「嫦娥三號」降落月球，其二就是「防空識別區」之宣佈。這第一項就在於宣示其繼美、蘇二強走向太空。其二則是在冷戰後第一次大膽作此有關空航之限制。相信國際間將對北京之實力及企圖有一個新的認識。

美國的第一反應

美國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爽，絕對的不爽。事實上華府反制之途不多，最後虛幌一招，不了了之。首先是展示關切，然後在11月26日宣佈與日本聯手拒交飛行計劃。由於此次北京行動突然，美國一時之間確實無能力宣佈一套具有可行性之對策。事實上從11月底至12月底，美國官方之說詞亦作了些修正，有些說了不作，有些作了也不能說，可見華府之應對方案確實難產。

不過為了表示其在亞太來去自如之優勢，美兩架B-52戰略轟炸機在11月26日飛越「防空識別區」。為了配合這次未掛炸彈之飛航，華府即刻示以武力，表示who（誰）怕who（誰）之氣勢。同時也擔心此事不可再搞大，成為不可收拾之局面，乃又發出訓示，要求日、韓「克制」，以「緩和」東亞空中之緊張局勢。這一臨時加演之戲碼，算是穩定了緊張局面，剩下的各放各話，由於刀劍未出，對峙局面終於「緩和」下來。

雖然美轟炸機「無言」通過識別區，然而雙方那能就此作罷，至少表面上要擺出狠狠的嘴臉，以求保持「面子」問題。西方媒體先譏諷北京是「紙老虎」，要不怎麼美軍轟炸機就可飛來飛去。北京也及時還嘴，宣示美國才是紙老虎。

事實上誰是紙老虎除了媒體湊熱鬧外，並無實質的重要性。重要的是這攤子終要收一收。就在此時美副總統拜登於12月1日啟程訪問日、中、韓三國，在他一周的東亞行並未把這爛攤子收拾好，只是踢了踢無影腳，又回到了華府。這東亞緊張局面還在，只是稍微安靜了些。

這一超難題與美國有關，所以美國無可避免地被牽連進去。當拜登與安倍會面時，日本當然切盼山姆大叔能拔刀相助，不過拜登不但未能兩肋插刀，還力勸東京不要莽撞。他的這一態度著實令安倍大失所望，他本以為靠著「美日安保同盟」就可拉著美國一起抗陸，結果未能如願。對日本而言，頓失依靠，確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態。

等到拜登到北京，習拜會談當然火花四射，相互激辯，互不相讓。然而還是和睦收場，只是無法收攤。問題仍然擺在兩國之間，拜登仍譴責北京此次單方面之作為。事實上，這只是狠話，因為美政府已下令美航機應向北京有關單位報告在識別區之位置，換句話說，美方嘴很硬，然而作法上卻很貼北京之心，這樣雙方各取所需也就天下太平了。

華府東亞政策面臨考驗

拜登在首爾明確表示美國之戰略重心就在亞洲，這一重大國策是不會改變的。然而這一重達千鈞之政策卻遇到北京之挑戰。雙方自然會較量下去，然而今天無法斷言美之「重回亞洲」政策是否遂行，因為這之中有關之係數是多重的。

若要談論今日之美國外交政策，應該先看看歐巴馬之外交思維。事實上，在他的第一任中，不易看到其外交理念之真面目。然而在其接近第一任後期時，則有些清楚的宣示。例如他宣佈在2014年結束阿富汗戰爭，就是一個鮮明的指標。他的這一動作說明歐巴馬已然放棄了「艦炮政策」而步入理性前進的方向。

他的另外三次對外政策更說明他的心態，其一是埃及之茉莉花革命。自從2011年11月21日開始革命，這一文化大國陷入長期內亂。2012年6月24日在極端份子「兄弟會」擁護下，穆爾西當選總理。2013年7月3日發生軍事政變。美國自命民主國家最反對軍事政變，冷戰期間南美有些國家發生軍事政變，美國多持反對立場，而戲稱這等國家為「香蕉共和國」。如今由於埃及軍事團體與美國合作，華府絕口不提「軍事政變」這稱號。由此可知歐巴馬事實上已與現實掛鉤，不再大言自由民主。

他的第二個例子，則在敘利亞，該國自從2011年1月底發生反抗運動後，內戰迄今已近三年。歐洲各國希望華府領軍伐敘，然而歐巴馬四兩撥千斤，未作任何實質之聲討，只是譴責加恐嚇，按兵不動，仍讓獨裁者阿塞德執政，可見在現實下，歐巴馬不再以喊口號來作政見了。

第三個例子是與伊朗的關係有所改進，自從1979年伊朗革命政府拘禁美駐伊人員年餘，關係一直惡劣。伊朗並有製作核彈之動作，如今歐巴馬與伊朗言歡。這些例子均說明一事，那就是口號是一回事，而現實之國際政治是另一回事。唱唱自由民主的口號，面對冷酷現實時，卻也不能不低頭。

歐巴馬今日之所以採取綏靖政策，其出發點也就在此，如果在此三例仍未能見得歐巴馬外交思維之核心所在，那再回頭看看「防空識別區」之爭議就可得到答案。

美中關係鬆緊互見

「識別區」宣示後，美方各界一致譴責，有的認為此宣示「合法」，但不「合適」，如著名國際問題學者李侃如就如此表示。不過對北京而言，只要「合法」，「合適」與否，就待不同人來作不同解釋了。就華府官方而言，則不但不合適，也不合法，不過經過此區之美國飛機還得與北京合作，僅此一說就給予北京OK了，也未正式要求北京撤銷此一宣示。這更坐實了一個國際社會循行之規則，那就是國際政治就是強權政治。今日北京崛起，所言所行容或為他國譏議，然而別無它法，只好作罷。

有鑒於「東海防空識別區」引起的雜音漸趨沉靜，北京打鐵趁熱，不久之後有可能推出「南海識別區」。這一猜想最終可能成為事實，就像筆者所說，北京這樣作是為東亞第一強國之必要作為，也適時告知日本及美國，中國將不會因為有「美日盟約」就作軟腳蝦。

北京之所以這樣作，就是要及時對南海諸島發聲索取主權之依據。對於北京這些舉動，南韓政府也宣佈擴大其「防空識別區」。南韓此舉讓美國很為難。因為照美式標準，中國不應設此規定，且譴責之。而今南韓也大動作宣示，美國除了摸摸鼻子，也就不好說話了。

結 論

中美間之交往隨著雙方關係日漸密切而更形複雜。就原則而言，雙方均有依賴對方之需要，然而也有相互矛盾，不相容之處。在這般不單純之關係中，雙方的摩擦大大小小都有。有的是貿易，有的是金融，更有令人傷腦筋的雙方的安全問題。如今之「防空識別區」宣示更急速將一個本屬東亞地區性之問題一變而為中美爭論之核心。其走向及趨勢不得不令人注意。

就歐巴馬個人所追求的不是外交上之突破，他所追求的是內政上之建設。在他未來兩年多的任期中，像小卒子過了河就非不斷的勇往直前，以求取預算與平衡；民主黨2014年期中選舉勝利，方可取得未來平順之執政，當然還要將「歐式健保」推行無誤。這些才是他的執政表現所在，若是內政太多錯誤，則再成功之外交建設，也會令選民急速忘懷的。

就歐巴馬對中政策而言，他有兩面，一方面希望借北京力量，切斷援助伊朗興建核能工程之渠道。加緊梳理與北韓關係，要趕緊管好北韓之暴沖少年郎。其它如聯合國合作事業之推動，人民幣升值等各類文案均須與中國同心協力以為因應。

歐巴馬堅信應該給予中國發言權，使其不再有驚人之舉，大家和平相處。他當然瞭解雙方的真正關係是「競合」，然而其中競爭有時會不知覺地變成「對立」關係，若真如此，則雙方關係就難免有緊張之勢。然而對中國而言，也有事需與對方合作，例如在「台灣問題」上就是一最佳例子。北京認為美方不要在這問題上搞小動作，尤其不可背離三公報之宣示。長期以來，北京在「軍售」問題上指責華府背信。在人民幣升值問題上中共要求美國不要太過份，北京自有分寸。該升值自當升值，不可當面說三道四。這些問題都會引起雙方因對立而走向不健康的關係。

自從鄧小平1982年發表南巡講話，認真推行現代化以來，中國國力急速升級，在對外關係上總是以低調辦事，不作稱霸之舉，然而那是22年前。中國國力目前是清乾隆以來最強盛時期，大國之精、氣、神均已完備。儘管目前北京仍自謙為開發中國家，絕不自命不凡，而且從不贊同媒體所提之「Ｇ２」言論。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均不能掩蓋今日中國已成亞洲第一強之事實。

美國政策之制訂人應看到這一點，要適應像中國這樣一個年紀很大，但就在當前才練就八塊肌的師兄是不容易的，然而卻是必須的。美方要有智慧來認識及瞭解這個新的國際事務夥伴，若是一味忽視或敵視則終究無法令致東亞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