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國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

「反送中」替「去中」與「離中」開路

姜新立
(佛光大學教授)


香港特區政府一個單純的「逃犯條例」修訂案,未料竟於6月9日引起香港市民103萬人(警方估計第一次24萬,第二次33.5萬)以反對修例「送中」為名,走上街頭,表達抗議。以抗議人數和規模而論,這是香港回歸以來相當大的社會群眾示威遊行,西方的重要媒體都在報導,台灣更不例外,而且見縫插針,大肆宣傳「今日的香港就是明天的台灣」,至於藍綠角逐2020總統大選的政治人物,更是抓住時機,齊聲共喊:「台灣不接受一國兩制!」

為什麼一個單純的法律案件會演變成一個廣大的、複雜的政治社會運動?有人說修例一旦通過,就是將待在香港的「罪犯」以引渡方式「送中」,香港將無法律自主權。也有人說這是北京剝奪香港人的「高度自治」,因此必須反對。英美更指出此一條例的修訂是北京藉港府政治法律之手,打壓香港市民社會的自由、民主與人權,故必須支持港人堅決「反送中」。還有人說修例修成「送中」條例,就是為香港的「一國兩制」「送終」,以「政治話語」扭曲「逃犯條例」之法律修訂,完全脫離「以法論法」這個嚴肅的邏輯命題,這是以「政治非理性」對待「法律理性」。

「逃犯條例」修訂緣由

港府這次修訂「逃犯條例」原始因由是2018年2月香港男子陳同佳在台灣殺害女友後逃回香港,依屬地主義,台灣擁有司法管轄權,但香港與台灣並無刑事司法互助協議,使得港方無「法」可將陳姓男子檢控為「謀殺罪犯」,並以此罪名應台灣之請將陳男引渡台灣依法審判。

雖然香港與20多個國家、地區有「逃犯移交」協議,其中並無與中國大陸、澳門與台灣,因此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為求公義,以此為由要求港府修訂「逃犯條例」,以便彌補香港治安上的漏洞,避免香港成為罪犯的藏匿之地。這麼一個美好的、正義的、無私的,以公共利益為取向的「逃犯條例」修訂,居然在修訂二讀時被有心人扭曲為「送中條例」,擴大喧染,引起香港人的誤解與恐慌,從而促使群眾走上街頭,示威反對。其實「逃犯條例」修訂即使三讀通過,也不宜稱為「送中條例」,因為還包括澳門、台灣,也可以你請求,我移送,難道不可以稱「送澳條例」或「送台條例」?可見「送中條例」一語是有的放矢。

「反送中」的發展理路

「反送中」出於港人對「一國兩制」沒有信心,對香港特區政府不信任,這叫「信任危機」。在此「信任危機」的荒原上只要有「外在力」加以推移,整個荒原就風吹草動。內在的「信任危機」加外在的「政治力道」,一旦匯聚結合,一場規模浩大的社會騷亂必然發生。

港府3月下旬第一次修例就主動刪除原第九條中的涉及逃稅、違反公司法、製造嚴重環境汙染等可加以「引渡」的「罪行」,並稱大陸司法管轄區不得以這些罪名為由要求香港引渡罪犯。可見港府修例相當慎重。

3月底港人已出現第一次反對修例建議上街遊行,據稱有15,000人參加。

4月初港府修例走入立法程序。隨即對「香港回歸」心生不甘的老牌帝國主義者英國國會下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發表報告,指出「逃犯條例」修訂爭議會削弱香港的「自治權」,會讓香港從「一國兩制」變成為「一國一點五制」。這是外力干涉中國內政,並藉香港修例爭議鼓勵港人「反中」。

香港法院4月下旬判處前「占中」運動主要人士有罪監禁,在泛民主派的鼓動下第二次「反送中」遊行示威於4月28日出現,有13萬人參加。於是5月7日美國國會美中經濟安全委員會發表聲明,批評港府修例建議讓北京進一步侵蝕香港的「高度自治」,從而損害美國商人在香港的商業利益,並警告特區政府如此作為可能違反「美國-香港政策法」。港中聯辦主任王志民明白指出,「修例爭議」是「大國博弈」,美國欲藉「修例爭議」進一步「反中」。

5月24日歐盟(EU)駐港辦公室發出外交照會,重申對港府修例的「關注」。可見英美聯合歐洲,藉關心修例支持爭議,形成「反中」政治包圍圈。

北京堅持「一國兩制」,尊重香港高度自治,並不贊成特區政府任意擴大修例範圍,反而要求收縮可移交罪犯範圍,建議只有最高刑監禁近七年或以上的罪行才可移交,也規定只能由一個司法管轄區的中央機關向香港提出申請,港府始得接受。港府對修例也十分慎重,建議在接受引渡移交之際,修例剔除立法會的個案審批,改由特首決定,此時特首會授權法院判斷,個案是否滿足形式證據要件,之後使得拘捕,而且特首還要謹慎考慮嫌疑犯移交後的「人身安全」與「個人權利」,才能簽發「移交令」。以上可見,北京尊重「兩制」,港府重視「兩制」,對香港的自由、民主、人權都做了高度的維護。「修例」「送中」等於為一國兩制「送終」是背離事實。

北京與特區政府如此謹慎對待修例,西方「反中」勢力視而不見,英國、加拿大接著聯合發表聲明,指稱:「修例對在港的英國、加拿大公民會帶來影響,也會影響香港的商業聲譽」。難道英、加兩國公民在香港天天在幹經濟犯罪的勾當,唯恐一旦出事被「送中」?

6月6日香港法律界舉行「黑衣遊行」,有三千個執業律師走上街頭。香港是英美法的天下,帶有濃厚的殖民主義法源遺緒,「反送中」本質上是抗擊中國大陸的馬列主義法律觀,這也是香港「去中」的一個面向。

6月9日「反送中」出現第三次大遊行,百萬人(警方估計24萬)上街,港府發表聲明:「尊重港人表達意見的自由」。遊行結束後,數百名示威者揚言在立法會外留駐至12日,次日凌晨警方強制驅離清場,示威者向港警丟瓶子、扔鐵欄柵,警方鎮暴對鬧事者施放胡椒噴霧,並拘捕19人。「社民運」、「民陣」、泛民主派議員要求港民「要以持續和更強大行動推翻修例」。

在泛民主派煽動及政治操作下,6月12日全港罷市罷課,示威群眾佔領香港商業區多條主幹道,並與警方發生嚴重衝突,情況類似2015的「占中」。立法會宣布暫緩修訂條例二讀,林鄭特首指斥:「這是破壞社會安寧,罔顧法紀的暴動行為」。接著美國媒體擴大報導香港「反送中」事件,國會議員麥高文(Jim McGovern)接受BBC訪問時稱「我本希望總統能夠清楚說明,他跟香港人民站在一起」,川普鑑於G20即將召開,雖未實踐麥高文的「希望」,但也面向媒體說:「我看到真正的百萬人示威,真正的!」可見美國的右派政治力量已利用香港示威鼓動川普「反中」。

為避免港民與港府不必要的進一步衝突,好讓社會儘快回復平靜,6月15日港府宣布暫緩修例。本來「反送中」事件到此可以畫下句點,不料香港「民陣」及民主派議員不接受特首的「道歉」,堅持要求港府:1.撤回修例,不撤回,則不撤退。2.取消「暴動」定性。3.釋放被捕者,不對其作出檢控。4.林鄭月娥須引咎辭職。在揚言「不撤回,則不撤退」下,6月16日出現超大示威遊行(警方估計33.5萬人),群眾穿黑衣,綁白絲帶,抬出大標語「只有暴政,沒有暴動」看板,這是泛民主派有組織地利用群眾暴力向港府逼宮,直接杯葛特首林鄭月娥,間接向中共挑戰,一場原來為意見衝突的反修例演變為政治衝突,可見「不撤不退」是香港「反中」、「去中」的深化。

6月18日特首林鄭月娥公開道歉,雖然泛民主派,尤其是「民陣」,不買帳,但港府修例立法程序已經明確停止,「反送中」似可暫時畫下句點。從3月底到6月中旬,反修例遊行示威雖在特首道歉下告一段落,但三個月來泛民主派將修例扭曲為「惡法」,致讓香港付出龐大的社會代價,進而影響香港的繁榮與安定,令人「痛心疾首」。

這次港府修例的目的在讓還沒有與香港簽訂長期引渡協議的國家與地區,如中國大陸、台灣與澳門,可以向香港提出移交申請,港府可以啟動「特別移交安排」,合「法」地將逃匿在香港的罪犯送回原犯罪司法管轄區受審。這種用意良善,堅持公義,彌補香港司法缺憾的修例行動,任何有政治良心的國家與地區都會對其樂觀其成,但檢視一下上述西方幾個國家持否定態度,支持香港市民社會「反送中」大行動,除了意在擴大「反中」,加強「去中」,進一步「拆散中國」外,不能有別的解釋。

民進黨利用「反送中」「離中」

香港市民社會的「反送中」示威遊行,除提供美國遏制中國的另一政治藉口,同時也讓蔡英文政府利用香港市民的「反送中」操控台灣人民加深「 反中、仇中、去中」情緒,並「合理地」以「今日香港就是明天的台灣」為由否定「一國兩制」,進一步為「離中」開路。

學過法律並參與過《港澳關係條例》修訂的蔡英文不顧「法律理性」,利用香港「反送中」大遊行,直接指出:「這代表『一國兩制』是失敗的。」受訪時她進一步表示:「『一國兩制』對台灣來說,是絕對不能接受的」;「台灣人要繼續關注香港發展,一起來撐香港(「反送中」),也一起來保衛台灣」。自稱台獨工作者的賴清德趁勢強調:「反送中條例抗議活動如火如荼展開,突顯中國所謂『一國兩制』的虛假與欺騙」,「不要再說『兩岸一家親』」,「捍衛國家主權,拒絕一國兩制,反對和平協議,是我肩上的責任及無可迴避的承擔」。藍營總統初選參加人韓國瑜、朱立倫、還有郭台銘,也都藉「反送中」事件堅拒「一國兩制」。也想選總統的台北市長柯文哲也藉「反送中」再度重申:「一國兩制如果是香港模式,你在台上講,底下台灣人就跑光了」。

台灣的政治人物藉香港的「反送中」齊口同聲地拒絕「一國兩制」,讓人不禁要問「一國兩制」在香港失敗了嗎?稍有辯證思維的人都會認識到:如果不是「一國兩制」在香港已經實踐,港府會「主動」進行逃犯修例?北京會「容許」20年來這一特區「出現」不知多少次大小規模的「反中」抗爭?尤其香港市民社會年年紀念「六四」,不是「兩制」,北京能「默許」?正因為「一國兩制」讓香港在「高度自治」下允許市民遊行示威,而「遊行示威」不正是表徵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的「自由」、「民主」與「人權」概念在香港的展現嗎?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連習近平都說「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施遇到了新問題,但這不等於「一國兩制」在香港已經失敗或告終結,否則香港回歸後不會持續保持繁榮至今。

替「去中」與「離中」開路

「一國兩制」在香港出現了新問題,「反送中」的社會騷亂便是它在實踐過程中的「否定面」,「一國兩制」的實踐由「正」而「反」,然後會經「否定的否定」,由「反」而「合」,因此我們並不擔心「一國兩制」的最終實踐。

我們要批評的是,本為中國人的香港市民,回歸前的150年來一直生活在以「西方中心主義」為價值取向的「去東方主義」文化情境中而不自覺,這讓香港人在身分認同與價值取向上出現矛盾、混亂與異化,並導致回歸後的香港在「一國兩制」的政治邏輯中掙扎,時而出現「反中」、「去中」的政治脫序,不自知的充當西方「反華」的政治工具,套句黑格爾的話說,香港20年來走入了「歷史的狡獪」。

西方霸權至今仍在香港推動「後殖民主義」,凡遇到香港政治與社會的反對或抗爭事件,見縫插針,為「遏制中國」添壓加力,致讓這次香港的「反送中」成為「去中」、「離中」的開路機,不改帝國主義的習性。

我們呼籲香港特區政府與市民,對此次「一國兩制」下出現的新問題,宜以智慧、理性、共同協力、務實地加以解決,重新認識「一國」與「兩制」的辯證關係,從內在心理上去除對「一國兩制」的信任危機,揚棄香港殖民主義乃至後殖民主義的政治遺緒,重建「法律理性」與「政治理性」的辯證統一,才能阻絕「反送中」為「反中」、「去中」與「離中」所鋪墊的政治異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