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資保存的日本情結

劉新圓
(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副研究員)


相較於韓國,台灣對待日本文化遺跡較為寬容,1990年代末起,積極指定日據時期建築為古蹟或歷史建築。然而,在保存日本遺跡時,卻有許多人過於盲目哈日,像北投溫泉博物館、宜蘭二結埕王公廟的活動,甚至林佳龍在台中的文化施政,都有媚日之嫌。一味地複製日本文化,恐怕就會像「台灣民政府」想當日本皇民一樣,將失去台灣的主體性,變成文化上的「奴」。

一、早期指定的日式古蹟

台灣大約自1960年代的鄉土運動以來,研究、保存與發揚本土文化,便成為文化界關注的焦點,1990年代開始推動的社區總體營造,更把發掘地方特色、凝聚社區共識做為文化政策的重要目標。

然而,在探索本土文化的過程,難免遇到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看待日本殖民的遺跡?日本殖民留下最醒目的有形遺跡,莫過於建築,尤其在都會區的洋式建築特別醒目。以台北市為例,自1982年文資法立法至1995年之間,一共指定了29處古蹟及遺址,其中有五處為日據時期的洋式建築,包括了指定為二級古蹟的台北公會堂(中山堂,1936年建),指定為三級古蹟的台北水源地唧筒室(今自來水博物館,1908年建)、台灣教育會館(1931年建)、台灣總督府交通局鐵道部(1919年建)、台北郵局(1930年建)。

二、古蹟指定權限下放

1997年文資法修正,廢除了等級制,以上五處古蹟後來就改列為市定古蹟,其中的二級古蹟中山堂又在2018年改列為國定古蹟。1997年的修法,更重要的意義,是將古蹟指定的權力下放到地方。此後各地方政府紛紛積極指定古蹟,光是台北市的古蹟,就暴增到175處。

為什麼古蹟指定權限要下放到地方?這可能與1994年李登輝拆除中央黨部舊大樓有關。該大樓是頗具規模的洋式建築,前身為日本赤十字社(紅十字會)台北分社,建於1920年。曾有文資團體請願,呼籲保留而未果。同樣是日據時期興建的洋樓台大醫學院人文博物館,原本校方也打算拆除,卻因文資團體的爭取而保留下來。

三、日本建築保留的爭論

相對於現在數不清的日據時期建築相繼被指定為古蹟或歷史建築,解嚴之前,即使日據時期興建的富麗堂皇的洋樓,也難保不被拆除的命運,這多少與當時的政治氛圍有關。1994年國民黨中央黨部到底該不該保留,仍有爭論。主張拆除的一方,有的認為日據時期的建築屬於殖民侵略遺跡與帝國主義象徵,也有的認為舊建築會阻礙都市更新;主張保留的一方,則認為日據時期的建築應該被視為台灣歷史的一部分,且建築物留得愈久,其價值愈能被討論。

四、大量日本建築指定為古蹟

然而,1997年文資法修正之後,保存的觀念成了主流,從大量日據時期建築快速被指定為古蹟即可證明。位於台北市中心的總統府(1915建)、監察院(1915建)、台北賓館(1910建)、公賣局(1913建)、台灣博物館(1915建)、行政院(1940建)、司法大廈(1934建)等日據時期興建的大型公共建築,全部都在1998年公告為國定古蹟,也不再聽到有人以殖民侵略或帝國主義象徵為由而反對了。

這與1994年中央黨部舊大樓的拆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與早期的消極保存也不可同日而語。諷刺的是,同為日本帝國主義的產品,位於首爾的朝鮮總督府,經過爭論多年之後,終於在1995年由韓國總統金泳三下令拆除,並在原地重建景福宮的正門。因為他們認為總督府是國恥的象徵,拆掉才能消除國民心裡的陰影。

五、北投溫泉博物館

台灣在是否保留日本遺跡方面的觀念翻轉,應與經濟起飛及民主發展有關。有些地方的古蹟指定,甚至是真的「由下而上」發起的,像北投溫泉博物館就是典型的例子。該館前身為「北投公共浴場」,建於1913年,台灣光復後廢棄而被遺忘。1994年,一群北投國小師生在鄉土校外教學的過程中,發現形同廢墟的北投公共浴場。為保存古蹟及空間再利用,他們與社區居民及文史工作者一同發起連署陳情書,希望保留浴場。歷經不斷的溝通與協調,北投公共浴場終於在1997年經內政部公告為三級古蹟,1998年10月31日在地方熱心居民與台北市政府的斥資整修下,以「北投溫泉博物館」之名正式重新開放使用。

重新開放時,居民們穿著和服圍在一起,跳著日式舞蹈熱烈慶祝,這些過程都拍照留念,並陳列在博物館的展示廳中。社區民眾團結合作,為保存古蹟而共同奮鬥,非常令人感動,也值得肯定與效法。日本殖民統治壓迫台灣人民固然可惡,但事情總有兩面,他們建設台灣的一面,把台灣帶入現代化,也有功勞。保留日據時期的遺跡,表示我們能以正面與寬容的態度來看待這段歷史,也能更客觀地瞭解台灣的發展。可是,穿著和服、跳日本舞,這一面表現的又是什麼呢。

六、二結埕王公廟

這畫面不禁令人想起政府推動社區總體營造時,一段很具代表性的活動:宜蘭二結埕的千人移廟。二結埕王公廟的歷史可回溯至清乾隆年,2002年被縣政府指定為歷史建築。1997年,因廟體空間狹小,社區民眾需求建新廟。但他們並非拆除重建,而是將舊廟移到另一邊,再於原地重蓋新廟。

這場千人移廟活動不只當地居民積極參與,還有不少知名政治人物及文化團體投入,吸引了媒體熱烈報導,而且諸多文化人士大表讚賞,使它變成了社造的典範。但是,很少人注意到,該活動從裡到外都渲染了濃厚的日本味。首先,把村民組織起來,頭上包了布,群體一致地把小廟搬走,並不是我們的傳統,而是日本式的活動。其次,他們把舊廟移走後,在原地蓋新廟,請日本建築師設計了一座大型的日式廟宇。如果只看新廟的照片,會給人置身日本的錯覺。

社造一直標榜發掘地方特色,上述北投溫泉博物館啟用典禮,居民穿和服跳日本舞,如果是為了懷舊,或許還勉強說得過去。可是,二結埕民眾綁了頭巾,用日式的活動把傳統舊廟移開,然後在原地蓋了日式的新廟,總不免讓人感覺是引進日本文化,把傳統文化驅逐到一旁,很難說沒有哈日的意味。除了保存與修復舊廟值得肯定之外,哪裡看得到一點真正的本土特色呢?

七、林佳龍在台中的文化施政

雖然北投溫泉博物館和二結埕王公廟的日本味很重,還僅止於外觀,至少參與者沒有明目張膽地大聲宣揚日本文化,但是,蔡政府執政之後,有地方首長的文化論述,就駭人聽聞了。林佳龍擔任台中市長期間,市府推動綠川再生,目的是要重建日據時代「小京都」。他在市議會上說,國民黨是外來政權,來台灣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反攻大陸,企圖教化人民,所以就把過去「日治」時代視為跟它衝突:「台中的孔廟,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他(國民黨)是把以前的日本神社幹掉,來用孔子統治啊!」所以,他認為國民黨用粗暴方法蓋的台中孔廟不是古蹟,只是取代以前的日本神社,甚至還強拆台中公園裡的「銅馬」什麼的,然後改放孔子。

消息一出,輿論譁然,有人指出,其實台中早在清朝就有孔廟了,反而是日本殖民政府才把孔廟拆除。清朝於光緒十五年(1889)在台中建立台灣省城,並且在小北門旁(台中州廳旁)建築孔廟,廟左邊設立明倫堂,專門教育準備參加鄉試的生員。日本殖民政府在20世紀初,藉口「市區改正」,把原來台灣省城的清朝官署建築與城牆全部拆除,包括台中孔廟在內。

林佳龍似乎企圖全面性地恢復日本遺跡,發揚日本文化。自2015年起,擴大舉辦新社的白冷圳文化節,「緬懷先人偉業」,感念1932年日本人在台灣的水利工程貢獻。2016年10月9、10日兩天的白冷圳文化節,邀請「白冷圳之父」磯田謙雄的後代共同參與,並宣佈將打造磯田謙雄紀念文化園區。

我們當然不應否認日本對台灣的建設,但是卻不可以忘記,像八田與一、磯田謙雄這些人投入台灣水利工程,並不是為了造福台灣百姓,而是要榨取台灣的資源,以供日本軍閥南侵。台灣民眾被當成戰爭的工具,卻還要紀念、歌頌殖民者,簡直是匪夷所思。

八、台灣民政府

在哈日行為當中,最為「登峰造極」的,恐怕非「台灣民政府」莫屬。該組織成立於2008年,成員自稱是大日本帝國台灣人民。他們主張,從《舊金山和約》及各歷史事件可知,日本天皇的台、澎地區仍在佔領中,美國是唯一主要佔領權國,所以美國應該在日本台灣成立軍事指揮中心,保護日本台灣領土的安全。

如此一廂情願地要對美日投懷送抱的言論,連許多獨派人士都看不下去。歷史學者陳儀深質疑,既然中華民國政府只是被美國委託的「次要佔領權國」,1945年宣稱台灣光復且宣告台灣人集體歸化為中華民國國民時,美國為何沒有「即時糾正」?律師江建祥批評,「台灣、美國和日本同一國」的說法,是奴性,懦夫才會甘心當被保護的「奴」;連主張台獨的姚嘉文都憂心地指出,台灣民政府對台獨運動及台獨團體的傷害很重:「台灣不是日本、美國、中國的,台灣是台灣人民的,這就是事實!」

九、結 論

姚嘉文說的「台灣是台灣人民的」,可以提醒那些在文化方面盲目哈日者,所謂「台灣文化」,即使脫離母體的中國文化,也不等於日本文化。即使站在「台獨」的立場,在追求「台灣文化主體性」時,只看到日本遺跡,甚至想在食、衣、住、行等生活各個層面上,複製日本的一切,也會在文化上變成「奴」,完全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