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路途：透視川普全球戰略

Ralph Waldo Emerson, “As soon as there is life, there is danger.”

哲人愛默生這句話（生命與危險齊來）用在川普身上再準確不過了。自從川普2017年登上世界霸主之位後，這世界就充滿了危險。力主單邊主義之前國防部副部長伍弗韋茲（Paul Wolfowitz）就曾高倡「每一年都有一件危險大事」。對世界而言，川普上台後，每一年因他而起之世界大事卻不僅一次。這是世人之宿命，也是世界霸主帶與人們之挑戰。

川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其性格中最鮮明的是他的百分之百自戀狂。根據心理學家們之觀察，一個自戀的人必然自傲、自信，以自己為中心，一個「強化自我」的人。有這種個性之人就有心眼小之病，卻有著高人一等的自傲。看似親民，其實有強烈階級觀念。缺乏與人相處之道，缺少真朋友。這種人在心理學上就稱為「病態自戀症」。期盼他人之誇讚。心理學家，耶魯大學教授班迪．李（Bandy Lee）認為這就是渴望有權之個性。〔註1〕

據前聯邦調查局（FBI）局長科米（James Brien Comey）所著《更高尚的忠誠：真相、謊言和領導力》(A Higher Loyalty: Truth, Lies, and Leadership)，川普性格古怪，時有「沮喪」的表現，不適作一國之主。〔註2〕川普在國際問題上更時有不當舉措，令舉世譁然。如帶有種族歧視態度之移民政策，如退出「世界氣候變遷會議」，均令人搖頭不已。川普個性不穩定，政策多變，令他國無所適從。中美貿易戰即係一例。美國在台協會（AIT）前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對此有一精準描述，即他2019年6月5日在台北一場公開演講會中所說：川普外交政策是「優柔寡斷又標新立異」。〔註3〕

儘管川普行事方式令人搖頭，然而仍應試著瞭解他的世界觀與核心思維，難道他真的把國際大事當買賣房屋般處理？有人認為他是一個瘋子，然而我們卻不應認為他是一個笨蛋。在他裝滿鈔票的生意人腦袋中倒底對世事有幾分認識。他為了平衡外貿赤字，常有對他國蠻橫以對的狀況。

川普世界觀之兩主要基因，其一是翻轉舊國際秩序，建設川普世界秩序。其二是完全摒棄歐巴馬政府之主要政見，以個人成見作為全球政策之基石。這兩項基因全然建基於川普之個人偏見及成見。如此環境下生成之美國外交政策等於川普個人主義之表現，例如他將「北美貿易協定」(NAFTA)換個名稱再出世，只是證明這一協定是他的成果。今天美國外交政策沒有原則，只有川普單方面思維衍生出之圖像。

美國自1944年在新英格蘭舉行了國際金融會議後，就實質的主導全球金融關係。再於1945年2月與史達林、邱吉爾舉行了雅爾達會議（Yalta Conference），正式引導自由世界直至今日。也就可知金融之重要性遠在國家安全問題之上。美、英、蘇主導之雅爾達會議，種下美國主掌國際秩序70年之局面。觀乎重要國際組織如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IMF）、亞洲銀行、世界貿易組織（WTO）等均由美國設計、創立、領導。事實上美國依靠其組成之世界秩序與蘇聯進行冷戰，遂其稱雄世界，獨霸宇內之興盛世紀。

由此可知今日之世界秩序與美有不可切割，也不容切割之關係。如今川普則在拆掉現存框架，一意以川式（Trumpian）世界秩序為準繩。於是就必須對現存之世界秩序說再見，這也就是他批評WTO，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伊核協定」、「國際文教組織」等重要國際組織之原因。所以川普今日祭出拆屋大錘，希望在其四年任期中，即期推出有川式標記的國際組織與國際秩序。

川普政策之第二個基因是摒棄歐巴馬政府之政策，最典型的就是「歐式健保」。當然在對外關係上，也積極地鏟除歐巴馬在國際走廊上所留下的足跡。川普對歐巴馬有強烈的成見。他至今仍高度懷疑歐巴馬是在美國出生。他骨子裡的種族主義觀念及對歐巴馬之成見與日俱增。他矢志要掃蕩前朝所有的政策，就外交層面而言，川普對德國總理梅克爾沒好臉色，也沒一句好話，在眾多反對梅克爾理由中有一項就是歐巴馬曾與梅克爾是投緣好友。〔註4〕

第二個例子就是惡化中美關係，歐巴馬當政時，與中國雖未曾進入「大國關係」，然而雙方也沒有對抗之情事。再看今日雙方關係是全面對抗。也就是說中美關係從歐、習時之「合作與競爭」，而惡化成今日的「競爭與對抗」。〔註5〕

傳統國際關係中奉行之理念為世界主義，其代表符號是國際組織，也就是多元化國際。川普則堅信，今日美國對外關係最大之失敗處，即是外貿赤字，而其原始禍源就是世界主義。欲減少外貿赤字，一定要從鏟除世界主義開始。也就是不再由國際組織來規範國與國之貿易行為，而由美國一對一的與某一特定國家從事談判。鏟除國際組織之多國主義，而改以單邊主義為國際關係之大樑。〔註6〕

川普認為美國挾其雄厚國力可輕而易舉地與某一國單挑，對方在沒有任何他國奧援之下，一定迅速認輸。如川普今日對墨西哥態度強硬，墨西哥唯有立即與美妥協，力阻難民逃美。川普在這樣子的心態下，擬訂了下述諸項對外政策要點。

1.國家利益，美國1776年建國以來，執政者永恆地在「國家利益」及「國家價值」中尋找平衡點，雖然均多以「國家利益」為重，然仍樂於祭出「國家價值」大旗以示其為仁義之邦。然而如川普般赤裸裸地以「國家利益」為唯一目標，頗不尋常。

2.儘量避免與某一特定國際團體對抗，應各個擊破，例如將中國與朝鮮分而擊之，不可同時對抗二者。

3.一旦確定敵手，必須集中打擊，務期迅速完成，如墨、美貿易及移民問題。

4.與他國交往出於利，不必強以美式民主為要件，不宜以陳腔濫調對他國說教，如川普對中國人權是不評論的。〔註7〕

5.永恆持有世界霸權，金錢可保障軍力。建立美式全球安全系統。

俄羅斯：美國與蘇聯進行之冷戰始於1945年，結束於1989年。時至今日，兩國關係多有碰撞，然亦未發生嚴重事故。今日之重點不在重啟冷戰，而在如何與俄發展「冷和平」。川普本人在莫斯科亦有投資，他並在俄舉辦了一次「世界小姐」選舉大賽。故川普看在鈔票份上，是不會與俄武鬥的。「通俄們」似已過關，然而仍有可能留給川普一些麻煩。在對俄關係上，川普頭腦是非常冷靜的。

中國：中美貿易談判使雙方關係已到決裂邊緣，然而仍不到武鬥之境地。雙方雖然已到全面對抗階段，然而在川普任內仍不可能到不可收拾地步。不過波頓（John Bolton）及納瓦羅（Peter Navarro）仍在白宮擔任重要幕僚，則中美關係不可能一帆風順，主要以「圍堵」對之。由此觀之，中美關係在短期間將處在「全面對抗」中，為求自保，中俄關係大躍進，予美以壓力。〔註８〕

伊朗：國安顧問波頓視伊朗為首敵。雙方關係短時間不會緩和。不過可能不再劍拔弩張，這是因為川普瞭解到當前要維持世界和平狀態，以利2020年11月之大選票源。

日本、印度、澳大利亞：美國以「印太戰略」為框架綁住此三國，作為此區域之戰略夥伴。此三國均陷入與中美關係矛盾之中，因為就經濟而言，此三國與中國有其不可動搖之地區性經濟關係。〔註9〕故印太戰略不太可能有落實機會。

歐盟：仍有利用價值，如今英國脫歐，更是美國拓展與歐盟關係之良機。而英國與歐盟分家後，頓成孤兒，川普有鑑於此，當會給予援助以拉攏。〔註10〕

總體而言，川普在用民族主義作為團結選民之大旗，而這面大旗有著本土、民粹、非理性之三大特點。因此川普之外交攻略當與往日之美式自由、民主精神有所出入。川普之核心外交思維是尖銳的，而其策略則是暴衝式的。往日的理性價值觀念一變而為謀利之建國方針。

第一個形象是過分跨大美國之優點。其主要的一點就是強調軍事上之成就。然而這只是單方面之自我安慰。假定有數國合起來對付華府，則勝負實難如此肯定。例如中俄聯軍，則是否仍是美國優先，則不易下結論。

另一個問題是美國對大型國際戰爭之態度如何？一般而言，美國人反對再掀起全面性大型戰爭。美國人在1973年自越南戰敗撤兵後，即不再想在亞洲再打一次全面戰爭。尤其與擁有核彈的國家。

另一個原因是美國民間不樂見國防預算再為增加。歐巴馬政府即在人民要求下對國防預算作了微型減少。是以川普今天在民間壓力下，將2019年軍事預算卡在美金7,000億之關卡。

川普要求其友邦增加共同防衛之預算，這也就是歐盟、日、韓等國與美在此問題上尚未談攏之主因。儘管如此，美仍在軍備上遠高於他國。例如中國2019年之國防預算為世界第二，也僅有1,800億美金。美國每年國防人事費用支出，面臨考驗。

美國常自我標榜為「世界和平的維持者」。川普則深信美國不但是世界和平警察，也是法官，換句話說，川普從不與他國虛心求教，而只是通知他人應服從之處，這也是他國視美國為霸權者的原因。〔註11〕

有些國家認為美國是新帝國主義者，這句話也許太重了些。因為美國在過去70年中並未征服他國為殖民地。因此川普對此說法認為是無稽之談。不過還是有人認為美國只是另類之帝國主義者，就此而論，川普多少予人以霸王降世之姿，橫行國際。

川普之阿拉伯國家政策是鮮明、突出的，他敵視十葉派之伊朗，卻友好遜尼派之沙烏地。他贊成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卻無懼阿拉伯世界之反對。他的政策對阿拉伯世界而言是尖銳帶刺的。

川普的核心外交思維是直接的，是挑戰性的，這在世界各國領袖中尚不多見。無視他國之反應，他更無視民主黨人之抗議。一路走來均依其個人意志行事，不妥協，不協商。他的想法常有尖銳傷人之表現，他的手段卻不時嶄露其變化異常，不計後果之唐突暴衝，他看不起國際組織，這是因為他迷信唯有單打獨鬥才能力爭上游，才能治人。他是一個不尋常的人，也做盡不尋常之事。

川普成功翻轉了美國的外交政策，成功地編織成「川式外交」。在他執政兩年半中已經將當代國際關係攪翻錯位，然而卻未尋得任何解決之道。這是因為美國仍是當代第一霸主。憑仗著國際金融、國際政治之大檔頭地位，不依慣例，不從法規，更不甩輿論，川普的一意孤行必在美國當代史上留下一頁不尋常的記載。

川普是個傳奇，是個爭議，是位不同尋常之人，其人格常為人詬病，思維常與人相違，他的敵人不少，看他笑話的人更多。然而他至今民意厚實，仍有50%左右，稱得上是個異數。他的鐵粉選民忠心照日明，絕不動搖，稱其為救世主。這是一個現象，也是一個事實。

川普的外交手腕更令人稱奇。他於開會時，一言不合就絕席而去，令其他與會人士悵然不已，他也可以上午OK但中午否認。例如他與金正恩第二次會議時即如這般地斷送川金二次會議。他無視他人，更不知外交禮儀。例如他晉見英女王時，拍了女王肩膀，這一沒有文化、教養之舉動在過去歐巴馬也犯過。

就目前美國政治風向觀察，川普連任機會絕對有，就不知在他的無規則外交行徑會將世界秩序帶向何處。是全部打碎，或是再為塑造。不論如何處理，在川普帶領美國外交後，這世界之國際秩序當不會再一樣了。「美國價值」不再，「美國利益」長存，與美國打交道，必須記住此一要點。

〔註1〕Bandy Lee, ed., The Dangerous Case of Donald Trump, N.Y.: St. Martin’s Press, 2017，本書由27篇專業論文所成，由耶魯大學負責彙集，是一本最具研究川普性向之心理專業叢書。
〔註2〕James Comey, A Higher Loyalty: Truth, Lies, and Leadership, N.Y. Flatiron, 2018, P289。作者為前FBI局長，與川交惡下台。
〔註3〕卜睿哲，《別誤認美挺台》，《旺報》，2019年6月5日 PA8。
〔註4〕“Trump vs. Europe: The Plot Against Europe”, Time, April 22, 2019, PP25-30.
〔註5〕Ian Bremmer, “Trump and Xi Need To Resolve The Trade War, But Real Peace Is Unlikely” Time, April 22, 2019.
〔註6〕Carl N. Degler, “A Challenge for Multiculturalism” New Perspective Quarterly , Th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Democratic Institution N.Y. 1991. 這篇文章在1991年發表，對世界主義下之族群融合有意見，讀後方知川普的內心世界中充滿了對多種文化的不滿。可知早在28年前就有這種反對國際主義多元化之看法。
〔註7〕Ian Bremmer, “Selling Democracy” Time, May 27, 2019, p. 17
〔註8〕《中俄戰略關係再升級》，《聯合報》，2019年6月6日。
〔註9〕《印太戰略報告挺台》，《聯合報》，2019年6月2日，美國防部公佈此一重要報告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以中國為假想敵。
〔註10〕《英美世紀同盟：因川普漸失色》，《聯合報》，2019年6月4日。
〔註11〕Daniel Quinnmills, Steven Rosefielde, The Trump Phenomenon and the Future of Foreign Policy, London, World Scientific, 2017, PP.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