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新冠疫情裡的中國因素

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兩個多月，歐美國家即使加速醫療動員並採取嚴厲封城禁足措施，卻仍難以平息，全球超過250萬人確診，16多萬人死亡，而超過一半的死亡人數在歐洲，這場不知肆虐到何時的瘟疫，帶給歐洲巨大的傷痛，同時也引發大小不一的外交衝突，並迫使產業結構重新調整。

由於武漢最早爆發大規模新冠疫情，而在武漢封城前又有數百萬當地居民遊走四方，出國觀光，有關中國人將病毒散播全球的說法已流傳開來，雖無事實根據，但在人們的刻板印象裡，問題都出在中國人的飲食文化，不過，只要從歐洲大規模的群聚感染看，就會發現新冠疫情不僅存在華人社群圈裡。

比起其他歐洲國家，義、西、法三國的疫情為何如此嚴重？至今難有定論。義大利媒體的分析很值得參考，他們從疫情最慘重的貝加莫（Bergamo）展開調查，發現當地疫情始自2月21日，起因是成軍已久的貝加莫足球隊2月份首度晉級歐洲足球冠軍聯賽16強，貝加莫球迷欣喜萬分，有4,500名2月19日往米蘭為球隊加油，與之對陣的西班牙瓦倫西亞隊也動員了數千球迷前往米蘭助陣，兩天後，貝加莫開始出現新冠肺炎確診病人，此後，染疫人數以幾何級數增加，中重症者越來越多，不到兩星期，貝加莫已是義大利最悲慘的疫區。

西班牙瓦倫西亞零號病人，同樣是到米蘭加油的球迷，瓦倫西亞足球隊有三分之一球員先後確診。當地因群聚感染成為重災區，疫情隨後蔓延到馬德里和巴塞隆納等大城市。另外，一位到米蘭觀戰的克羅埃西亞球迷則將新冠病毒帶回克羅埃西亞。新冠病毒繼續跟著歐洲足球冠軍聯賽散播，3月10日巴黎聖哲曼隊（PSG）在主場迎戰德國多特蒙德隊（BVB），當時法國政府已明令禁止千人以上的集會，這場沒有場內觀眾的16強賽事，場外聚集了三千多名巴黎地區球迷，PSG終於擊退勁敵入圍八強，球員在場內開直播和場外的球迷激情互動，三千球迷狂吼狂歡，10天後，巴黎地區成了法國重災區，目前法國有34%的住院新冠肺炎病患屬輕壯年齡層。

法國疫情最嚴重的兩個地區是大巴黎區和大東部區，後者因2月底摩勒茲（Muhlouse）市的福音教會舉辦為期數天的佈道大會，聚集了來自全國兩千多名信徒而爆發疫情，這些信徒不僅將新冠病毒傳至全國各地，甚至還傳到法國在加勒比海的海外屬地。摩勒茲市的疫情早就爆發，法國政府卻沒有警覺，反而繼續舉辦3月中旬的市政選舉，密集的競選活動期間，各路人馬接觸頻繁，握手擁抱是獲取選票的基本動作，因此選舉過後，不少大巴黎區地方政治人物和競選團隊染疫，甚至有數人因重症不治死亡。

同在伊比利半島，比起西班牙，葡萄牙的疫情明顯平緩，除因葡萄牙較早採取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離措施，葡萄牙人也沒有西班牙人那種大規模的示威遊行和足球動員，3月初，馬德里有近10萬人的示威遊行。葡萄牙的國民音樂法朵（Fado）帶著淡淡的憂愁，憂鬱的民族唱著悲傷的情歌，而西班牙則是熱情激盪的卡門和遊客如織的巴賽隆那，相較之下，里斯本安靜多了，葡萄牙人因此躲過一劫。

法、義、西三國都有龐大的華人社群，如果將新冠肺炎源頭指向中國，那麼返鄉過春節的溫州人、青田人回到歐洲後是不是也把病毒帶進來，形成嚴重的群聚感染？顯然不是，武漢封城時，歐洲的華人社群立刻明白事態嚴重，每個人都很警惕，因此歐洲開始出現零星案例時，華人社群已著手提防群聚感染，華人店家起初沒戴口罩，唯恐顧客不敢上門，後來索性在櫃檯隔起透明塑料布，有的人還悄悄帶起透明醫用手套，有的店舖提早打烊，華人同鄉之間很有默契地保持距離，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中國疫情緩解後，連連向許多國家派出醫療團隊，輸出防疫產品，面對中國的旗幟飄揚，有人感激萬分，有人心裡不是滋味。法國的歐洲事務部次長德孟查公開表示：「中國不斷對外宣揚國際協助等等，然而，國際間的團結互助不需要貼標語喊口號，早先中國需要我們支援，我們義無反顧，立刻回應，今年1月底，我們就運送了56噸的物資到中國。」

為了防疫，法國向中國訂購20億醫用口罩，由於交貨時間難以掌握，加上本地生產量能有限，醫療系統仍然很緊張，單單口罩一項就讓法國人在面對中國時，坐立難安，就怕為了貨源受制於人。法國亞洲戰略基金會主任尼克（V.Nique）說：「中國趁這個節骨眼在國際間大肆宣傳，搞得好像慈善事業，但事實上，中國跟歐洲就是買賣交易，很單純的商業行為。」尼克話鋒一轉，批評中國低估新冠肺炎，誤導國際，才使得疫情在全球猛烈延燒。巴黎急診醫生裴祿（Pelloux）說：「法國是全球第五大經濟體，法國的醫療體系是公認全球第一，如果不是因為中國沒說實話，我們怎麼會這麼狼狽不堪呢？」似乎目前歐美國家遭遇的種種防疫困境，責任都在中國。

法國前衛生部長巴希洛（R. Bachelot）則反問：「為什麼要去批評質疑中國呢？注意中國提供的數據有哪麼重要嗎？人家可以在10天內建了兩家醫院，製造口罩供應全世界，提供了防疫榜樣，我們還有甚麼好說的？還是先面對自己的疫情吧！」

日內瓦全球健康中心主任弗拉歐特（A. Flahult）本身是流行病學家，新冠疫情在歐美大爆發後，他認為實際狀況和數學模型推估有極大差距，也因此措手不及。關於數據問題和警訊不足，他歸咎責任應在世衛組織，佛拉歐特說：「我們都被世衛組織曚騙了，別怪中國。」至於呼吸道傳染病防疫的基本思維戴口罩，弗拉歐特以他在日內瓦的中國學生為例，他說：「他們老早就戴口罩了，即使遭人側目也要自保，而我們歐洲人總以為只有生病的人才戴口罩，現在終於嘗到苦果了。」

法國民間智庫國際關係與戰略中心（IRIS）院長伯尼法斯（Boniface）說：「我們自己反應慢半拍，疫情一爆發就手忙腳亂，現在要處理的是我們的防疫破洞，不是去挑中國的毛病。」伯尼法斯並不同意向中國採購就是「仰人鼻息」，他反問：「法國也賣給中國很多產品，你能說中國因此受法國牽制嗎？中國必須提供物資，因為中國也需要全世界的連結，這不只是外宣而已，中國填補了我們的匱乏，我們要問的是，為什麼我們這麼依賴中國？而不是一味指責中國。」目前全球30多億人口被封城禁足，伯尼法斯說：「兩個多月前，中國採取的措施曾經被批評是極權體制警察國家，現在全世界的民主國家跟著學、跟著做。」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馬克宏政府加緊國產口罩量能，希望重啟口罩大廠生產，這才發現2018年關閉的醫用口罩大廠Plaintel的生產設備機器等，早已全部拆除當廢鐵賣了。這家口罩公司的前執行長傅安說：「我可以把三百名員工找回來，但是誰來投資生產設備？不列塔尼區議會評估投資額太高不願承擔，中央政府也沒有主動編列預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除了口罩，抗疫藥品匱乏是另一個危機，法國藥品公會主席柯雷（Collet）表示，這一個月來，醫院裡用藥量增加數倍，特別是因應重症病人所需的止痛、鎮靜、安眠等藥劑，突然間增加10倍以上，如果疫情沒有緩解，法國恐怕會面臨比口罩更關鍵的藥品危機。法國原是全球製藥大國，歐洲排名第一，但從1990年代起，製藥產業外移。30年間，雖然法國擁有先進的新藥開發實驗室，製藥產業已退居歐洲第四名，而全球80%的製藥產業、化學藥劑原物料都在亞洲的中國和印度，柯雷說：「也要等到這個時刻，才會明白我們的健康太過依賴中國了」。

當英、美要求中國賠償時，法國並未加入，當川普宣布凍結世衛組織的年費和捐款時，法國總統馬克宏還出面緩頰，這些舉動或按兵不動就是為了避免陷入美中衝突漩渦。然而數天後，馬克宏接受《金融時報》專訪時卻強調：「新冠肺炎在中國爆發時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很顯然，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法國《解放報》以「國家謊言」為題，質疑中國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刻意隱瞞，造假數據。

此一轉折或可從中國駐法大使盧沙野4月中旬以來的數篇發文看出端倪：盧沙野文章出現在中國駐法大使館的官方網頁，他以一個外交官的觀察要「還原被顛倒的事實」，文章中對歐美國家鬆散的防疫措施大肆批評，而後又指責法國政府防疫不足，管理不力，以至有些養老院護理人員因擔心染疫而紛紛奔逃，丟下身體虛弱行動不便的老人家不顧，任由他們餓死、病死。

盧沙野引用的養老院故事取自法國南部地方報一篇報導西班牙疫情文章，顯然與事實不符。法國外交部長勒德里昂立刻召見盧沙野大使，強烈表達巴黎當局的不滿，法國外交部公開表示，中國大使館的作為有損兩國的外交關係。雖然中國國務院隨即回應這是個「誤會」，卻也強硬的反擊歐美國家這段期間以來連連對中國的指責。

此時法國人特別懷念周恩來時代的中法外交關係，周恩來成功地把新中國帶進國際舞台，他的智慧和謀略至今仍為法國媒體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