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訪新疆自治區副主席王樂泉
兩訪新疆自治區副主席王樂泉
一、序 言
近幾年來,中國的總體經濟發展戰略開始明顯地逐步向大西北傾斜。幅員遼闊的西陲邊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是大西北五省區的龍頭,這種戰略傾斜必然會以某種形式和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在這1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事實是否如此?新疆如何抓住這種西向戰略傾斜的歷史機遇?什麼是新疆和大西北新絲綢之路的龍頭產品?新疆脆弱的生態環境和落後的基礎設施是否能夠承受正在開展的大規模經濟開發活動?新疆的各級官員和廣大的各族人民有沒有意識到這個歷史機遇的到來?
今年8月,我帶著這一大堆問題兩次走訪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常務副主席王樂泉〔註1〕,他對新疆現狀和遠景的權威性介紹和闡述,使我的這些問題基本上得到了圓滿的回答。
第一次訪談是8月初,第二次是8月底。因為我不是專業記者,所以這兩次訪談〔註2〕沒有採取一問一答的採訪方式,而是採取可以暢所欲言的對話方式。王副主席很謙虛地說〔註3〕,我是遠道來的客人,他很想聽聽我的看法,作為他施政的參考。下面是根據錄音帶整理的兩次訪談的內容。〔註4〕
二、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
龔:我很高興能夠來到塞外新疆遊歷考察,這是我個人多年來的一個夢想,今天終於成為事實,我很高興,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
海外華人和華僑很關心大西北和新疆的現況和未來的發展,其中大家所關心的一個大問題是,這十幾年來的改革開放固然使東南沿海繁榮起來,但也拉大了東部和中西部原有的差距。據說中國今後經濟發展的總體戰略正在向廣大的中西部傾斜,請問王副主席,你對新疆面臨的這一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是怎麼看的?
王:首先,我非常歡迎你不辭辛勞來到這遙遠的新疆來考察研究,新疆需要海外僑胞來瞭解,新疆也需要通過你們來瞭解世界。
你剛才所提的問題,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個是歷史方面,一個是國家政策方面。歷史上,新疆因為地處邊陲,自然條件惡劣,所以一直比較貧困落後。解放後的50年代,有一段短暫的安定時期,但此後20多年中蘇關係緊張,新疆成為反修前線,進行備戰,根本不可能搞經濟建設〔註5〕,新疆就這樣耽擱了二、三十年。
現在好了,西線無戰事,又加上改革開放政策,新疆才有機會可以全力搞經濟建設。〔註6〕改革開放這十幾年來,無論是農業、工礦業還是交通,都有很大的發展,人民生活也有很大的改善和提高。當然貧困人口還不少,脫貧難度很大;其他方面同沿海各省比,差距也比較大,而且越來越大。這個趨勢,不能再任其發展下去,中央認識到這點,所以近幾年來,國家在基礎設施,如能源、通訊、交通建設等方面逐步加大對中西部的投資。
從國家政策來看,可以說早在65末期,也即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國家的總體經濟發展戰略就有計畫地向東南沿海傾斜,也就是說改革開放之初就訂下了先東南後西北的基本發展戰略。因為中國的經濟建設,一直是奉行自力更生的原則,所以就得利用東南沿海的地緣優勢,優先發展,以便積累資金、技術、經驗,然後再利用它們來開發中西部。這樣就會操之在我,而不會受制於人。今天看來,這個基本發展戰略是正確的,是很有遠見的。
龔:我想補充一點,從歷史方面來看,新疆還有一個千年難得一遇的歷史機遇。從人類歷史發展的大勢來看,今後人類歷史的重心又將逐漸向新疆這個方向傾斜。兩千年前,絲綢之路曾經使大西北和新疆輝煌過,距今七、八百年,成吉思汗又再一次使大西北和新疆輝煌過;現在該是第三次了。當然我說的「現在」,是歷史意義的「現在」,不是指我們生活的「現在」;具體地說就是指下個世紀中葉以後,看起來好像滿遙遠的,還有四、五十年,但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只不過是一瞬間,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看到這個大週期來臨的一些跡象了。
王:目前國內理論界、學術界的確有些人這麼看,他們提出應當重振絲綢之路,最近一些中央領導人也曾這麼說過。你是怎麼這樣看的?
龔:我是搞歷史學的,我這樣看有兩點歷史根據。第一點是,人類歷史有各種大大小小的週期,孟子說五百年而有王者興,孟子距今兩千多年就能看到人類歷史大週期,他的敏銳的歷史洞察力的確很了不起。我們現在正是進入了孟子所說的人類歷史五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大週期、大循環。這個大週期最初是以歐亞大陸為重心如絲路時代,然後依次是地中海時代,然後是五百年前哥倫布發現新航路所揭開的大西洋時代,目前人類已經進入太平洋時代,下個世紀後期甚至更晚些,人類歷史將又從海洋時代回到大陸時代,而新疆是亞洲大陸的地理中心,所以必然要起關鍵性的作用,要躲也躲不掉。
第二點是今後人類要爭兩個東西,國家民族的興衰存亡也取決於這兩個東西,就是生存空間和資源,而這正是新疆最大的優勢。講生存空間,新疆的面積佔全國六分之一,真是地曠人稀。歷史學家一般把西方的崛起歸因於中產階級的興起,歸因於資本主義,這沒錯,但他們侵佔廣大的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亞,據為己有,把非洲和亞洲變為自己的殖民地,使本來侷促於狹小西歐一地的小國如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一下子獲得了大於他們幾十倍、上百倍的生存空間,所以就強盛繁榮起來了。當然這樣的歷史機遇可一不可再,今後不會再有了。人類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而中國的人口這麼多,要大量移民不可能,飽和的內地人口勢必要向地曠人稀的大西北尋求生存空間,所以大西北也可以視為中國生存空間的戰略後備地帶。
講資源,新疆有的是石油、天然氣、煤、金等,其他礦產也多達一百二十多種,地下儘是寶藏。有人說,新疆是地上一片黃(沙漠),地下一片黑(石油和煤),可見礦產之豐富。落後也有好處,就是這一大片寶地基本上沒有開發,所以潛力無窮無盡。反觀發達國家像英國和西歐各國、日本,資源本來就不多,現在更是資源枯竭了。
另從地質學上看,我們地球上有三個大的礦藏帶,即環太平洋帶〔註7〕,歐亞大陸〔註8〕和特提斯帶〔註9〕,而新疆有二,真是得天獨厚。所以,現在說大西北和新疆是中國未來資源的戰略後備基地,完全是有地質科學根據的。
這三個大帶是我從貴自治區地質礦產局總工程師張良臣的介紹中知道的。因此我個人認為,今後到21世紀,中國的希望在大西北,大西北的希望在新疆。新疆有這麼遼闊的幅員,有這麼豐富的資源,做大西北的龍頭應當是當仁不讓的,也是當之無愧的。
王:你剛才從歷史的角度講新疆的歷史機遇很有啟發性,很值得我們參考。你說新疆是大西北的龍頭大省,在一定的意義上,可以這麼說。
三、以油煤之路代替絲綢之路
龔:來新疆之前,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先去了內蒙、陝西、寧夏、甘肅,大體上沿古絲綢之路跑了七、八千公里,我發現在那些省區有一個共同的大力量全局性地帶動了它們的經濟發展,這個大力量就是煤。比如內蒙的東勝煤田,準格爾煤田,陝西的神府煤田,都靠煤推動了當地和全省的經濟發展,是這兩個省區經濟的火車頭。比如有一天,我路過鄂爾多斯高原上的薛家灣,據當地的人告訴我,三、四年前這裡只有30戶人家,荒涼落後,可現在不到四、五年,一座現代化城市拔地而起,因為那裡開了個大煤礦。
在貴自治區,我也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跑了六、七千公里,參觀考察了你們的塔里木、準格爾和吐魯番─哈密三大盆地,也發現了一個共同的大力量全局性地帶動了各地的經濟發展,這個大力量就是石油。石油是推動各地經濟發展的火車頭,比如北疆的克拉瑪依、獨山子、奎屯、彩南,都是靠石油起家發家的;南疆的庫爾勒、輪南、庫車,也是靠石油起家發家的,特別是庫爾勒,原本是個很落後的城市,自從1989年塔指(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指揮部)設在那裡以後,庫爾勒就完全變了樣,脫胎換骨,整個經濟都活了,城市充滿了活力。據說庫爾勒的人現在雄心勃勃,要想趕超克拉瑪依,在新疆坐第二把交椅。
庫爾勒給我的印象很深刻,把們不僅認識到歷史機遇的來臨,還懂得如何抓住它。他們的市容搞得特別好,比如流經市區的孔雀河兩岸都砌上了石頭,美觀整齊;市內的溝渠也用石頭砌了堤岸,並且還修了閘門控制水量。市內綠化也搞得很好,聽說風沙比往年減輕多了。庫市的發展,真是令人高興,而這一切,如果沒有石油,是不可思議的。
王:庫爾勒已經是一個現代化城市了,這當然完全得力於石油。
龔:這些事實有力地證明,石油和煤是帶動大西北的龍頭產品。過去絲綢之路也有龍頭產品,就是絲綢,今天的歐亞大陸橋不能沒有龍頭產品,這個龍頭產品,我認為就是石油和煤,有了龍頭產品,其他第二、第三產業如服務業、旅遊業,自然也就會順時應勢而興。這是全局性的脫貧,不是枝枝節節的脫貧。
我把個人這個考察的心得向各地的有關領導提出來時,他們都覺得很有新意,很贊成。所以我就建議把在大西北重建絲綢之路的提法改為在大西北開拓建設新的油煤之路,以現在油煤之路來代替古代的絲綢之路。油煤是現代工業文明的商品,絲綢是古代農業文明的商品,我們已經生活在現代,我們的意識也必須現代化。
王:這個提法的確很有新意,到現在還沒有人具體地這樣提過。講起油煤,新疆地下多的是,塔里木、準格爾、吐哈三大盆地的地下有的是油,預測總儲量近兩百億噸;特別是面積56萬平方公里的塔里木盆地其預測儲量近百億噸〔註10〕,塔北、塔西、塔中、塔西南、塔東南,都找到石油,現在已在塔北和塔中找到七個整裝油田。〔註11〕目前的勘探還只是處於初步階段,將來肯定還會有新的大發現。還有天然氣,三個盆地的天然氣總儲量近11萬億立方,佔全國預測總儲量的三分之一。煤的遠景儲量一萬五、六千億噸,東起哈密,西至伊犁,整個天山北麓一千多公里的地下都是煤,儲量超過山西、陝西、內蒙而佔全國第一位,只是目前沒有大規模開採。
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的西向戰略傾斜實際上是指能源西向傾斜,煤是能源,煤變成電也是能源,石油是能源,天然氣也是能源。所以開發大西北,實際上是在能源上大做文章。撇開煤不談,目前東部的幾個大油田都到了中後期,北疆克拉瑪依油田也是個老油田,開發的難度愈來愈大,成本愈來愈高。而中國的國民經濟正以高速發展,如果要保持這種勢頭,石油產量必須同步增長,所以尋找石油的戰略接替區就刻不容緩了。這樣國家就找到了塔里木,找到了新疆,為新疆帶來了大發展的歷史機遇。
所以,你說石油是新疆的龍頭產品,提推動新疆經濟的火車頭,一點不錯。
龔:我總以為晉、陝、內蒙是中國的煤海,完全不知道新疆的煤藏竟有那麼多,新疆真是中國名副其實的寶庫中的寶庫。不過,如果要大規模開採油煤和其他地下寶藏,新疆脆弱的生態環境承受得了嗎?特別是水資源可以滿足工礦業的需要嗎?
四、重新安排新疆的水系
王:一般都知道新疆乾旱少雨,少雨當然就會缺水。你所謂的脆弱生態,大概主要也是指缺水。的確,新疆乾旱,但新疆總徑流量並不像人們想像中的那麼少。新疆大大小小的河流共有570條,年徑流量大約有1,100多億立方,相當於三個山東省的總淡水量,兩個黃河的年水量,這還不包括儲量可觀的固體水庫冰川〔註12〕和地下水。〔註13〕前幾天,李瑞環來新疆視察時,我向他匯報說新疆有兩個黃河水量,他也說以前沒聽說過。是的,新疆就是有這麼多的水,一點不假。
龔:在乾旱的新疆有這麼多水,真是新疆的幸運,這是你們優勢,是大西北其他省區不能比的。不過,新疆水系的自然格局很不合理,例如兩條大河額爾齊斯河的年流量是119億立方,伊犁河的年流量是159億立方,但大部分都流到國境外面去了,自己用不上,兩千多公里長的塔里木河的年流量多達150億立方,很大一部分不是被蒸發掉了,就是消失在大沙漠裡,不能為人所用。能不能將這種不合理的水系,按照新疆工農業發展的需要,重新安排?據說你們正在北疆搞北水南調工程,計畫將額爾齊斯河的水引到烏魯木齊?
王:確有此事,水系不合理是可以用人力重新安排的,過去歷史上,我們中國不是修了條大運河嗎?甘肅花了18年的時間完成了引祈連山大通河的水澆灌永登縣秦王川的田的水利工程。水和資源本來就不是自然結合的,新疆的資源很豐富,但水系不合理,所以必須按照人的意志和需要加以控制,加以調用。所以,不僅額爾齊斯河的水可以調,伊犁河的水也可以調,目前正在作這方面的可行性研究。〔註14〕除此之外,新疆的水的確浪費掉很多,如果能夠有效節約用水,減少蒸發,也可以省下不少水。
龔:在南北疆轉了一個月,無時無刻不感到水的緊迫性和關鍵性,水簡直就是新疆的生命線,有水的地方就有綠洲,有綠洲就有農業,有農業,其他經濟發展才有基礎。所以,水是新疆的百年大計,國家和新疆必須化大力氣來抓這個富民利國的根本大計。
王:正是如此,來到大西北,來到新疆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的。你提到油煤龍頭商品和重新安排水系,這兩條的確很重要,的確是治理新疆的根本大計。
龔:我在吐魯番參觀了那裡的坎兒井,據說這種地下渠道有四、五千公里長,真是新疆的地下水長城。看了之後,對於其工程之艱巨,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並且令人非常感動。如果能夠發揮新疆維吾爾人這種堅韌不拔的治水精神和毅力,再利用現代科技,新疆水的問題是完全可以得到徹底解決的。
王:你去看了坎兒井?那的確是個了不起的水利工程。
你去了塔里木油田?可以講一下你的感受嗎?
五、塔里木石油人
龔:非常感謝你的建議〔註15〕,不是你的建議,我是不會去塔里木油田參觀考察的。我沒有去成塔中〔註16〕,不過我到了塔指所在地庫爾勒市,還參觀了東河塘作業區,輪南油田,坐車通過了塔里木河,看到了著名的塔里木河浮橋,還沿沙漠公路進入塔里木大沙漠20多公里。我還看到了塔里木河兩岸成片的胡楊林,高大的沙丘和黃沙漫漫的蒼涼壯麗的沙漠景觀,真是令人大開眼界,終身難忘。
王:你已經看到不少了,我一共進入塔中三次,還要去的。歡迎你下次有機會再到塔中去看看。
龔:這次塔里木之行,收穫很多,我認為至少有下列幾點感想值得提出來,首先是我感到塔里木石油人所具有的一種奉獻、無畏和拚搏的創業和開拓精神,我把它叫做塔里木精神。這是象徵中國第三代石油人的精神,尤勝於第二代大慶石油人的艱苦創業精神,因為塔里木精神象徵中國人征服了死亡之海,征服了世界上第二個大沙漠,這也可以代表新的油煤之路的精神,可以同古代絲路精神先後輝映。
塔指所在地庫爾勒市有條孔雀河,塔里木精神象徵著孔雀西北飛,而非東南飛。我在那裡看到全國一大批石油界精英,不顧一切來到塔里木參加石油大會戰。這是一種崇高的愛國主義、旺盛的事業心和強烈的冒險精神的集中體現,與孔雀東南飛,所追求的個人的名利、虛榮,甚至少數人崇洋媚外的自私自利精神,適成強烈的對比。這是一種新的現代開拓精神,他們是一群現代的張騫和班超,是中國現代油煤之路的開拓者,很值得所有中國人敬佩、倣傚。
講起塔里木石油人,我這次倒是交了一些石油朋友,其中一位叫郝貴平,是塔指的政工師,一位熱愛塔里木石油事業的邊塞文學作家。他送給我四、五本關於塔里木石油人的書,包括他自己的一本集子。這些書裡載有很多關於四、五年來塔里木石油大會戰動人的人和事,深刻反映了一批現代的張騫和班超的高尚品質和精神面貌,這同這幾年在海外看慣了的中國民運人士那種自私自利的醜陋言行,大不相同,我深受鼓舞。
其次是先進的管理體制,塔指採用世界先進的管理體制,不搞大社會,不背包袱,改採三依托,依托全國,依托世界,依托地方社會,集中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而且採用世界最先進的設備和經驗。這種新的管理體制可以保證高質、高效,已經取得很好的成果,所以據說其他油田正在倣傚。
我在東河塘作業區參觀了他們的主控室,裡面安裝的是購自美國的最先進的設備,就那麼小的一個房間,幾台電腦就操縱了散佈在方圓好幾公里的七座油井的整個運作程序,而全部只用了30個人,真是不可思議!於此可見,現代高科技的威力!
王:過去在舊的管理體制之下,生產一百萬噸石油要用兩萬人,現在大概兩百人,大大節省了成本。
龔:最後是我看到了第三代石油人的成長。我在東河塘作業區、輪南小區、輪南一井、庫爾勒塔指等地,看到許多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活躍在石油生產第一線,擔負起沉重的尖端生產任務,這些年輕人真是了不起!例如我原以為擔任東河塘作業區主控室技術顧問的必定至少是一名中年以上的老專家,結果發現他只是一名年輕的副教授叫龐彥斌,恐怕才30出頭一點吧,這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真為這些年輕的第三代石油人感到驕傲,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塔里木大油田的未來,中國石油業的未來,新疆的未來,大西北的未來,中國的未來。
六、改善主客觀條件,抓住歷史機遇
這一個月來我在新疆固然看到了你們作為大西北龍頭的無限潛力,看到了許多先進的人和事,但是也看到了不少需要改進,而且可以改進的缺點,我現在主要談下面三點,供王副主席施政參考。我認為如果這些缺點不改掉,會影響你們把握歷史機遇的能力。
第一是交通方面:新疆地方這麼大,相當於4.2個日本,10.6個山東,我這一個月來在新疆主要是坐汽車,可是我發現南北疆的公路四通八達,幹線國道都鋪上了柏油路。剛才我說過我還坐汽車沿剛修好通車的沙漠公路,深入塔克拉馬干大沙漠。這是我來新疆之前沒有想到的,我以為我一定會在新疆飽受旅途無車或汽車的顛簸之苦,結果發覺交通條件比內蒙、寧夏、甘肅都要好一些。
雖然如此,你們的車禍奇多,到了驚人的地步,比如,在北疆的一個星期,在路上幾乎天天碰到車禍,一個星期下來不下一、二十起,真是叫人觸目驚心。我認為主要原因是公路太窄,國道都是單線,運輸量那麼大,所以司機都不耐煩開慢車,總想加速超車趕時間,結果你追我趕,開得飛快,怎麼會不出事?
司機長途疲勞,喝酒過度,開車習慣不好,也是引起車禍的原因,但公路負荷量過大是主要原因。
王:你講的現象的確存在,例如從烏魯木齊到奎屯的240公里國道,嚴重超負荷,1992年為一萬四千車次,1994年估計接近兩萬車次。現已計畫修建一條高速公路,1995年下半年動工,四年完成,總投資43億人民幣,世銀貸款三億美元。這個計畫完成後,超載現象將會大大減輕,車禍當然也會隨之下降。還有一段是從吐魯番到烏魯木齊長約180公里的國道,運輸量也很大,所以汽車事故也不少。我們計畫花22億人民幣,世銀貸款1.5億美元,從哈密到大黃山修一條一級和二級公路。這條路定於今年10月1日正式動工,也是四年完工。這是為了紓解交通緊張的兩大工程。
龔:還有就是因為公路缺乏維修養護,常常發現公路被洪水沖毀的現象。比如在北疆,從瑪納斯到呼圖壁這段國道上的一座橋被洪水沖壞了,一直沒有搶修,來往車輛只好在河床上繞道而行,結果有些笨重的運油車、運煤車、運貨車、客運車,卡在河床上,進退不得,甚至有的翻了車,真是損失很大,司機和乘客都叫苦連天,這是條交通大動脈,交通當局是有責任全力保持全路暢通的。另外在南疆,從喀什到阿克蘇那一段國道,也常看到公路被洪水沖毀或被淹的現象。為什麼不在這些地段修建涵洞或橋樑,將洪水引走?
王:瑪納斯至呼圖壁那段路上的橋墩已經下沉一米半,橋身傾斜,修理起來滿費事的,據說已經動工修理了。至於南疆公路的維修問題,因為新疆氣候乾旱,雨水不像東南沿海那麼多,所以當初在建路時沒有很好的規劃,對防止洪水的問題沒有給予應有的重視。
龔:我只是舉個小例子,想不到你知道得這麼詳細。〔註17〕另一個同交通有密切關係的是原油輸出的問題。在庫爾勒,塔指的人告訴我,由於生產的石油運不出去,所以只好限量生產,石油運不出去,就不能變成商品,龍頭產品發揮不了龍頭作用,就會嚴重制約了新疆的整體經濟發展,影響新疆把握歷史的機遇。
龔:石油運不出去,不能變為商品,就是白生產,就是浪費。目前運輸量不足只是暫時現象,目前蘭新鐵路向東每年的運輸量是1,200萬噸,當然還得運其他東西,不能光運石油。今年9月16日,蘭新復線將正式通車,年運輸量可以達到3,600萬噸,也即增加了兩倍。將來再加以改善,進行電氣化,運輸量可以達到5,200萬噸。
單就運輸石油來說,可以修建輸油管道,但年產量不達到兩千四、五百噸,修管道不合算。現在塔里木油田的年產量僅170萬噸,還很有限。不過從長遠來看,我們有計畫將油管修到成都,四川產天然氣,但不產石油,整個大西南各省基本上也不產石油,所以新疆可以把原油先運到成都,加工後再輸送到大西南各省。
新疆原油往西運到中亞的量很少,主要是運往內地和大西南,所以也有計畫將油管修到洛陽,從新疆到洛陽2,860公里,現在國家石油管道局的能力很大,每年可以修建一千公里以上,不到三年就可以修到洛陽,而同全國油管聯網,這樣就可將新疆的石油運到全國各地。這只是計畫,現在言之過早,還要看今後塔里木油田的勘探開發情況而定。
龔:這樣那就太好了,原油的運輸問題可以解決,就可進入市場變成商品了,當然石油也就可以發揮它的龍頭作用了。
第二是僑務方面,我發現新疆僑務有你們自己的特點,你們這裡的華僑主要是指中東和中亞的中國人。我在伊寧、喀什,常聽到人們要到中東或中亞某國去探親,去做生意,或去麥加朝拜,所以你們僑務的對象是中東和中亞,這對我很新鮮,因為我已經習慣把僑務對像看成是東南亞和歐美華人和華僑。
不過,不論對象是誰,都是僑務,都應當重視。但是,我覺得你們似乎對僑務工作重視得不夠,我在南北疆得到的一般印象是,各級僑務機構人手和經費都不足,事多人少;再就是僑務工作人員擔心僑務同外事合併,因此無法安心工作。既然你們要瞭解世界,還要讓世界瞭解新疆,僑務是窗口,這同吸引外資和發展邊貿有密切關係,不能忽視;這也同你們抓住歷史機遇,全方位開放和重振絲綢之路或開拓油煤之路密不可分。聽說王副主席主管僑務,所以提出來供你參考。
王:僑務這個口是我管。你講的問題同體制改革有關,現在正在醞釀改革僑務和外事體制,除了僑民很多的東南沿海各省之外,西北各省恐怕都有這個問題。同時,也有個幹部素質問題。
龔:是的,的確有這個問題,比如你們講解放思想,南疆一向比較保守,傳統習慣勢力仍然很強,不容易接受新觀念,新思想,新作法;他們何嘗不想把事情辦好,只是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事情辦好,你就是同他講了,他也不一定能接受。
最後一個是民族關係。這一個月來,一路全程陪同我的是位維族同志吐爾遜,沿途接待我也有不少是少數民族,我也參觀了許多少數民族的生活,看到了哈薩克族和維族牧民的生活。總的來說,新疆的民族關係是和諧的,但不少少數民族的生活仍然很貧困,特別是南疆少數維吾爾族的農民和北疆少數哈薩克族的牧民,有待改變。
王:新疆有47個民族,新中國成立以來,民族關係一直是比較和諧的,總體上是好的,既不存在漢族搞大漢族主義,也不存在少數民族搞地方主義。雖然彼此之間存在著一些問題,極少的人要鬧事,這就是在單一的民族內部也是會發生的。新疆貧困人口還有不少,人均四百多元,脫貧難度很大,但基本上的溫飽還是得到保證的。
龔:我認為在新疆,發展經濟和促進民族關係是一回事,不能分開來看,而且應該提到戰略高度。例如南疆的維族貧困農民,北疆哈薩克族和蒙族的貧困牧民,如果能通過開發石油和稀有金屬,發展邊貿,使他們脫貧致富,過上好日子,肯定會大大促進民族團結,社會穩定,有利於開拓油煤之路的宏偉事業。
王:正是如此。例如庫爾勒市是個多民族城市,有漢族、維吾爾族、蒙古族、回族、藏族等,五、六年前有些企業如運輸業、機械工業陷於破產邊緣,後來1989年塔指設在那裡,塔指依托當地社會,要求並且主動幫助當地企業為塔指提供各種服務,結果為這些快破產的企業帶來了生機,地方經濟全面繁榮了,其中不少是少數民族辦的企業。這是石油使少數民族脫貧致富,少數民族服務石油業,促進石油發展的一個生動的實例。隨著塔里木石油的斷發展,庫爾勒必定還會有更大的發展。
在新疆,沒有民族的和諧團結,要抓住歷史機遇,重振絲綢之路,建設油煤之路是辦不到的,這就是新疆特殊的區情。所以我們對民族工作一向是很重視的,是花大力氣來抓的。
七、結論:共同抓住新疆的歷史機遇
龔:雖然我在新疆跑了一個月,但所到的地方還是有限,像北疆的阿勒泰、塔城地區,南疆的阿爾金山、崑崙山都沒有時間去。總的來說,新疆早已經不是舊中國時代的新疆了,現在的新疆已經不是那麼遙遠了,那麼貧窮了,那麼閉塞了,那麼落後了,整個新疆從北到南,從東到西,都動起來了,到處都在大興土木,忙於建設,真是充滿了生氣!
小時候唸書,教科書上說祖國地大物博,今天在新疆才對這句話有深刻的感受。同時我在新疆,在整個大西北,我看到了祖國巨大的潛力,中華民族大家庭強韌的凝聚力,國家的基礎是非常穩固的,這決不是外國強權和國內分離主義分子可以拆散得掉的,可以分裂得了的。
簡單地說,我可以把一個月來對新疆的觀感概括為下面兩句話:
水是新疆的生命線,油是新疆的搖錢樹。
我認為這是新疆面臨的歷史機遇的具體內涵,要治好新疆,必須緊抓這兩條。
絲綢曾經繁榮了大西北,開創了漢唐千年的盛世,我有理由深信,油煤之路必將使大西北再度繁榮,開創中國下一個千年盛世。所以我這一路上都在反覆強調:中國的希望在大西北,大西北的希望在新疆,新疆的希望在油煤。
王:這個概括很形象,很具體。不過,新疆面臨的歷史機遇,不僅新疆人要抓,還希望海外華人、僑胞幫我們一齊來抓,共同開發新疆的寶藏,發展新疆的經濟,歡迎你們來這裡參觀、遊歷、投資,開拓你所說的油煤之路,使絲綢古道煥發青春,使新疆和大西北再度振興騰飛!
一年一度的烏洽會(烏魯木齊洽談會)是新疆的窗口,今年的烏洽會無論在質和量上,都較往年進步,今年人數約有3,500人,比去年同期增加一千多人,他們來自38個國家和地區,港、澳、台胞有447人,也有海外華人、華僑不遠萬里趕來參加。我們熱烈歡迎以後會有更多的海外華人和華僑來新疆旅遊、參觀、考察、投資、設廠。
開發大西北數十年來一直是中國人的一個夢想,希望我們海內外的炎黃子孫共同來把這個夢想變為現實!共同來開拓建設大西北的油煤之路!
〔註1〕九月中旬返美後從報上得知,新疆現任區黨委宋漢良因病住院已近一年,中共中央決定由王樂泉暫代區黨委書記。我的訪談是在8月間,所以本文仍稱為副主席。
〔註2〕第一次訪談是8月3日晚上在烏魯木齊華僑賓館進行的,由於意猶未盡,王副主席主動建議我在結束新疆之行時再見他一次。所以我依約於8月31日上午再次走訪王副主席,在自治區辦公室大樓的會客室裡同他暢談一個月來我在新疆的所見、所聞、所感。事後據僑辦阿馬努拉主任告訴我,王副主席公務很忙,他到新疆三年來沒有一個客人是接見兩次的,我是第一個。我不知道這是他的客氣話,還是真是如此,只好留待以後求證了。
〔註3〕王副主席是山東人,1991年從山東副省長調任新疆自治區副主席。他謙和健談,思路明快,語調穩沉而有力,沒有一點官場上常見的官僚作風,所以很快就使我這個遠道客人放鬆下來,沒有感到官式的拘束和壓力。輕鬆的氣氛使我敢於暢所欲言,把我對新疆的粗淺看法和瞭解大膽向他講出來,向他請教。
〔註4〕我們的交談雖然圍繞著幾個主題進行,但由於是一種非正式的自由談話,氣氛輕鬆,間有題外插話,而且兩次訪談時間又共長達四、五個小時,所以內容比較豐富,但雜亂無章。本文在整理訪談紀錄時去繁就簡,特以石油為主線,貫穿全篇,同這個主線無關的內容和客套話,均在此從略,本文完稿後未經王副主席過目,所以如有錯誤不當之處,概由作者負責,與王副主席無關。
〔註5〕據友人說,中蘇關係緊張時,新疆的防禦戰略是一旦邊界發生戰爭,蘇軍入侵,中國準備放棄伊犁地區,讓蘇軍進來,將第一道防線擺在精河縣、獨山子、奎屯、克拉瑪依、石河子一帶,所以這一帶除了搞石油之外,長期以來由於隨時準備打仗,基本上沒有搞其他經濟建設。於此可見,備戰對經濟產生的嚴重不利影響。
〔註6〕王副主席所講的這種情況,在很大程度上也適用於內蒙。
〔註7〕起自智利,中經美加西部,向東延伸至中國東南沿海。
〔註8〕起自俄國烏拉爾山以東,包括西伯利亞,中經中亞,止於中國新疆、西藏。
〔註9〕始於地中海,中經中東、南亞、新疆、西藏,止於東南亞。
〔註10〕這是王副主席審慎保守的估計。塔里木盆地石油儲藏量究竟有多少,言人人殊。有的專家說近兩百億噸,有的說超過沙烏地阿拉伯的三百五十億噸,有的說將來塔里木的石油產量將把沙烏地阿拉伯遠遠拋在後面。雖然都是一家之言,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都一致看好塔里木的石油前景,一致認為塔里木盆地將成為世界級的大油田。
〔註11〕這七個整裝油田為:輪南、桑塔木、東河塘、吉拉克、解放渠東、英買和塔中。
〔註12〕新疆冰川面積約2.3萬平方公里,儲水22,000億立方。單就天山而言,共有現代冰川八千九百多條,儲水量達九千億立方,幾乎等於一個長江的年流量。
〔註13〕新疆的地下水源非常豐富,據告塔里木盆地中心就有豐富的地下水,所以在塔中開採石油不用愁沒有水源的問題。
〔註14〕伊犁河的兩項調水工程,一個是將伊犁河水調到北疆的奎屯,一個是將伊犁河的水調到南疆的阿克蘇。
〔註15〕8月3日第一次訪談時,王副主席發現我考察新疆的主題之一是石油時,就極力建議我必須去塔中看看,並且當場向有關負責人作了交代。所以我決定取消原定遊覽長江三峽的行程,改去塔中。結果發現,塔里木油田之行是我整個大西北旅程中最值得回憶的一段經驗,收穫也最豐富,所以在最後一次訪談時,我一再對他神來的建議表示謝意。
〔註16〕事後據告,塔指考慮到塔里木腹地風沙太大,直升機只能停留個把小時,進去不很值得,所以就沒有安排。這是此行的一個小遺憾,以後再找機會彌補。
〔註17〕我只是隨便舉個例子,王副主席知道得非常詳細。他是常務副主席,於此可見他作為新疆的總管家,不但掌握新疆的全局,而且也留意新疆各地的動態,真是個非常稱職的管家人。後來據友人說,王副主席在新疆三年的政績、政聲很好,深得民望,所以當返美後聽到他升為新疆第一把手時,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而且還為新疆人民深慶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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