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余英時院士的「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

以布列希特、詹姆士、淮特海之書為例

現以三本書所說為例證。

1.布列希特（Arnold Brecht 德裔美人，曾任美國政治學會會長）在其名著《政治理論》中說：

「不熟悉哲學史的學人常為理性的（rational）一詞所用的不同的意義所誤導。在今日日常用語中，一個人如困依賴事實，因果關係及羅輯思考以追求目標，則此人稱為『理性的』。相反者則是『無理性的』（irrational）。可是，在哲學史上，理性論（Rationalism）乃指理性能夠不用實驗的試驗找到究竟真理的信仰而言。因此，理性論乃是典型的中古學者的方法，而以依賴純粹理性之若干殘餘成份，流行於整個的啟蒙時代。此種理性論一步一步的為加利略的實驗和牛頓的數理物理方法，為洛克的經驗論，為休謨的懷疑主義，為康德的純粹理性批評，以後為實證主義，實用主義和科學方法所推翻。所以，在此詞之哲學意義上，加利略在他依賴實驗而動作之時，不是理性的而是反理性的（anti-rationally）。因此，淮特海能夠正確的說，牛頓以後，物理學家著重那出現於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之歷史的反叛中的「反理性論」（anti-rationalism）；又說，認為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是「訴諸理性」乃一大錯誤；恰恰相反，這雙重延長的歷史反叛澈頭澈尾是反理智的運動（anti-intellectual movement），一種粗率事實之復歸，一種頑強的中古思想「合理性」之反撥；而直至今日，科學還是保持一種反理性的運動。同樣，詹姆士稱實用主義所主要反對的研究法為理性論。此可看其「實用主義」第一章及其致Münsterberg書。在這一種哲學用法中，理性論之對立物不是無理性的行為，而只是對科學與實驗的依賴。另外還有第三種理性論之用法，乃以其指斥那些基於信任理性之本身足以決定有利的政治目的的種種非歷史的，空想的，或意識型態的政治理論。此第三意義的理性論之對立物，既非無理性論，亦非依賴科學與實驗，而只是審慎的依賴傳統的價值與制度（如Burke，按反對法國革命時代英國保守派）。而今日之代表者則為英國的俄克孝（Oakeshott）。」（Political Theory, pp. 531-532。」

在上引布氏文中，理性論有三義：日常用語義，哲學史義，保守派所用意義。但如講學問，總應使用其在哲學史上之意義。此則理性論與主智論是同義，反理性論與反主智論是同義的。

2.現再引詹姆士的「實用主義」第一章。他說經驗論者愛事實，理性論者重原則。沒有人能不要二者活得一小時，但有重點不同，而此實與軟硬氣質有關。列表於下： 軟心腸派 硬心腸派

詹姆士自己的立場是想調和硬心腸與軟心腸，並自稱其實用主義為「徹底的經驗論」（Radical Empiricism）。因為是經驗論，他當然有反理性論或反主智論的色彩。編《20世紀哲學讀本》的阿爾斯頓（Alston）說：

「詹姆士哲學之另一面……是極強的主意論的，反主智論的調子……最初明白的響亮於詹姆士在1880年代刊行的兩篇文－－《信仰之意志》和《合理性的情操》之中。……在「宗教經驗之諸相」與「實用主義」中，我們看見一種反主智論anti-intellectualistic……在我看來，詹姆士的哲學思考之中心，是他的無理性論，是歌頌心比頭要優越（heart over the head）。」（Readings in Twentieth Century Philosophy, pp. 9-10）

不僅詹姆士將理性論與主智論放在一欄，阿爾斯頓亦認為詹氏哲學是非理性論，反主智論。但阿氏說詹姆士「恐怕是美國所曾產生的最偉大思想家」。

3.再引用淮特海的話解釋布氏所引的斷句。淮特海之名著《科學與現代世界》第一講中首先引用詹姆士在其心理學中之所說，他的每一句話是在不可分解與頑固事實之牙齒中鍛鍊出來的。繼而說現代科學產生於歐洲，而家則為全世界。一個偉大的文明如中國者在科學上沒有重大發明。但在1500年，歐洲人之所知，實比公元前212年死去的亞幾默德還要少。而只是到了1700年牛頓之《原理》出版，才是現代的開始。然則現代西方科學由何而來？淮氏認為，沒有一個普遍的確信，相信事物之秩序，尤其是自然之秩序，是不會有活的科學的。他認為現代西方科學是中古神學之有意識的引申。中古時代的人普遍相信上帝之理性的性質。其次，羅馬法的編纂支配了以後歐洲人在社會學思想上合法性的理想，一個權力必須合法，執法，形成合理的組織。再其次是東羅馬的陷落也對西方文化發生促進之力。6世紀格里高教皇和聖本篤修道院所做的實際工作，特別是農業和學藝人才使歐洲心靈有了對自然事物的興趣。於是歐洲心靈就準備新的冒險了。於是有哥白尼，科倫布，望遠鏡。宗教改革與科學是後期文藝復興的兩大運動；求基督教之始源，與培根求動力因而非目的因，乃是此一反叛之兩面。鐘擺轉到另一極端，觀察粗糙的事實。這歷史的反叛是反理性論的，反主智論的。此歷史反叛自有成功，這是需要的。可是，這將哲學調和不同抽象任務除外，拒絕研究其結果之合理性，造成「科學的唯物論」。這只是一半真理。於今發生報復。新的科學理論，相對論量子論出來。現在到了科學進步的迴轉點。此所以淮特海提倡有機論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