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完美風暴？中美完美結局？

在展開這一個大題目的分析前，有必要把最近有關中美關係和台海形勢的一些重要觀察與觀點作一些梳理羅列：

今年4月，英國《經濟學人》製作封面專題，關注「地球上最危險的地區：台灣」，封面是以台灣為中心的雷達圖，左有中國五星旗，右有美國星條旗，並有許多軍艦、軍機光點。

美軍印太司令部情報部門首長史都德曼7月表示，對美國來說，台海武裝衝突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今年10月，在大陸軍機進入台灣西南空域創下單日56架次新紀錄後，《紐約時報》直指美國與中國已因台灣進入危險新階段，並說中國大陸軍事實力頭一次有可能「征服」台灣；該報引述美國國務院前亞太助卿羅素的講話，認為現在的中美關係已經幾乎沒有絕緣體，不難想像這些交叉的線路可能引發火花甚至戰火，不論是否有國際參與。

與此同時，《華爾街日報》報導，美軍特種部隊及陸戰隊已秘密進駐台灣，協助台灣陸、海軍事訓練已至少一年。

被問及台海發生衝突時，美國是否準備採取軍事行動保衛台灣時，美國白宮國安顧問沙利文表示：「讓我這麼說吧，我們現在就將採取行動，努力阻止那一天的到來。」沙利文的潛台辭是不希望看到那一天到來，能晚一天算一天。至於真來了怎麼辦？「……？」

讓人感到突兀的是俄羅斯總統普丁10月13日出席一個論壇活動時，罕見地提及兩岸關係。他在與CNBC女主播哈德莉．甘布爾（Hadley Gamble）的對話中表示，「我認為中國並不需要動用武力解決台灣問題」，普丁直言，從購買力平價來看，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透過持續不斷提升其經濟影響力，中國完全有能力實現其國家目標，並不存在任何阻力。

10月6日，美國總統拜登在回應大陸軍機頻繁繞台時突然拋出Taiwan agreement（台灣協議）新名詞。拜登說，他曾與中國領導人談及台灣問題（一般估計是在兩國元首9月10日的電話會談時；這通電話是拜登主動致電習近平的，兩人談了90分鐘），兩人同意遵守「台灣協議」，拜登還說，「我認為習近平不應做出協議以外的任何事情。」

好了，以上七條信息，每一條信息量都很大，而且，彼此之間還存在著直接、間接及微妙的關聯，把它們放在一起，深入解讀，彼此勾連，再加以透視，或許有助於我們看到全貌及形勢發展的脈絡，及更重要的，推測研判未來的走勢與結局。

為何全球主要媒體、相關學者專家及主要國家領導人都在圍繞著台灣形勢與中美關係緊密關注，並提出各種觀察、觀點甚至警告，一言以蔽之，就是大家都在程度不一的情況下感受到了一個有關台海的巨大風暴正加速形成之中的壓力，且預見到此一巨大風暴的破壞力將對地區及全球的權力格局造成強大的衝擊及深遠的影響。

氣象學上，一個巨大風暴的形成，需要各種條件的配合，條件愈充分，條件之間的關係愈契合，愈存在一種因果之間的必然邏輯，風暴即愈「完美」。

我曾以小、中、大三個均衡的概念來定義台海的穩定或現狀的維持。小、中、大，指的分別是台灣內部、兩岸之間與中美之間。當台灣內部統獨勢力平分秋色時，是小均衡；當海峽兩岸大陸與台灣綜合實力特別是軍事力量旗鼓相當時，是中均衡；當中美兩國綜合實力尤其是雙方在西太平洋的軍事力量勢均力敵時，是大均衡。如果小、中、大均衡同時出現，那麼兩岸關係或台海形勢就維持現狀，否則，如其中之一、之二或三者均告失衡，那現狀就難以維持。

目前形勢，台灣內部統獨勢力早已失衡，獨大於統，且越來越大；兩岸之間，30年前的1992年，也就是所謂「九二共識」形成時，台灣GDP相當於整個大陸的45%，相對於人口規模之懸殊，此一實力堪稱旗鼓相當；30年後的今天此一比例已下降為4.5%；雙方軍事力量差距之大更是有目共睹；至於中美兩國之間，不僅普丁所提的以購買力平價計的GDP中國早已（2014年時）就超過美國，就以一般定義的GDP而言，中國預期也將在2028年前後超過，取代美國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已超過140年的王座；重點是在西太平洋，30、40年前，美國海、空軍任意進出黃、東、台、南四海如入無人之境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中國的反介入及區域拒阻能力已逼使美國在第一島鏈的軍事部署不得不後撤到第二島鏈，並慫恿日、澳、印、英在QUAD及AUKUS的新架構下充當美國排頭兵，在第一島鏈直接面對中國解放軍的壓力，換言之，中美之間在西太平洋的軍力優勢也正快速自美方向中方傾鈄之中。小、中、大三個均衡均告失衡，是以一個在台海上空的巨大風暴形成的條件基本已然完備。那麼，為什麼又說，這個正在形成中的巨大風暴還同時是一個「完美風暴」呢？

相關因素或條件的具備可以形成一個風暴，如果這些形成風暴的因素及條件彼此之間還存在著連動效應或因果邏輯，這就意味著這個風暴不但形成，其能量還會持續自我積累壯大，就像一個颱風從形成熱帶低壓開始，逐步會因能量的持續壯大而發展成輕度、中度、強烈、超級颱風，此即一個「完美風暴」的形成和壯大過程。

不妨從小均衡談起。台灣原本可以在內部取得統獨勢力的平衡，然後在中國大陸及美國兩強之間巧妙地玩平衡遊戲，為台灣爭取最大利益。這樣的狀態，一方面讓台灣不至於被美國全面要脅、勒索與壓榨，另方面也不致於過度地刺激大陸當局，讓大陸有更大的武統傾向來儘早解決台灣問題。但現實上，台灣似乎已走上了一條台獨的不歸路，在大陸與美國之間一邊倒地靠向了美國；對美國而言，一開始或許覺得挺好，可以充分地玩弄台灣牌來約制中國，然而當形勢發展超越某個臨界點後，也會讓美國陷入窘境或困境。這是因為中均衡與大均衡也同時出現失衡，且失衡情況還在與日加劇中。

前已言之，中均衡指的是中國大陸無論在綜合實力及軍事實力上已遠遠拉大了跟台灣的差距，一如《紐約時報》所言，中國軍力已強大到「讓武統台灣已變得可以想像」，這方面，相信美國軍方尤其是印太司令部知之甚稔，對台海爆發軍事衝突早已作好了心理準備。

但同樣是軍方及智庫，還有美國的高層決策部門，對於台海一旦爆發軍事衝突，美方能不能介入、會不會介入，也因「大均衡」也已同告失衡，中、美軍方在西太平洋的相對優勢已出現翻轉而開始顯現猶豫甚至有些畏懼，因為介入風險越來越大，一旦介入而告失敗，不僅失去台灣，且將在地緣戰略上喪失對第一島鏈及西太平洋的長期控制，並因此動搖美國的霸權地位。但不介入也將失去台灣，結果幾乎一樣。於是，在不願失去台灣的前提下，唯一的選擇就是動員一眾盟友伙伴如日、澳、印等攪和進來（坦言也靠不住），及增強台灣自我防衛能力。近來，美國越來越不遵守「八一七公報」，以所謂「與台灣關係法」為依據加大對台軍售，饒是如此，還是不夠，因台灣軍隊實力太弱，這就「逼得」美國不得不派出特種部隊及陸戰隊駐台訓練台軍，但這一來，就明顯地觸犯了中國大陸的底線，犯了北京的大忌。

北京雖一再強調先以和平手段處理台灣問題，但絕不承認不使用武力。什麼條件下使用武力也寫得明明白白，除宣布台灣獨立外，也有介入這一條，當然什麼才叫「外力介入」，解釋權與行動權均操之在北京。

這個正或已然形成的「完美風暴」，對美國而言，無疑最是尷尬與窘困。介入不好，不介入也不好，鑑於台灣內部形勢，北京當局解決台灣問題的決心日增一日，一旦下了決心，美國介不介入，橫豎都有極大概率失去台灣，還要因此付出其他昂貴代價，這樣的形勢繼續發展下去，當然在邏輯上會產生一種新的戰略思維，何不與北京當局來共同討論一個能讓中美雙方同時能夠接受或滿意的「台灣方案」？

應該看到，9月10日那通電話是拜登主動打給習近平的。拜登從七個月前（2月10日的第一通電話）的倨傲轉變為現在的低姿態，美國經濟面對的物價膨脹及債務問題，有求於中國當然是主要原因，台海形勢的消長變化同樣是主要原因，在這樣的背景下，拜登迫切需要有一次面對面的長談機會，與習近平商量討論如何通過合作與交換來取得雙贏，為了表示誠意與示好，在電話中向習近平同意了雙方共同遵守明顯不包括「與台灣關係法」及「六項保證」，只包括「三個公報」的「台灣協議」，不著痕跡地從美國的「一中政策」默默地迎向了中國堅持的「一中原則」，同時也應習近平之要求，很快地無罪釋放了華為財務長孟晚舟。至於更具體的「合作」內涵，則特別安排了中美外交高層楊潔箎與蘇利文10月6日在瑞士蘇黎世舉行秘密會談。

楊、蘇兩人在蘇黎世談了六個小時，公開的內容與結論只有一條，雙方達成「原則性的協議」，兩國元首在本年底之前舉行「視訊會議」。中方未甘脆明顯地接受美拜登希望能儘早舉行的面對面元首峰會，但又沒把門給關上，明顯地是在觀察與等待美方進一步提出的更具體的合作方案，內容迄今無人知曉，但氣候、防疫、阿富汗、伊朗等等議題可能均會觸及，當然也不排除需要雙方最高層才能觸及的敏感議題。

最後，俄羅斯總統普丁過去幾乎未見他談過兩岸關係及台灣問題，這次在與美國媒體CNBC女主播對話中，出人意表地首先點到了習近平在10月9日紀念辛亥革命110週年大會上的講話，指出兩岸存在「和平統一」的可能性，並且還為此種可能，提出了中國購買力平價GDP已超過美國，並且其經影響力還在持續不斷提升，中國完全有能力實現其「國家目標」，並不存在任何阻力的理據。普丁是否得知了什麼機密信息，或者也同樣有著跟我一樣的分析觀點、脈絡與邏輯，不得而知。我之所以引用他的談話與觀點，無非也是在做一種有趣的「附會」，對我前述分析與判斷提供一種偶然的佐證。

完美風暴此刻仍在發展及壯大中，期待它立即消失並不現實。如要化解災難，唯一的可能就是中、美兩強在全球大棋盤中進行戰略互換，但這視雙方有無大智慧與大機緣。果真如此，那麼「完美風暴」就會發展成一個「完美結局」。希望普丁的直覺與嗅覺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