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驗日本外交實力的2022年

俄烏衝突不僅使歐陸安全陷入二戰結束後最大危機，其對地緣戰略的影響亦波及東亞。日本在俄烏衝突中，大動作呼應對俄羅斯全面的經濟及金融制裁，態度迥異2014年俄國占領克里米亞時所採取的形式制裁。日相岸田文雄表示，現在正是我們守護國際秩序，團結一心，毅然決然展現行動的時刻，讓俄國明白暴行須付出慘痛代價。岸田清楚站隊美國。

在美、中對立中，謹小慎微以避免日中關係結構性惡化的岸田，對俄國入侵烏克蘭不假辭色，譴責並制裁俄羅斯，透露日、俄經濟連結不深，與G7成員共同行動，裁制俄國對日本經濟影響有限，但岸田卻可藉此拉近與拜登的距離，在5月迎來拜登任內首訪日本，為自己贏得美國的信任，以利岸田內閣長期主政，可謂本小利大。不過，岸田對俄的制裁不包括難以另覓貨源的天然氣，日本不隨英、美退出與俄國合作之「薩哈林1號」、「薩哈林2號」及「北極LNG2」的石油及天然氣開發項目，以確保日本能源安全。

然而，俄國總統普京視岸田的制裁為不友好行為，安倍內閣時期的對俄接觸政策為之中斷，日俄關係陷入蘇聯解體後最壞的局面。在俄烏戰爭中，俄羅斯成為美歐的眾矢之的，俄國恐重遭美歐孤立，日本與普京交情再好，岸田亦難冒美歐之大不韙，再續日、俄所建立的「堅實盟友」關係，安倍2016年於家鄉山口縣親自接待普京，展現兩人的交情，並致贈愛狗的普京秋田犬，拉攏情感。

「安倍外交」向俄國靠攏，意在完成所屬之民主黨系開山祖自民黨首任總裁鳩山一郎與其外祖父岸信介實現日、俄邦交正常化後未盡之事功，與俄國簽訂和平條約，使日俄關係真正走向「戰後」。但囿於二戰遺留下來的「北方四島」爭端，安倍未能克盡全功，終究無法為日本留下《日俄和平條約》。

岸田首相3月7日在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上，明確稱北方四島是日本固有領土，此用語異於安倍內閣避免使用這樣表述的態度。當時，安倍顧慮對日、俄領土爭端談判的不良影響，內閣會議決定不予說明是否將此地稱為日本「固有領土」。岸田則逮到俄羅斯進攻烏克蘭的機會，恢復以往的表述。3月8日，日本外相林芳正在記者會中更直言，俄羅斯占領北方四島「沒有任何法律根據，是非法的」。

日本右派媒體人聞訊興奮，表示日本將利用俄烏戰爭的國際新格局，擺脫「二戰戰敗國」枷鎖，與俄徹底撕破臉，趁勢奪回遭占領的「北方四島」。此或許言過其實，但岸田的對俄強勢發言，無可諱言將使日俄關係更加困難，還可能在安全上出現風險，因「固有領土」之說意味在談判中無可退讓，無異宣告簽訂《日俄和平條約》已不可能。

「北方四島」扼鄂霍次克海，對俄羅斯的戰略意義猶似克里米亞，俄國視為「二戰的結果」，亦無意歸還日本。俄羅斯外交部3月21日針對日本與美歐共同對俄經濟制裁發表聲明指出，「不打算繼續有關《日俄和平條約》的締結談判」，同時廢除日、俄在北方四島實施的「免簽證交流」，並放棄為在北方四島實現共同經濟活動的日、俄對話，也不同意延長日本參與黑海經濟合作組織的夥伴國資格。安倍內閣深化日俄關係所獲致的成果悉數歸零，岸田任內恐難推進《日俄和平條約》談判。

在日俄關係急凍中，岸田首相3月19日展開今年首度出訪，此為岸田繼去年11月「快閃」訪問英國以來的第二次外訪。今年適逢日印建交70週年，此行是2017年安倍晉三訪印以來，日本首相再度訪問印度。岸田行前對媒體表示，在印度太平洋地區不允許憑藉實力單方面改變現狀，將切實確認與國際社會的團結。在俄烏衝突之際，國際政治激烈動盪，美中對抗及印太戰略形勢亦隨之波動，日本面對外交、安保戰略的新情勢，謀求鞏固對外戰略基礎，岸田在出訪歐洲出席G7峰會前，先行走訪印度與「東南亞國家協會」輪值主席國柬埔寨。

在美國與北約號召安全合作夥伴共同支持烏克蘭，譴責並經濟與金融制裁入侵烏克蘭的俄羅斯時，印度與中國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同調，25日就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決議草案進行表決時，投下棄權票。印度不贊同決議中譴責俄羅斯行動的嚴厲措辭，希望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及俄羅斯間保持平衡，因為印度與美、俄皆具安全戰略合作關係，印度是美國的「全面戰略夥伴」，也是俄羅斯的「特殊、具特權的戰略夥伴」。

印度是全球第三大原油消費國，印度原油需求近85%仰賴進口，而自俄羅斯進口份額「微不足道」，不到總進口量的1%，但在美國要求抵制俄國的石油及天然氣後，印度煉油商卻反向操作，乘勢擴大繼續購買降價求售的俄羅斯石油。印度《商業標準報》3月17日報導，在俄羅斯被制裁、低價出售原油又願意主動承擔交易保險及運輸費用的情況下，印度可能利用此機會在2022年從俄進口多達200萬噸、折合約1,500萬桶的原油。「彭博社新聞」報導，印度煉油廠至少買進800萬桶原先銷往歐洲的烏拉爾原油，預計在4月份交運。此外，印度過去20年國防所需武器67%仰賴俄製，包括S-400型飛彈、先進戰機及核子動力潛艦。印度難與俄羅斯交惡，特別在中國發生邊界爭端的情況下，缺乏自主國防工業的印度，需俄國在安全上的支持。

美國總統拜登不滿印太戰略中的重要犄角在抗俄立場上不一，認為在美國、日本和澳洲這四個盟友中，只有印度在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反應上表現得「有些動搖」，是個例外。在拜登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舉行第二次視訊峰會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訪問印度，為以「四方安全對話」（QUAD）圍堵中、俄奔走，希望說服軍事依賴俄國的印度站隊美國，防止QUAD未及擴大前即出現破口。在美、印關係因俄羅斯有再現裂痕之虞時，岸田奔走印度，希望幫拜登穩住印度總理莫迪，爭取印度外交歸隊，避免QUAD前功盡棄。QUAD峰會5月下旬在日本召開，在印太安全戰略合作上，岸田將努力達成共識，以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

與印度的態度類似，東協雖然對烏克蘭局勢表示關切，但卻在譴責俄羅斯方面保持克制、避免牽扯其中。東協國家夾在美、中之間，避免站隊。同樣在俄、烏衝突中，東協成員國的也未站隊美歐。俄烏戰事起，東協於2月26日及3月3日分別發表東協外長聲明，但聲明中未點名俄羅斯，亦未採用「入侵」的表述，僅呼籲雙方停戰，通過對話解決問題。

柬埔寨洪森內閣發言人派西潘2月28日表示，普京無法推翻澤連斯基政權，烏克蘭亦難以擊敗俄羅斯，柬埔寨作為東南亞國家協會的輪值主席國，將鼓勵雙方透過談判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避免軍事衝突，傷及無辜。岸田與莫迪及柬埔寨總理洪森的聯合聲明中皆未直接指出俄羅斯，在團結印太區域國家，共同對抗俄羅斯的問題上存在力有未逮之處，岸田外交的折衝手腕，備受考驗。

岸田在G7峰會中，直指中國支援俄國，填補俄國遭制裁出現的損失，試圖普及其他國際清算機制，取代SWIFT。日本支持美國將俄羅斯逐出「二十國集團」（G20），岸田主張，不該讓俄國受惠於國際社會，但中國反對此議，並透過加強聯繫在G20中地位顯著的金磚國家，助俄國外交突圍，避免被孤立。

岸田直指，俄羅斯是中國的「小老弟」，彼此為同夥，在入侵烏克蘭前，政治支持俄國，不應期待中國扮演俄烏衝突調人。日本火力全開，將中國指為俄國的一丘之貉，意在提醒美國及歐洲夥伴，莫因俄烏局勢，輕忽中國對印太地區的威脅。然而，岸田似乎難阻拜登著手緩解美中對抗，爭取中國共同因應眼前的歐陸危機。在岸田出訪印度前日，拜登與習近平舉行第二次視訊峰會，是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雙方領袖首度對話，加上拜、習的兩度電話會談，拜登主政美國後，美中對抗依然難解，但中、美首腦及高層接觸頻度不低，顯示彼此無意升高對抗，走向衝突。

岸田將今年設定為「考驗日本外交實力的一年」，在美、中、俄博弈中，岸田如何展現外交手腕，定位日本在三者間的角色，難度著實不小，但日本國民與國際社會將據此檢證「岸田外交」的虛實，研判岸田內閣的續航力。

除「台灣問題」，安倍言下的「核共享」及中程飛彈部署皆為日中關係的試煉。在外交上測試大國的戰略紅線，極為危險，日本莫高估自己的外交操作可以收放自如，屆時恐覆水難收，烏克蘭誤判北約與俄國的情勢，將自己帶向戰爭。中小型國家面對大國的戰略壓力，切忌火中取栗，用升高對立或戰爭邊緣策略，否則即會走上「不情願的戰爭」，陷入不對稱戰爭，不論結果，小國都將付出慘痛代價。但大國也要揚棄現實主義的思維，如此方能實現符合各方利益的多邊和平架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