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遇刺後自民黨派系變化與政情評估

何思慎
(輔仁大學日文系〔所〕特聘教授兼日本暨東亞研究中心主任)


一、參議院選前的自民黨派系版圖

日本自民黨的派系逐漸形成了以兩大勢力為核心的格局。最大派系「安倍派」(清和政策研究會,以下簡稱「清和會」,源自岸信介、福田赳夫的保守旁流。)與由「麻生派」、「岸田派」、「谷垣集團」構成的「泛宏池會」(源自吉田茂、池田勇人的保守本流。)分別在100人左右,在自民黨所屬國會議員中佔到五成以上,作為主流派系支撐著岸田政權。另方面,其餘的較小派系、無所屬黨籍國會議員極可能走向重組,整合為第三勢力。

2021年11月,日本眾議院選後,安倍晉三雖未主持國政,但選後「安倍派」(原細田派)人數仍成長,首次當選的無派閥新進眾議員仍以「安倍派」為首選,派系人數由89人增加至95人,維持眾院選前的派系規模,安倍對此感到滿意,在本屆眾議院席次自民黨整體減少15席的狀況下,「安倍派」得以維持原有勢力,實屬難得,亦鞏固安倍前首相的黨內影響力,坐穩自民黨一哥的地位,儼然是「自公聯合內閣」的「大御所」。

日本自民黨副總裁麻生太郎擔任會長的「麻生派」(53人)亦在眾議院選舉後迎來六名新人,超過選舉前屬於第二大派系的「茂木派」(經世會,原竹下派,繼承與「宏池會」具同盟關係的「舊田中〔角榮〕派」,歸類「保守本流」。)(51人)。「茂木派」此次雖然也迎來五名新人,但未能彌補落選及引退的議員人數。「麻生派」跟岸田派(45人)、「谷垣集團」一樣,都源自前日本首相池田勇人成立的「宏池會」。隨著岸田政權的上台,三方勢力統一為「大宏池會」的構想備受關注,但岸田要拉攏麻生太郎、谷垣偵一歸隊,再造「宏池會」,壯大岸田內閣的執政基盤誠非易事,岸田須慎防弄巧成拙,反將第三勢力推向「安倍派」。

2020年10月岸田文雄初掌自民黨時表示,將帶頭努力實現「宏池會」大家庭。目前雖未出現明顯的合併動向,但許多意見認為可以通過鬆散的合作方式支持岸田內閣。「宏池會」作為統一的派閥乃20多年前陳年舊事,岸田的近臣認為,「時間流逝,派系文化已非一致,三股勢力整合並非好事。只要相互間存在信賴關係足矣」。允許成員同屬不同派系的「谷垣集團」有九位未加入其他派系的純粹成員。如此,與「麻生派」、「岸田派」合計,成員即超過「安倍派」,達到107人。

「安倍派」大多數成員在去年9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第二輪投票中支持岸田文雄。因此,對岸田的政權運營來說,成為「安倍派」的對抗勢力並非上策。正因如此,在整合「宏池會」各派系問題上抱持慎重的態度。安倍晉三在任時,亦著眼黨內其他派系感受,始終設法避免自身所屬派系「細田派」的成員過度擴張,當時派系規模即不超過100人。

2021年10月辭去自民黨幹事長職務的二階俊博為首的「二階派」(志帥會)的人數一度從選舉前的47人減少到37人。雖然之後藉由吸收新人,成員人數恢復至44人,但相較支持岸田內閣的「宏池會」及「清和會」兩大集團,難以左右政局,不再是支持內閣的重要側翼。2021年11月中旬,「二階派」的幹部向解組的「石破派」議員喊話,「失去派系之後,(彼此)即共同行動吧」,此動向被視為是「二階派」向可以跨派系的「集團」(グループ)轉型的信號,「二階派」雖非最大派系,但吸金能力一流,(根據2020年政治資金收支報告,日本執政黨自民黨七個派系的收入,由自民黨前幹事長二階俊博率領的「志帥會」的收入為2.8536億日元,排在第1。)實力不容小覷。

二階俊博與前首相菅義偉、「森山派」(原「石原派」)(7人)掌門人森山裕進行多次會談,號召渠等合作。5月16日,「二階派」(42人)在東京都內的酒店舉行政治資金集會,二階俊博意在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呼籲「派系團結一心,切實努力」,確認派內團結。二階意有所指表示,政治的停滯一天也不可疏忽,將在政治舞台上切實回應期待。此外,「石原派」因前會長的石原伸晃在此屆眾院大選馬失前蹄,派系的前景不明,菅義偉則握有與其關係親近的無派系議員「集團」。若前述勢力朝向重組,足以形成兩大勢力之外的另一股勢力,使自民黨成為三足鼎立之勢,以抗衡掌握黨權的「宏池會」及「清和會」,不僅可備戰今夏的參議院,亦能左右下屆自民黨總裁選舉,避免被邊緣化。

二、安倍離世後的自民黨派系勢力消長

今年的日本參院選舉不平靜,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7月8日上午在奈良大河西大寺為尋求連任參議員的子弟兵佐藤啟助講時遭槍擊身亡,得年67歲,與其父安倍晉太郎同壽,此為不幸的巧合。相較參院選舉結果,安倍遭遇不測離世,對自民黨派系勢力消長應更具影響。

安倍再任首相後,七年八個月的任期,締造二戰後主政日本最長的紀錄,成就其在派系內獨強的地位。安倍遇刺身故後,「安倍派」(清和會)群龍無首,原派閥掌門細田博之的眾議院議長身分難以回防派系,收拾亂局,而安倍的政治師父森喜朗年事已高,且淡出政壇10年,健康不佳,雖深諳日本派閥政治傳統,但「清和會」大老的地位無法發揮實質作用。此外,曾為「清和會」成員的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雖具問鼎首相的政治實力,但自民黨中樹敵不少,更與大老森喜朗關係不睦,重返自民黨無望,遑論助陣「清和會」穩住陣腳。

「安倍派」暫不擇立繼任會長,而由前總務會長塩谷立、前政調會長下村博文、歲參議院幹事長世耕弘成、國會對策委員長高木毅、前經濟再生擔當大臣西村康稔、內閣官房長官松野博一及經濟產業大臣萩生田光一共七人組成「世話人會」(協議機制),以最資深的塩谷立為代表,採集體領導,且維持「安倍派」之名,成為安倍不在的「安倍派」。但缺乏有力領導人的「清和會」中不乏年輕議員,渠等是否為個人政治前景琵琶別抱,值得觀察。

自、公兩黨參院選舉大勝,岸田文雄再獲民意授權,在「清和會」權力青黃不接之際,將更具擴大「岸田派」的可能,為召喚系出同源的「麻生派」及「谷垣集團」創造條件,進而與理念相近的「茂木派」結盟,終結2000年以來的「清和會主導」。

三、參院選後政情評估與中日關係

岸田計劃選後改組內閣,其中是否異動健康狀況不佳的安倍親弟岸信夫,此受人注目之處,但安倍意外去世,將打亂岸田的人事佈局,若岸信夫的健康狀況仍能承擔防衛大臣重任,或許岸田暫時會按兵不動,以防黨內及國民物議。此外,為兌現「令和版所得倍增」,明年4月日本銀行(央行)總裁黑田東彥任期屆滿,岸田將任命新的央行總裁,以求經濟政策轉軌,終結貨幣寬鬆,擺脫「安倍經濟學」的制約,佈局所楬櫫的「新資本主義」。

選前,日本經濟陷入輸入型的物價上漲,使岸田內閣的支持率自5月下旬近七成,一路跌至五成,雖未跨入政治的「危險水域」,並在參院大選中再獲民意授權,但選後的岸田首相須致力回應日本國民在經濟衰退下,飽受通膨之苦,薪資水準欲振乏力,實質生活條件持續惡化等諸多經濟困境,否則不僅內閣續航將備受挑戰,貧富兩極分化的社會,將使暴力犯罪增加,危及社會安定。安倍的遇刺是為警訊,岸田內閣不可輕忽。岸田首相須端出具體政策,證明「新資本主義」非空洞口號,而是較「安倍經濟學」更能有效帶領日本走出1991年以來的結構性經濟衰退,兌現「令和版所得倍增」的政治承諾,岸田須在下次眾議院改選前,讓選民看到經濟的轉機,重燃日本青壯年族群對未來的希望。

最棘手的修憲,眾參兩院中支持修憲的自民黨、公明黨、國民民主黨及日本維新會的席次合計雖可達議員總數的三分之二支持,通過修憲第一關,但修憲的最大關卡仍在民意是否支持,岸田雖不反對修憲,但修憲旗手安倍不在,是否能有效動員民意支持,以確保修憲案通過公民複決,存在變數。因俄烏戰爭及日本周圍的安全情勢惡化,今年日本的憲法紀念日(5月3日)《每日新聞》公布的民調顯示,44%的受訪者表示支持修憲,而反對的有31%,相對於2020年4月安倍在任時的相同調查,支持率為36%,反對46%,支持率大幅提高。但安倍遇刺後,民意對修憲趨向謹慎,日本共同社於7月11、12日的電話民調調查結果顯示,關於對修改憲法態度積極的「修憲勢力」維持三分之二以上議席,受訪者認為「應該加緊修憲」者佔37.5%,認為「無需急於修憲」者佔58.4%。岸田將掌握民意支持修憲下,伺機而動,以免弄巧成拙,遭公投擋下,使修憲之路更加遙遠。

選後,岸田亦將在外交展現手腕,突顯「岸田色彩」,而對中外交應為著墨之處。6月21日,岸田文雄在日本記者俱樂部的討論會針對中日關係指出,維持穩定且建設性的關係十分重要。關於首腦會談的具體日程尚未決定,但對話很重要,將具體考慮。9月,在中、日邦交正常化50週年,習近平訪日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但岸田應有意願先行訪中,但此不意味中、日之間可相逢一笑泯恩仇,岸田多次強調,中國須切實負起作為大國的責任,日本亦須言所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