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要推翻《波茨坦公告》？

近來琉球問題頻頻進入國人視線。先是《琉球新報》稱中國駐日本大使吳江浩3月份甫一上任便會見了沖繩縣副知事照屋義實，國內自媒體盛傳雙方在閉門會見中相談甚歡，中方決定取消「沖繩」稱謂，恢復「琉球」舊稱。6月初，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考察中國國家版本館中央總館，據官媒公開報導，他駐足於明抄本《使琉球錄》展品前說:「我在福州工作的時候，就知道福州有琉球館、琉球墓，和琉球的交往淵源很深，當時還有閩人三十六姓入琉球。」這一細節迅速引起國內外輿論關注。

7月初，沖繩縣知事玉成丹尼隨日本國際貿易促進協會代表團訪華，在京期間專程前往位於通州區張家灣的琉球王國墓地遺址參觀並祭掃。玉成丹尼表示，「我要向在此長眠的祖先致以謝意，同時希望今後繼續與中國保持緊密聯繫」。之後，玉成一行又到訪沖繩縣的友好省縣福建，在福州祭拜了琉球墓園，參觀了琉球館。在參觀過程中，玉城饒有興致地聽取了福建與琉球王國跨越六百多年交往歷史的介紹。以上種種都指向了琉球的悠久歷史與中琉特殊關係。雖然當前琉球以「沖繩縣」的面目示人，中方對此也不持異議，但這並不意味著琉球問題已得到徹底解決。如果日本和美國繼續狼狽為奸，進一步干涉台灣問題，阻擾中國崛起，那麼中國捅破琉球問題的窗戶紙，甚至以琉制日也不是不可能。

一、中國不承認日本吞併琉球

琉球群島位於日本九州與中國台灣島之間，傳統上指琉球王國曾經統治的全部島嶼。中國與琉球的正式交往始於1372年（明洪武五年），當年明太祖派楊載出使琉球，琉球中山王也在年底派人來中國朝貢。1392年，為了避免入貢使者屢屢遭受船難，明朝派遣一批能工巧匠由福建移居琉球，教授當地人造船航海技術，被認為開創了中國向海外派出移民的先河，也是「閩人三十六姓」的由來。從1372年明朝遣使琉球，到1879年日本以「廢藩置縣」為名武力吞併琉球，五百多年來琉球始終奉中國為「天朝上國」，中國明、清兩代則向琉球派遣冊封使24次，兩國保持著密切的封貢、宗藩關係。歷史上琉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都受到中國的影響，漢文曾是通行琉球全國的正式文字。

作為琉球的另一鄰邦，日本對這個被譽為「萬國之津梁」的島國覬覦已久。1609年薩摩藩入侵琉球，擄走國王尚寧及諸大臣，是為「慶長之役」。此後琉球逐漸被薩摩藩所控制，日本歷史學界稱其為「兩屬」時期，即琉球同時為中、日兩國的藩屬國。但日本人十分清楚中琉關係的性質，因此做賊心虛，千方百計掩蓋日本強迫琉球成為其勢力範圍的真相。比如，薩摩藩不允許琉球改行日本制度及日本名姓，以免被中國冊封使發現；中國冊封使在琉期間，琉球取締一切日文招牌，日本人遷居琉球東海岸，以遠離中國人活動的西海岸；琉球官方出版各類手冊，教琉球人如何向中國人隱瞞薩摩藩實際統治琉球的事實等。隨著清朝國力衰敗與日本明治維新，日本擴張主義者終於不再掩飾對琉球的領土野心。1872年日本廢除琉球王國國號，琉球國王被改為藩王。1875年日本禁止琉球向中國朝貢。1879年日本出兵琉球，設置沖繩縣，號稱「琉球處分」，實則琉球亡國。蔡大鼎、林世功等在華琉球人紛紛請求中國對日交涉甚至出兵救援，琉球問題遂成為中日之間的衝突點。

作為琉球的宗主國，清朝一方面據理力爭，強調琉球在宗藩關係中既是中國的屬國，又是自主之國，反對日本染指和吞併；另一方面內憂外患的清朝又無法改變日本佔領和併吞琉球的現實。於是，在美國前總統格蘭特的調停下，中日在1880年一度達成《琉球條約擬稿》，決定分割琉球。當時清朝的方案是將分給中國的宮古、八重山兩島返還琉球，但琉球最後一任來華進貢使毛精長向清朝總理衙門請願，強烈反對分島方案，理由是兩島「窮荒特甚、物產絕少、人戶稀疏」，「名雖曰存，何異於亡國」。清廷權衡利弊，最終拒絕與日本瓜分琉球，《琉球條約擬稿》遂成為廢約。

中國學者劉丹注意到一個很重要的情節，19世紀末清朝被捲入近現代國際法體系，朝貢、宗藩體制土崩瓦解。在實踐中，無論越南還是朝鮮，脫離這一體制都有條約依據，並得到清朝的確認。唯獨琉球是一個例外，除了沒有生效的中日琉球條約，從1879年日本吞併琉球到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中日從來「沒有就琉球主權之變更或琉球疆域的安排達成過正式協定」。換言之，中國雖然無法阻止日本滅亡琉球，但中國從來沒有承認日本武力吞併琉球的合法性。琉球問題成為中日之間的一樁懸案，中國保留了在琉球問題上的話語權。民國年間編成的《晚清詩匯》仍然收錄了琉球詩人的作品，列入「屬國卷」便是一個縮影。

二、美日私相授受琉球

1943年，儘管太平洋戰爭激戰正酣，但日本敗局已定。當年12月1日，中美英三國公佈著名的《開羅宣言》。宣言不僅白紙黑字寫道「日本所竊取於中國之領土，例如東北四省、台灣、澎湖群島等，歸還中華民國」，而且宣示「其他日本以武力或貪欲所攫取之土地，亦務將日本驅逐出境」。雖然《開羅宣言》沒有明確論及琉球問題，但有中國學者認為1879年被日本武力併吞的琉球自然也屬於必須將日本驅逐出境的「其他土地」。

1945年7月26日，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發佈，公告第八條規定「《開羅宣言》之條件必將實施，而日本之主權必將限於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可以領有之小島在內」。易言之，琉球並非日本固有領土，琉球的歸屬應由包括中國在內的盟國共同決定。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9月2日，日本政府在東京灣「密蘇里」號戰艦上簽署投降書，正式接受《波茨坦公告》。1946年1月29日，盟軍最高司令部向日本政府發出《第677號指令》，宣佈了日本的領土範圍，北緯30°以南的琉球群島被排除在日本領土之外。

隨著冷戰格局的形成與中國革命的勝利，美國決定改變其「扶中抑日」的政策取向，轉而扶植日本為其在東亞的最重要的「盟友」。為此，美國需要儘快締結對日和約，從而結束對日本的「佔領」，進而重塑亞太秩序。出於美國自身利益的考量，作為付出巨大犧牲的對日作戰盟友，中國無論是共產黨北京政府還是國民黨台灣當局竟然都被排除在三藩市和會之外。1951年9月8日，美國等48個戰勝國與戰敗國日本簽署《三藩市和約》。和約不僅將日本領土範圍擴大到北緯29°以北的琉球群島，還將北緯29°以南的琉球群島置於聯合國託管之下，並以美國為唯一管理當局。1952年4月28日，《三藩市和約》正式生效，被排除出三藩市和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宣佈該和約非法無效，絕不承認。

從1952年《三藩市和約》生效到1972年《琉球移交協定》生效，20年間美國雖然號稱「託管」琉球，但既沒有託管協議作為具體依據，也沒有真正將琉球置於聯合國託管體系，實際上就是由美國非法軍事佔領。在美國「託管」進入尾聲時，美國既沒有根據《聯合國憲章》安排琉球人民進行民族自決，也沒有與中國等二戰盟國協商，而是選擇了與日本私相授受。1969年11月日本首相佐藤榮作訪美，雙方確定琉球將於1972年「返還」日本。作為回報，美國在琉球的軍事基地得以保留。1971年6月17日，美日簽署《琉球移交協定》（日本一般稱為《沖繩返還協定》），正式宣佈將琉球的施政權「返還」給日本。就在這一協定簽署前夕，台灣當局發表聲明，重申中華民國對琉球最後處置之一貫立場，即「應由有關盟國依照《開羅宣言》及《波茨坦公告》予以協商決定。此項立場素為美國政府為熟知，中華民國為對日作戰主要盟國之一，自應參加該項協商。而美國未經此項協商，遽爾將琉球交還日本，中華民國至為不滿」。美國以「託管」之名佔領琉球已屬非法，未經中國同意擅自將琉球「返還」日本更是罪加一等，無怪乎著名法學家傅崐成在2023年7月號的《海峽評論》上明確定性美日對琉球是「非法殖民統治」。

三、琉球主權問題有待解決

不得不承認，有一段時間中國在琉球問題上有退縮的態勢。曾經主張琉球地位未定的台灣當局在2000年政黨輪替後改變了對琉球的政策。2006年5月30日，民進黨政府將「中琉文化經濟協會駐琉球辦事處」改名為「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駐琉球辦事處」，也就是將原先台灣單獨派駐琉球的代表機構改成駐日代表機構的下屬單位。2007年2月1日，又將「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駐琉球辦事處」改為「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那霸分處」，乾脆把「琉球」兩字取消。有台灣學者認為此舉形同對日本領有琉球給予事實承認。

大陸出於種種考量，曾經公開支持日本人民「要求無條件地、全面地收復沖繩而進行的英勇鬥爭」。1972年《中日聯合聲明》沒有提及琉球問題，此後中方對琉球歸屬沒有公開表達過異議，相反無論是大陸官民普遍稱呼琉球為「沖繩縣」，還是大陸出版的世界地圖將琉球群島與日本列島標為同一種顏色，似乎都表明中國接受了琉球是日本領土的既成事實。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至少從中國（無論大陸還是台灣）從未發表承認琉球歸屬日本的正式檔來看，中國的琉球政策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2012年因日本將釣魚島「國有化」，中日釣魚島之爭空前激化。2013年5月，中國著名歷史學者張海鵬在《人民日報》撰文指出，1879年日本以「琉球處分」為名吞併琉球，引起清政府抗議和交涉。兩國談判未果，琉球處分問題遂成為中日之間的一個懸案。作者認為根據《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不僅台灣及其附屬諸島（包括釣魚島列嶼）、澎湖列島要回歸中國，歷史上懸而未決的琉球問題也到了可以再議的時候。

「琉球再議論」在中國學術界引發了不小的反響，不少學者從歷史和法理的角度論證，琉球主權至今依舊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國際性問題。還有人指出，如今一些日本法學專家也開始認為沖繩之地位懸而未定。「琉球再議論」曾經招致日本政府的抗議，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不僅拒絕了日本的所謂抗議，而且耐人尋味地說道，「沖繩和琉球的歷史是學術界長期關注的一個問題。該問題近來再度突出，背景是日方在釣魚島問題上不斷採取挑釁行動，侵犯中國領土主權」。

整整十年後，琉球問題再度升溫的背景則是日美勾結以台制華，尤其是日本一些政客叫囂「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釜底抽薪，徹底解決日本對中國內政的干涉，中國人開始把1879年日本非法吞併琉球的史實和戰後美日對琉球私相授受的非法性都昭告天下，要求行使中國人在琉球最終歸屬上的共同決定權。

今年以來中國已經多次敲打日美。4月，中國新任國務委員兼外長秦剛在上海出席「中國式現代化與世界」藍廳論壇開幕式時發表主旨演講，義正言辭地指出「台灣回歸中國是二戰後國際秩序的組成部分，《開羅宣言》白紙黑字寫著，《波茨坦公告》清清楚楚印著」。隨後《環球時報》和由新華社高級記者創辦的自媒體帳號「牛彈琴」都開始公開談論琉球問題。前者引述了一位中國官員對日方的告誡，「如果中方說沖繩本來是屬於中華文化圈的琉球國，要讓沖繩獨立，日方又會作何感想呢？」後者更是直言不諱，「琉球以前是獨立王國，後被日本吞併，現在地位未定……在台灣問題和釣魚島問題上，既然日本總喜歡大做文章，那琉球問題，為什麼就不能談談呢？」

北京要讓東京和華府知道，在琉球問題的處理上不能不遵守處分戰敗國日本的《開羅宣言》與《波茨坦公告》。當下中國至少可以鼓勵關於琉球問題的歷史、政治和法律研究，掌握學術話語權。其次，中國可以公開聲援沖繩縣知事的反戰立場，將琉球與日本區別對待。

日本仗著有美國撐腰，以為自己在東亞可為所欲為，卻忘了當年美國政府也簽署了的《波茨坦公告》明文：「日本之主權必將限於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可以領有之小島在內」。